回眸中国围棋:2015柯洁无敌 见证围棋新时代
连载四十四 2015 柯洁无敌
花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大概回首旧事，总会带上些许温润的心绪，当时的刀光剑影叹息欢喜都忘却，只剩下故人故事，萦绕在心头，抚不去抹不平。后来山远水长，少年成长为真正的王者，站在山巅，统治着那个属于他的围棋时代，可有时候心底想起，记忆里的，还是昔日里英雄初试长剑时的七分青涩三分狂放，起于微末，却终可翱翔于九天。
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传奇开幕的年份。陈祖德在北海公园里对战杉内雅男的一战，已是历史深处的一曲长歌，聂卫平在日本刮起聂旋风的时刻，当年书卷报刊，也早已泛了黄，就连十年前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古力，此刻也成了中国围棋压阵的老将，走向了自己职业生涯的黄昏，鬓生华发，星星点点里，是落下的黑黑白白，走过的年年岁岁。
所有的时刻，在时光长河里都只此一次。此前此后，中国围棋从不会缺少传奇，但这样一个少年席卷天下的2015，对于中国棋迷们而言，却是只此一次的幸福。在此前的每一个围棋时代里，我们的领军人物，归根结底还是被韩国王者们所压制，从马晓春李昌镐，常昊李昌镐，再到古力李世石，我们从连战连败走向分庭抗礼，却依旧不知道何时才能独领风骚。而在这一年之后，我们终于可以骄傲的说出，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王者，中国围棋，也已经天下无双。
年轻的人们，终于不必再为没有见到过聂卫平擂台赛独守中华的壮举而遗憾，终于不必再为没有见证常昊应氏杯圆梦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感人时刻而懊恼，你们，正在用最美好的青春，见证柯洁的围棋时代。
2015，双冠在手，柯洁无敌。
2015年世界大赛的脚步，从百灵杯开始。击败韩国第一人朴廷桓杀入决赛的柯洁，对手是击败安国铉，第三次杀进世界大赛决赛的老将邱峻。此前的两次，邱峻分别败给了孔杰和朴廷桓，这位1982年出生的棋手，此刻已经是33岁的年纪，几乎是对面的柯洁年岁的两倍。流光飞逝，浮浮沉沉，和他一起出道的孔杰胡耀宇们，都已经慢慢的淡出了一线，而一向被视为棋才平平的邱峻，却硬是凭着汗水和努力，完成着五年三入决赛，大器晚成的华美篇章。少年邱峻曾经在宿舍卧谈会上说，像自己这样天赋不够的棋手，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马晓春的高度，只能凭借着刻苦尽量到达一定的高度。这句话，邱峻实实在在的，践行到了如今。
努力，一次失败就来两次，两次失败就来三次，如果一直失败下去，那就一直努力下去。2008年，在无数次输给古力之后终于击败对手，拿下理光杯冠军后，邱峻泪洒赛场。点点滴滴英雄泪，多少心事，都凝在那片刻的情绪里。围棋是天才的游戏，能够站上世界大赛舞台的，已经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越是在绝巅峰顶，天赋与时运，看起来虚无缥缈，却实实在在的残忍动人。此前的两次世界大赛决赛，一次面对2010年如日中天的孔杰，一次面对2011年的“最强新锐”朴廷桓，和彼时风华无双的对手比，邱峻看起来，就不像是那个被时运眷顾的故事主角。只是，当后来我们问起，胜负是否是因为瞬间额机遇时，邱峻给我们的答案简简单单，“实力不行”“下不过就是下不过”。
下不过，所以要再修炼。修炼了五年的邱峻，将韩国新锐挡在决赛之外，又一次杀回了世界围棋的巅峰舞台。在柯洁先胜一局后，邱峻先是利用柯洁的随手完成半目逆转，随后又用开局的“大雪崩”完成了一场完胜，2：1拿到赛点，离自己追逐了半辈子的世界冠军奖杯，只差那么一小步的距离。
然而，这一小步，就是天堑深渊。
第四局，漫长的对战以棋盘左边的对杀作为终结，最后的劫争里，年轻的柯洁笑到了最后，204手中盘获胜，将大比分扳成2：2平，进入决胜局的那一刻，或许已经有很多人都在想，这一次，“磨王”，大概又要成为一位新的天才面前的失败者了。果然，决胜局里，邱峻下了半盘好棋，却在官子里下出一步错着。17岁零四个月的柯洁傲然加冕，而邱峻，第三次的，倒在了离冠军最近的地方。
当比赛结束，当邱峻再一次的停在冠军之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他坐在开往闭幕式的大巴车上，闭着眼睛，手里紧握的，是一本内部印刷的围棋题集。到了这个时候，他放不下忘不了的，他心里记着的，还是自己一生悬命的棋，他说的自己接下来的目标，还是“努力，提高”。
或许，围棋世界里有很多人都比邱峻的成就更高，但是，也许只有邱峻一个人，才能被称作真正意义上的“求道者”，他的世界里只有围棋，他的梦想，也全部都属于围棋。赢棋之后的柯洁向着台下的邱峻深鞠一躬，他说，“可能我一辈子都做不到邱老师这样”。
围棋世界里，努力并不一定成功，但邱峻的存在，却实实在在的像我们证明着一些东西，求道的勇气，永不言弃的决心，这些，比冠军奖杯，更闪亮动人。而或许，我们也该庆幸于柯洁能够在职业生涯的第一冠里就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们也相信，从邱峻身上，少年柯洁，大概看清楚了许多东西。
棋道漫漫，岁月悠长，上下求索，来日方长。
在开年的第一个月里，中国的“一冠群”中，再添了一位18岁的年轻人。这个消息，让韩国包揽LG杯四强的冲击波，都变得更能接受了一些。而冬去春回时节，第一个登上农心杯舞台就担纲副将的连笑，就击败了韩国主帅金志锡，让农心杯继续留在了中国。再三个月后的火热夏日，阔别冠军奖杯已经太久的古力，2：0击败周睿羊，将春兰杯冠军捧走，这是古力的第八座冠军奖杯，也是到今天为止的最后一座。当我们都以为，在十番棋大战输给李世石后，古力将不可避免的走向职业生涯末尾，那个在过去十年里扛着中国围棋大旗一路前行的王者，又一次在创痛里站了起来。而这一路里，他也和当年里的老对手老朋友，用胜负的方式，见了次面，道了次别。16强战，作为十番棋大战中的插曲，他击败了李世石，8强战，他赢下的是张栩。过往漫长岁月里的中日韩第一人，此刻都已经在后辈面前露了老态，这样的相遇，也更像是围棋女神设计好的临别重逢。
我们会记得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一切。记得在重庆，十番棋落败后，古力复盘时颤抖的双手和黯然的神情。而也正是因为这些画面一遍又一遍的闪过，我们才更会对这一刻的古力，心存更多的敬意。一朝成名天下知易，从跌倒处爬起，缝上心里的千疮百孔，顶着万千压力，再次走上给过自己荣耀也给我自己耻辱的战场，太难。
邱峻古力，这些80年代出生的“小虎”一代们，在他们终于将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用最顽强的精神力，写下了最完美的告别，他们的时代终要过去，这些传奇故事，却会一遍一遍的被提起被温习，他们所作的一切，正是我们一直热爱着围棋的原因。
而在古力身后，中国围棋领军人物的争夺，也到了水落石出的当口。从2011年朴文垚首冠开始，泛90一代夺得了太多世界冠军，却从没有一位世界冠军能够再踏出一步，走出“一冠群”。于是，谁能够在“一冠群”中第一个双冠加身，无疑也就在争夺领军人物的战争里抢下了先机。年末三星杯，中国群雄，已然磨掌擦拳。
三星杯的首轮双败淘汰，一直是世界大赛中的一道亮眼风景线，柯洁唐韦星江维杰李世石朴廷桓金志锡两胜快速过关都在意料之中，老将李昌镐再度聊发少年狂连胜晋级也算正常，可古力两败被淘汰，未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除了古力，中国围棋当下第一人的有利争夺者时越也在第一战就马失前蹄，他输给了韩国老将朴永训，不过还好，接下来他连胜两场，没在第一轮就打道回家。而对于中国棋迷来说，最大的惊喜来自于女将於之莹，17岁的她，被分在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组”，同组之中，唐韦星和崔哲瀚是世界冠军，唯一没有世冠头衔的睦镇硕，也是成名已久的韩国中坚大将。然而，於之莹给我们的答案，是连斩两员韩将，决胜轮半目击败韩国等级分第六的崔哲瀚，这样的壮举，让我们能够想起的，正是当年一路杀进应氏杯四强的芮乃伟。中国女棋手巾帼不让须眉的传承，又有新人，接过权杖。
不过，相较于芮乃伟对战李昌镐时的胜绩，於之莹还有着一段路要走。十六强战面对李世石，於之莹没能更进一步，遗憾的止步在八强门外。从这一天开始，“小鱼儿”如狂风般席卷女子围棋世界，明亮的眼眸灿烂的笑容里，中国女子围棋的新时代开启篇章。但是，在和男棋手共同作战的世界大赛中，我们还在等待着属于她的新的突破。
十六强中韩各占八位，八强中各占四位，最近的世界大赛，已经极少有这般焦灼的中韩争锋瞬间。时越和柯洁各自迎战韩国小将，唐韦星抽中朴廷桓正是旗鼓相当，“黑马”张涛对上李世石，就未免有些下风棋的意味。不过，此前声名不显的张涛，能够击败朴永训杀入八强，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当然，我们不会想到，他会在两年后击败巅峰柯洁，一路黑马到底，夺得CCTV快棋战的冠军，当年并肩在三星杯八强战里奋战的队友，两年后相逢时，境遇已然相距太远，而张涛的爆冷，或许想起的，也正是当年同样让人期待的自己。
四场较量，没有奇迹，时越、柯洁、李世石都赢的顺理成章，而旗鼓相当的鏖战里，笑到最后的是唐韦星。此前在三星杯上一冠一亚的唐韦星继续着自己在这里的好状态，用一局酣畅淋漓的大胜送朴廷桓出局，三强围剿李世石的场面，也让我们可以提前放心的，把冠军揣在了中国队的兜里。
因为此刻的李世石，毕竟不再是当年的李世石了。
赛后采访里，李世石说，柯洁最近势头很猛，但自己和他还没有交手，所以希望对上他。而抽签，也果然合了小李九段的意。只是，大概无论李世石和柯洁，在那一刻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名字在此后会因为种种原因，无数次的被放在一起。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带来太多的话题，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先后以人类代表的名义，和人工智能，完成着决然又无畏的对局。某种程度上，小李和柯洁，就是我们眼里天才应该有的样子，少年成名意气分发，桀骜轻狂口无遮拦，32岁的李世石九段从棋盘的这一边看过去，坐在棋盘对面的，仿佛正是18岁时的自己。
像当年，他从飞禽岛走出，不败少年的名号响彻天下，他站在李昌镐的面前，用自己的棋子和面对前辈时的胜利，完成着时代的交接。此刻，十多年匆匆流去，围棋世界的新老交接，也总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寒来暑往，周而复始，只不过，这一次，他将要扮演那个走下神坛的老将，更年轻的王者，会取代他的位置。
两局鏖战，李世石几乎没有拿到过取胜的机会，柯洁从一开始就控制着棋局的走向，2：0，这是柯洁和李世石的第一次会面，而在此后的每次相逢里，结果也基本都是柯洁的胜利，岁月如悠悠长江，再难倒流，李世石老了，这不是属于他的时代了。而在另一边，时越2：1逆转击败唐韦星，于是三星杯的决赛，也就成了我们心目中最好的对决。时越VS柯洁，中国围棋等级分第一位VS等级分第二位，中国围棋领军人物最热门的两位人选，将用这样的方式，争夺出最终的领军者位置。一战定胜负，一战定命运，沧海龙战，气象万千。
那时候，我们觉得，这一战不过是未来无数战役里的一次，无论谁胜谁败，路都还长。但今天我们回首看去，大概这一战，就是命运的节点，赛前采访里，时越说，能否成为第一人要看天意。只是，天意，究竟是没有眷顾这位棋风硬朗的中国天才。
第一战，时越以厚味对抗柯洁的实地，却在官子阶段读秒时出现失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第二战，面对时越的进攻，柯洁表现出了超强的治孤能力，攻击天下无双的“场均一条龙”，在柯洁面前竟然无处发力，200手中盘败北。在中国第一人之争里赢下来的，是更年轻的柯洁。
这一战，中国围棋和世界围棋的版图，从此定格。柯洁第一个走出了一冠群，而他还将在下一年的一月，去和李世石争夺又一座冠军奖杯。而时越，则从自己中国围棋等级分第一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那时，人们以为时越和柯洁会像聂卫平马晓春一样，成就中国围棋的又一对“绝代双骄”。但是，时越，却仿佛已经把自己最美好的岁月，都留在了2014年年初，农心杯上的酣然一战里。
这是围棋的江湖，竞技体育，总有超越一切的动人与残忍。围棋世界有无数天才，却终究只能有一个人站在峰顶，享受所有人的欢呼。而终究，决定命运与时代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天，那么一两场比赛，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却决定着胜负的细节。这是最经典的决定王座的一战，赢者登基，败者走远，围棋世界和他们的命运，在那一刻，在他们每一颗落下的棋子里被写好，而他们落下的棋子，就是命运本身。
此刻， 我们重新看着当年的照片，温习着昔日的结果，看着动图棋谱一点点的，走成我们早已知道的，它应该走成的样子。
胜负已定，当柯洁把奖杯高高举过头顶，中国围棋的“柯洁时代”，开始了。
2015年中国围棋大事录：
2015年1月，柯洁击败邱峻，获得百灵杯冠军
2015年3月，连笑击败金志锡，中国队获得农心杯冠军
2015年6月，古力击败周睿羊，获得春兰杯冠军
2015年12月，柯洁击败时越，获得三星杯冠军
（未完待续）
（谢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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