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中国围棋：1995 暗淡岁月里最灿烂那束光
连载二十四 1995，双冠王马晓春
1994年12月11日，上海，当曹大元终结了四连胜的日本先锋宫泽吾朗，中国围棋又一次带着三国擂台赛上胜利的喜悦，昂然走进新一年。这是九十年代的上海了，黄浦江边，混揉着海洋和江河气息的风浪依旧湿冷，可对岸，象征着未来的新区，已然在一个个打下的地基建起的大桥里，如火如荼。
这里毕竟是上海滩，酒旗歌影里，仿佛时空交错，岁月鎏金的海派风情依旧，风浪吞吐的壮阔情怀依旧，那些在淮海中路上看过了太多离合悲欢的老建筑也依旧，仿佛依然听得到一甲子前，飘荡在十里洋场的清脆歌声。
团圆美满今朝醉，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人世间不如意事总归十之八九，而我们的那些俗世苦乐，也不过是太多的求得与求不得，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愿意一遍遍的唱起这样的歌谣，唱鸳鸯戏水，唱红裳翠盖，唱我们一直在期待的那些团圆美满的故事，佳人才子，并肩成双，少年意气，激荡飞扬，传唱最广的那些说书里，哪怕有再多的苦难，最后，也必定是跌宕起伏后，最美满的人生。
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九十年代，算不算中国围棋称霸世界前必须经历的苦难，甚至，对于马晓春，对于这位中国现代围棋史上，最难以做断言做评价的大国手，他的围棋生涯，能否用圆满来形容，我也难以说的清楚明白。可是，我依旧愿意用这样的歌词来当做中国围棋的1995年的注解，黯淡的十年里，这是流星划过天际，最灿烂的那束光。
在这一年里，聂卫平职业生涯里最后一次杀入了世界大赛的决赛，中日擂台赛上五连胜横扫群豪的常昊，让世界开始记住这个只有19岁的年轻面孔，而国少队里，将会多了一位12岁，刚刚定段的名叫古力的少年。这一年，对于中国围棋各个时代的领军人物，各有精彩，各有悲欣，但当这一年终于落于史册，我们还是会用这样的称谓，作为这一年的总结。
1995年，这是属于马晓春的一年。
十六岁获得全国个人赛亚军，十八岁“聂马大战”五番棋决战聂卫平，十九岁晋升九段，二十岁获得全国个人赛冠军，太早成名，和中国围棋一起度过了整个八十年代的天才少年，很容易让我们忽视他的年纪。摸爬滚打太久，被人们当做中国围棋的未来期许了太久，也因为外战的终究未能突破而被诟病了太久的他，其实在刚刚过去的一年，才过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
三十而立，江南水乡里蕴藉风流的少年郎，终究在纹枰的杀伐声里，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少年变成中年，书生变成战士，风华流泻里，让所有人都看得出天才模样，却终究少了些英雄气的“妖刀”，淬了烈火，砺了锋刃。1994年，在国内同时包揽了“天元”“名人”两大头衔的马晓春，在中日头衔战的对抗战场上，完成了两面出击，在中日天元的较量里，他击败了林海峰，在中日名人的较量里，他的手下败将，则是那个曾经连续将他击倒了十二次，被他视作一生追赶目标的小林光一。
这更像是一个关于未来的预示，小林光一说，像马晓春这样的棋手绝不能让他赢一局，因为他赢了第一局，就会有第二局，第三局。而这一年里，当“妖刀”连胜的疾风刮起，已经逐渐进入到了“韩国时代”的世界大赛舞台，再次，洋溢起了属于中国人的笑容，从1988年开始，已经期待了太久，也迟延了太久的笑容。
东洋证券杯第二轮，马晓春对上韩国选手尹炫皙，聂卫平的对手，则是两届东洋证券杯的冠军，不过二十岁，风头却隐隐然已经盖住了国内“四大天王”的李昌镐。只是，有趣的是，在拿下了自己的前两个冠军后，东洋证券杯的第二轮，却成了李昌镐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1993年，他在第二轮里败给了依田纪基，让世界见证了自己“苦手”的应运而生，这一年，他又在第二轮里被聂卫平送回了家，石佛天成，但在真正成为那个无双无对的绝伦王者前，他需要经历的磨砺，还有很多。当然，对于见过太多大风大浪的聂卫平而言，他更在意的，可能是接下来的一场比赛，他将要面对的，是在过去的两年里，用两次面对自己的胜利，将中国围棋彻底送入低谷的那只“老虎”，日本新人王，也是上一届东洋证券杯的亚军，依田纪基。
恩仇三更报，至少，对于还在巅峰黄昏的聂卫平，该报的仇，他都报的干脆利落，而当上届亚军被阻挡在四强门外，前两场比赛相对没有那么艰难的马晓春，也终于遇到了那个曾经给中国围棋带来过刻骨铭心记忆的韩国第一人，上届东洋证券杯冠军，曹薰铉。
时移世易，当年在应氏杯决赛里和聂卫平相遇，还没有被世界棋坛熟知，正努力把韩国围棋推向世界中心的曹薰铉，如今，已经是世界棋坛战绩最煊赫的王者，是韩国围棋淹没世界的汹涌浪潮里，高擎战旗的统帅。他和李昌镐师徒二人组成的铁门，已经在三国擂台赛的战场上，一次次的让武宫正树林海峰们铩羽而归，创造并且守护着韩国围棋的巅峰位置。只是，若论才气，即便“柔风快枪”杀遍天下，也挡不住同样无双天才与生俱来绝不会埋没于尘世的闪光。十一年后，八十一岁的藤泽棋圣来访中国，见到马晓春和曹薰铉时，笑吟吟的将他们拉到身边，说，这是我当年看好的第一和第二，而当有人问起日本年轻一代中有没有如这两人般的天才时，老棋圣补了一刀，他们像我腰那么高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没有一个天才。
2：1，已经被当做天才太久太久的马晓春，终于完成了他围棋生涯里的飞跃，而他越过曹薰铉，和击败山城宏的聂卫平会师决赛的时刻，中国围棋七年来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就此抚平。世界大赛的决赛里，出现的是两个中国人的面孔，握住这一届东洋证券杯冠军金杯的，注定是中国人的手臂。
五番棋，3：1，两次聂马大战都遗憾告负的马晓春，在番棋大战里完成了对前辈的超越，这是他的第一个世界冠军，也是中国围棋的第一座世界冠军奖杯，汉城的暮春里，是马晓春激动的声音。一如二十年前击败陈祖德的聂卫平，中国围棋的又一个新的时代和又一位新的领军人物，终于无可置疑的产生。
而对于马晓春来说，在国内超越聂卫平，在国外超越小林光一，一直都是他中心藏之的宏愿，当在东洋证券杯里击败聂卫平，好像围棋女神也在私心里，希望这位最惊才绝艳的棋士，能够拥有着最完美的一年。当在富士通杯上，马晓春终于用一个半目胜艰难的击倒赵治勋，再次走上世界大赛决赛的舞台，他面前屹立的对手，正是小林光一。
一路走来，马晓春接连击败的，是石井邦生、林海峰和赵治勋，连胜三位日本强者，其中还有两位叱咤风云的“超一流”，此刻马晓春的实力，比起世界棋坛的任何一位豪强，都绝不逊色。起手无忧角，对面的小林光一则继续用自己最常用的星小目开局，中日棋坛的两大强者，在世界最巅峰的战场上较量时，依旧都在坚持着自己的风格。只是，当棋局进行到四十手，我们惊讶的发现，一向酷爱实地的小林光一，居然围出了极厚的大模样，马晓春的布局，似乎完全被老对手压制了下来。
可如果就是这样的结果，似乎，这一年的富士通杯，也就变得太无趣了些。优势意识下的小林光一接连下出缓手，而当马晓春抓住机会胜券在握后，又在官子阶段出现误算，几乎把胜利拱手让人，当棋局终于走到了白刃搏杀的阶段，曾经多少次被诟病过缺乏胜负师气质的马晓春，终于用此前十年里，所有的失败和泪水累积成的故事，化成了199手的一靠和225手的一冲，六超中的最强者之一，依旧没能拿到世界冠军的皇冠，而追赶了他太久的中国王者，在同一年里，第二次加冕为王。
此刻，也许，马晓春心里能够想起的，正是四年前名人对抗赛上连续三年败给小林光一后，那个在棋院门口，被两个棋迷拦住的自己。他们问马晓春，你能赢一局么？他们说，不行你就让给老聂上。而那时候，马晓春的回答，只能是沉默的躲进汽车，用外套蒙住头，安静，又黯然。
而在这一年过后，大概这个骄傲又敏感的天才，终于能用自己手上的两个冠军，回击所有的疑问与所有的不满，他不仅赢了一局，而且，在这一年里，他都赢到了最后。而这，也是1994年的曹薰铉后，再一次有人完成单年包揽世界冠军的壮举，而如果我们考虑到曹薰铉入段比起马晓春出生还早了两年，这样的年龄差，再次给了每个中国棋迷太多的期待和希冀，在九十年代里，已经沉寂了太久的，关于围棋的期待和希冀。
也许，我们可以说，在这一年里，马晓春凭借着自己的两个冠军，终于又把日韩争锋，乃至于韩国围棋统治世界的趋势，向着三足鼎立的方向，重新推回来了那么一些，那个被太多棋迷们寄予了太沉重希望的年轻人，当他终于步入而立，当他终于从少年心性蜕变到丈夫胸襟，就横刀立马，在那个中国围棋厚度还太薄弱的时候，一个人挡在了历史洪流的面前。
哪怕，他只挡住了这一年的时间。
也许命运如此，但至少，九十年代的中国围棋，还有这样的一年留给我们怀念和骄傲，留给我们世界冠军年表里，九十年代那孤零零却最鲜艳的两抹中国红。
属于马晓春的1995。
1995年中国围棋大事录：
1995年5月，马晓春击败聂卫平，获得东洋证券杯冠军，成为中国第一个围棋世界冠军。
1995年8月，马晓春击败小林光一，获得富士通杯冠军，为中国拿到第二个围棋世界冠军。
1995年2月，曹薰铉击败林海峰，终结三国擂台赛，中国四胜五负，其中刘菁一胜，曹大元一胜，聂卫平两胜。
国内赛事中，常昊获得全国个人赛冠军，马晓春包揽名人头衔、天元头衔。
（未完待续）
（谢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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