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青春GUANSANITY!

　　走出哥伦比亚机场时，已是凌晨。开车疾驰在通往小镇的路上时，回忆就像漫天繁星，密密地铺了过来。2010年我上一次踏上奥古斯塔国家俱乐部时，这座球场正在一片喧嚣之中：经历了性丑闻的老虎-伍兹决定在大师赛上首度复出、创造了参赛球员年龄记录的16岁意大利球员曼纳瑟罗和打破美国业余锦标赛最年轻冠军记录的羽毛球[微博]世界冠军焦志敏之子安秉勋一起参赛。因为安秉勋，我生平第一次坐车穿过木兰道，走进如同学生宿舍的鸦巢，用脚步认真丈量了曾经在文字及图片中无数次领略过的奥古斯塔每一洞……或许是时差，或许是激动，我整夜无眠，脑海中柔软翠绿的球道洞洞浮现，连同曾雅妮[微博]说起的那句评价——“好想立刻躺下去打滚。”

　　(文：艾柯[微博] 本文刊登于《高尔夫大师》2013年5月刊)

　　4月8日 星期一

　　吸引我再赴奥古斯塔的同样是一位英雄少年：14岁的广州少年关天朗[微博]刷新了曼纳瑟罗当年创造的历史，成为大师赛77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参赛球员。在奥古斯塔，他引发的喧嚣要比我想象中多得多。周一早上，参赛球员中年龄最老的本-克伦肖邀约关天朗一起试场。下午，他要进入媒体中心开新闻发布会。这是此前参赛的几位中国球员张连伟[微博]、梁文冲[微博]和中韩混血安秉勋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第18洞果岭上，克伦肖尝试从不同角度推球，让关天朗看清每一推的走线。一老一小似乎在表演各自的想象力：直推会怎样？利用巨大的陡坡推下去，球又会滚到哪里？假如旗杆位在不同的地方？在他们推球的过程中，周遭球迷叽叽喳喳——

　　“这孩子只有14岁？”

　　“对。”

　　“14岁？”

　　“14岁！”

　　“嘿。14岁，我打赌你肯定不想知道我14岁那年在干嘛……”

　　“还用说？不就是满脑袋都是怎么泡上一个金发小妞儿吗？”

　　阔别两年，我依然惊讶于大师赛总就能超越大部分比赛决赛观众人数的练习轮，类似的对话贯穿了整整一周，我听到不同口音不同语言的讨论，主题几乎一致——“14岁那年你在做什么？”“你相信眼前那个孩子只有14岁吗？”不只是球迷，甚至每一个走进新闻中心的大牌球员们也都要面对同样的问题。

　　坐在新闻中心的被采访席上，关天朗淡定得不像一个14岁的孩子。为了照顾这个初来乍到的中国孩子和追随他而来的十多家中国媒体，大师赛今年特别聘请了曾经做过亚太业余锦标赛的中文新闻官Smile。但整个新闻发布会期间，除了听不清记者发问时，Smile会低声为他翻译几句外，关天朗全程英文作答，其中包括唯一一个中国记者的中文发问。

　　值得铺垫一下，国外采访高尔夫的记者大多是中老年，四大赛中最尊重传统的大师赛上，媒体中心更是满座皆白发。如果说，这场新闻发布会前，这些美国记者只是为关天朗的年纪和成绩惊诧的话，发布会后，关天朗流畅的英文和冷静彻底征服了这些阅人无数的老头子。有位记者请我做翻译，只为问问爸爸关汉文——“到底为什么，面对这么一场让我们每个人都激动不已的大赛和台下这么多记者，你儿子表现得这么轻松？”

　　关汉文回答问题和儿子一样简单：“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赢过太多比赛，不仅仅在中国。对于记者采访，他早就习惯了。”

　　关天朗的日程安排就像走马灯。新闻发布会后，他和老虎-伍兹打了9洞练习轮。虽然一路上说话不多，但关天朗已经进入状态，他认真观察老虎练习切推的位置，全心练球。练习后的推杆果岭上，关天朗和世界第一各据一角，结束练习的时候他主动和伍兹告别。似乎犹豫了好一阵，14岁孩子终于表现出自己童真的一面，走到偶像面前，摘下帽子要签名。伍兹掏出签字笔时，围观观众爆发出笑声和掌声。有人低声说：“你信吗？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下一个Tiger。”

祝愿你的道路漫长

　　4月10日 星期三

　　没人知道关天朗是不是会成为下一个老虎，但高尔夫的伟大人物们纷纷向他示好。除了身边的陪练悉数大牌外，以名誉发球员身份现身比赛的杰克-尼克劳斯也邀约关天朗见面，哪怕因为关天朗备战的忙碌导致两人的见面时间一改再改。除了往昔的世界第一之外，如今世界第一的教练也注意到了关天朗。据说，老虎教练肖恩-弗利已经拍下了关天朗的挥杆动作，如果没能进入决赛，他可以直接和弗利会面。

　　不到现场，你想象不到关天朗在自己的奥古斯塔首秀中占据了多少天时地利人和。提前一个月就来到奥古斯塔的关天朗对这座球场非常熟悉，他知道自己的球应该去哪里应该回避哪里；周三的分组一出，大家更感慨于小关分组的幸运：同组的老将本-克伦肖以短杆闻名，距离不长；另一位搭档曼纳瑟罗是此前的大师赛最年轻参赛球员，同组名正言顺，但距离同样不算远。和这两位搭档，开球占据劣势的小关压力顿时大减；分组之外，这一天奥古斯塔发布赛制改革，其中一条是将原本划在并列第44的晋级线扩大到了第50，原本距离领先者成绩10杆之内即可晋级的规定依然不变。更宽松的晋级线也对小关有利。至于人和，除了奥古斯塔特别安排的中文新闻官帮他协调一切媒体外，还有很多的热心追随者。

　　为关天朗在三杆洞挑战赛上背包的既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澳洲华人杨露明站在关天朗身后时，没人发现一年前他曾经这样站在杰森-戴伊身边。这一周他和好朋友特地从澳洲奔波而来，就是为了看关天朗比赛。为了感谢这位从澳大利亚业余大师赛以来一直帮助关天朗的热心华侨，关家父母特地放弃了三杆洞挑战赛和儿子秀温情的机会。“他绝对不亚于杰森-戴伊，甚至，短杆更好一些。”陪同小关打完三杆洞挑战赛的杨露明对14岁少年赞不绝口。

　　清远狮子湖球场的副总何仲铧和Troon球场管理团队也在这一周特地赶来为小关助阵。“你知道吗？”看着小关的短杆，何仲铧非常得意，“从他拿到奥古斯塔的邀请开始，我们就专门为他做了一个超快的练习果岭，只对他一个人开放。”梁文冲和吴阿顺[微博]的经纪人彭焱焱[微博]则以关家好友身份出现在了奥古斯塔，虽然一直对关天朗照顾有加，但碍于他业余球员的身份，这一周彭焱焱刻意地保持着低调。

　　4月11日 星期四

　　走上第18洞果岭，人群站立，欢呼，摘帽。克伦肖拍了拍身边两位年轻人的肩膀，竖起大拇指，示意观众向年轻人致敬。当关天朗推进小鸟时，掌声和欢呼声铺天盖地，如海啸打上礁石一般，让人心潮澎湃。

　　在会所前的榕树下接受记者采访时，有人问克伦肖，“你觉得最后一洞的观众的欢呼和掌声是为谁？”克伦肖毫不犹豫地指着远处的关天朗，“当然是为了他。”

　　同样的欢呼曾经出现在几小时前奥古斯塔的第一洞开球台，观众从开球台两侧排开绵延向果岭，密密麻麻，人山人海。无数一流球员在第一次踏上这里时腿软，但关天朗表情平静，除了比以往多一次试挥。同样冷静的，还有那颗小白球，像周遭观众喊出的一样，“钉”在了球道正中。比同组的曼纳瑟罗更直一些，比克伦肖更远一些。

　　赛后，父亲关汉文说，第一洞第一杆是他最紧张的时刻，但看到儿子的球落下来，他就相信，儿子已经赢了。

　　对于第一轮的好成绩，关天朗没有狂喜，面对涌上来的国外记者，他依然说自己只想享受这场比赛，不考虑结局如何。而站在采访室门口的父亲却激动地不断搓手，笑容浮现。

　　“这孩子性格老成，到底像谁？”我忍不住问关爸爸。

　　“不像我也不像他妈妈。”关汉文给出一个奇怪的答案。

　　有人开起了玩笑，“难不成像你爸爸？”

　　踌躇了一下，关爸爸回答得出人意料：“还真像他爷爷。”

　　接受完采访后，关爸爸为儿子挡住了追上来的媒体。“老大，回家。”这是第一次，关汉文在媒体面前坦然他对儿子的欣赏和尊重。

　　奥古斯塔的6号洞果岭后方，是所有熟悉这里的职业球员都避而远之的地方。果岭陡峭前斜，想要从那里救Par绝非易事。

　　这一轮，关天朗的球就落在右后方。我找站在旁边对高尔夫并不熟悉的记者打赌。

　　“赌一把，他能一切一推吗？”

　　“能。”

　　一切，球落上果岭边缘，柔柔地向洞杯滚去，留下了一个超近的Par推。输掉一杯饮料时，我忽然想起了同样来自广州的冯珊珊[微博]对关天朗的评价。“他的短杆真不是一般的好。”

　　比赛结束后，关天朗说那一切是他今天最出色的几杆之一。父亲关汉文评价更高——“那一杆，一百个职业球员也不一定有一个能切到，让关天朗回去切一百次，也不一定再能救到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说，成功就在这些无法复制的时刻显现征兆。

　　73杆，追随关天朗的球迷超级疯狂，随处可以听到人们提起14岁中国孩子。一个美国观众热情地告诉我：如果他来替我写文章，主题不光是高尔夫——这个了不起的年轻运动员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让美国人知道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里有很多出色的年轻人，他们可以和世界沟通，不只靠流利的英语，还因为高尔夫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

　　4月12日 星期五

　　前一夜，奥古斯塔下起了雨。走上球场时，中国记者们开始讨论这场雨对于小关究竟是喜是忧。

　　记得大师赛直播中的比赛宣传片里，云层投下的阴影配合音乐的节奏在球道上移动，再露出翠绿的色彩吗？那是这一天奥古斯塔常见的画面，也竟然成为关天朗这一天传奇的命运。

　　第13洞，关天朗只要稳住，晋级就在眼前。有记者走过来问，“看到裁判刚才找他说话了吗？什么事？”

　　跟走的亲友团和媒体团开始窃窃私语。还用说吗？慢打，关天朗确实打得慢，从阿门角开始，他越来越慢，好像离晋级线越近，他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球场的风很大，风向也捉摸不定，有几次他都是完成所有试挥流程后换杆再来一遍。坐在球道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有几洞，开球台和果岭的风向和风速完全不同。

　　第16洞，黑西装的裁判再次走到关天朗身边，这一次对话的时间更长一点。

　　第17洞，关天朗把球放在了距离洞口大约两码的地方，一个抓鸟的机会。裁判走到他面前，表情严肃，说了很久。

　　关天朗没能推进，走上第18洞开球台时，记分板上他的成绩自动从+3变成了+4。

　　在会所前大树下等待关天朗创造历史的记者们炸了锅。“你知道吗？上一次美巡赛[微博]就慢打罚杆是1995年……”“他们疯了吗？”“关到底打得有多慢？”

　　推特上更疯狂，该不该罚关天朗的投票朝着否定的方向倾斜；大家开始列举所有慢打球员的名字，杰森-戴伊甚至得到了个杰森-整天(戴伊的英文Day意为整天)的绰号；Golf Channel的球评还转发了自己收到的美巡赛球员短信：“关于强调规则的时机选择，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荒谬决定。”

　　从赛场上回来的关天朗只对爸爸说了一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走进会所，不再露面。

　　现场对他罚杆的欧巡赛裁判约翰-帕拉默走出会所，就立即被重重包围，面对各种激愤提问。

　　随后，关天朗宣布自己尊重裁判的决定。晋级悬而未决。

　　坐在媒体中心继续看比赛直播时，我忍不住问身边采访美巡赛二十多年的ESPN记者鲍勃，“关天朗是最慢的吗？”

　　“当然不是，美巡赛上慢打的球员多得是。”鲍勃沉默了一下，转问我，“你觉得，关能听明白裁判的警告吗？他当时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我不知道。

　　“巡回赛上的慢打球员都知道一点：当裁判读表时，你就要加快。而裁判离开后，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节奏。这是技巧，也是经验。”

　　这也许是14岁的少年应该在奥古斯塔首秀罚杆中换来的代价。

　　几个小时后，当杰森-戴伊推完最后一推，关天朗留在与领先者10杆差距之内，看球的中国媒体爆发出一阵欢呼。不到一分钟，推特上有人更新：“感谢杰森-戴伊，关天朗的心放下去了，我身后那些中国记者们也是。”

　　和中国记者们一同欢呼的，还有关家三口，欢呼过后，看着网上的众多评论和赞美。14岁的关天朗平静地说：“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说我改变了历史。”

　　不能平静的是关汉文。一家三口依约参加了美高协的晚宴后，关汉文去了好友杨露明和彭焱焱住的房子。那一晚，他第一次在奥古斯塔喝高了。

　　中国球迷和媒体庆祝的地方，依然是奥古斯塔华人郭冠修[微博]的香格里拉餐厅，这个号称小镇最好的中餐厅最受中国人和日本人欢迎。今年，郭冠修更是无处不在，从关天朗到中国记者，大家住的房子都是他帮忙去租，他还组织了几个来自中国的观赛打球团，给小关打气。这个晚上，广东高尔夫频道的记者在餐厅外举起机器，中国人，美国人，大家走马灯一样地在镜头前翘起大拇指。“小关，真棒！”

　　4月13日 星期六

　　原本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帐篷几乎被买空了，一些头几天没有上架的陈年旧款被摆了出来，但球迷们依旧疯狂。一块五美金一杯的饮料也是球迷的最爱，暂且不说口感如何，大家图的不过是那个印着大师赛LOGO的塑料杯。

　　奥古斯塔法律规定了球场2700英尺之内禁卖门票，但挡不住黄牛们在范围外摆摊。我的一个中国小朋友花了三千美金才买到一张周六门票，刚刚进场就感受到了大师赛上疯狂的小关热。刚好穿了和小关颜色相近的一身，他在练习果岭边被二三十个小朋友包围，索要签名。推特上，据说周末两天的门票已经被炒到了一万三，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中国关的功劳。

　　晚上，关天朗一家租住的房子房东艾伦在自己的另一幢房子里办起了庆祝晚宴。艾伦是个医生，太太原本是个药剂师，如今两人都已经退休，一个打球一个画画，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小房客创造了历史记录，热爱高尔夫的艾伦自然当成大事庆祝，为了招待小镇上的亲朋好友和远道而来中国朋友，他聘了奥古斯塔最棒西餐厅的厨师，连糕点都选的是当年他们结婚蛋糕的那一款。代儿子出席晚宴的关汉文几乎没好好吃饭，每隔几分钟就有人冲上来，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两眼放光地地对他讲出各种赞誉。

　　4月14日 星期日

　　这是亚当-斯科特和安赫尔-卡布雷拉的决斗，最终，年轻的一方成为主旋律，就像14岁的关天朗一样。在新闻发布会上，身穿绿夹克的斯科特提到了为自己高尔夫启蒙的父亲，“谢谢他在适当的时候放手，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学习，成熟。没有他，就不会有站在这里的我。”

　　同一天，成为大师赛上最年轻晋级球员的关天朗也提到了自己的父亲。周日晚上，杨露明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为关汉文庆生，给关天朗庆功。陪爸爸一起吹灭生日蜡烛时，这个大部分时候话很少的羞涩男孩说。“谢谢爸爸。”“我要谢谢你。”关汉文回了这样一句。这是这对彼此情感内敛的父子最温情的一刻，整个晚上的大多时候，关天朗在小房间里为各种纪念品签名，像个普通邻家男孩那样拿着餐盘对人微笑。

　　“你这辈子有想做但没有实现的目标吗？”得知关家父母曾是中学甜心，年轻时更搭档赢过广东省国标舞冠军时，我好奇地问关爸爸。

　　“不能告诉你。”关爸爸犹豫了一下，给出这样一个答复。

　　隔了一阵，他又补了一句。“我想，只要一个人真心想一件事，应该没有做不成。”

　　“关天朗这么小就创造了历史，你们的生活也一下子就被改变了吧？”有人对关汉文说。

　　“是啊，不只是生活改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关汉文难掩激动。

　　这句话，让人难免联想到传说中曾宣称儿子将成为影响世界的“救世主”的厄尔-伍兹。关汉文一家人的小世界已经被改变，他们延迟了回国计划，周一晚，关天朗要去参加Golf Channel现场直播的脱口秀，他还得到了四月底新奥尔良高尔夫精英赛的外卡。

　　“路还很长，转职业之后恐怕就要一步一步开始，还要面对资格考试的压力。”有人这样对关妈妈说。

　　“这不是我们要走的路。我们会赢一站比赛，直接拿到巡回赛参赛资格。”关妈妈的回答非常坚定。就像14岁的儿子在媒体连续发问时说出的那句梦想一样——“我想要在一年内赢四个大满贯赛。”

　　你说这是疯狂？

　　在奥古斯塔球场工作了十多年，给关天朗背了一周球包的球僮布莱恩-塔姆(Brian Tam)最后的评价同样疯狂：“从第一天陪他练球的时候，看到他在果岭边的切推，我就相信，他一定可以成功晋级。这孩子神奇极了！”

　　这一刻，世界都为你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