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一切爱好足球的人们也会怀念起为这项伟大运动故去的先人。足球在中国是一个落后而耻辱的符号，在这个领域故去的人，也很难得到优势项目冠军故去者的荣哀，但故去的中国足球[微博]人同样应该得到追思，他们同样努力了奋斗了，同样百折不挠，这让我们想起鲁迅先生所说：在运动场上“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现代足球传入中国已有150年的历史，我们看到一百多年前上海圣约翰书院和北京潞河中学的人们梳着长辫子抱着足球的照片，我们也许会问他们：天堂那边还踢球吗？我们会想起一生共射进近两千多个球，获得了一百多枚奖章和一百二十多座奖杯的球王李惠堂先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用自己的双脚谱写了一个个传奇，他也许在那边为中国足球百思不得其解……

　　值得怀念的足球人太多了！近些年故去的足坛名将也许更让我们震撼。1957年中国足球队首次冲击世界杯，当时规则不允许换人，那11名球员中，已经有6位作古，他们是黄肇文、孙福成、姜杰祥、张宏根、陈复赉、王陆，6人之中罕有活过70岁的，其中3位都是50多岁英年早逝的。这也告诉我们，他们付出的不少，而超负荷的训练与压力，并没有给他们一副坚强的体魄。我们还想起这些球员的教练，一个对中国足球有过突出贡献的外国人——匈牙利足球教练安倍尔·尤瑟夫，是他，在将近六十年前带领年轻的中国足球队，把起初只能和匈牙利田径队勉强踢平的中国小伙子，用短短两年时间带到匈牙利甲级队中下游水平，他是公认的对中国足球提高幅度最大的教练，而目前他教诲的学生都已是耄耋之年了，他们都认为让其足球生涯中受教益最大的就是尤瑟夫。尤瑟夫后来一直惦记着他的弟子们。二十多年后中国队去西德访问，中国队教练年维泗得知尤瑟夫已经移居德国，便向西德足协秘书长了解，秘书长辗转打听到尤瑟夫的住处。尤瑟夫夫妇已年迈，仍赶来和学生们团聚，用自己不多的收入租下宾馆，那情景自然异常动人。不久，尤瑟夫先生便去世了。听说中国足球界正在筹备纪念中国足球队留学匈牙利60周年，如果电视台能够追踪尤瑟夫的过去与他的后代，将是多么凄婉动人的故事。

　　十多年来，中国足球界相继走了一些名将。其中有积劳成疾与病魔抗争几年而撒手人寰的。上世纪50年代中国足球头号球星张宏根本来连小病都没有。但1990年代末检查出胃癌已是中晚期了，按常态也就能活一年半载。张宏根在北京做了大手术，手术很残酷，大手术之后两三天后他才醒过来，张宏根影影绰绰感到夫人孙孝贞几十个小时始终守候在自己的身边，既有眼泪也有关爱。一旦他苏醒过来，她就像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人。从此，已经年过六旬的孙孝贞开始了一场艰苦的征程，张宏根用乐观的心态整整坚持了4年，他在昏迷前对孙孝贞说：“孝贞，我比踢100场球都累呀！”张宏根离开人世时恰好天降大雪，儿子张宇用颤抖的手写下：“当漫天的雪突然飘落时，我本应知道父亲已经收拾好行装。雪花洋洋洒洒，纯净洁白，正是迎接父亲的洗礼，正是对父亲一生完美的评价。”这一年张宏根才68岁。和张宏根同样被癌症折磨数年的还有1950年代国家队队长史万春，他还是北京足球小快灵的创始人，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毕竟年过80。

　　足球人因心脑血管去世的也不少，可能压力大是重要因素。如今足球职业化如火如荼，但20年前中国足球联赛因为经费紧张差点停赛，后来足协领导王俊生、许放决心把足球推向职业化，为此他们夜以继日，不知度过多少不眠之夜，当1200万美元赞助终于陆续拨到中国足协的账号上时，王俊生松了口气，并关切地问为此呕心沥血的许放：“老许，你昨天睡了几个小时？”许放打起精神说：“有两三个吧。”可就在两年多后的一个晚上，王俊生接到许放心脏病猝死的消息，他伤感之极，从始至终主持料理了战友的丧事，当太平间护工给许放的遗体细心地清洗了一遍，当许放的遗体穿好衣服被放在冰柜里时，王俊生和许放的家人一起痛哭了一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王俊生对一些记者说：“职业足球不能忘了许放。”在2001年10月7日中国队冲进世界杯的那一晚，王俊生讲话再次提醒人们不要忘了许放。而几年前，另一位职业联赛的功臣马克坚也在深夜看足球时脑溢血发作，在医院抢救几天后离世。人们回忆他总是那股不卑不亢的劲头，对工作、对足球也总是那么真诚、那么着迷。马克坚在足协担任技术部主任的时候已经五十大几，距退休的时候也不远了。但他就像一个二十几岁、还有几十年工作要做的年轻人。他谈起中国足球技战术上面临的问题总能旁征博引，他对国际足球技战术发展了如指掌，真正进入了活到老、学到老的境界。他废寝忘食，当天应该办的事情决不过夜，他常常一包方便面一杯茶一干七八个小时。职业化的22个文件，他起草的就有十五六个，这里面凝聚了他多少心血啊！马克坚在倒下前说过：“中国足球历史漫长，距离国人的期望太远，我们也许无力扭转，但要做到问心无愧。”他真是问心无愧地去远行的。

　　足球运动员出身的，其性格和生活习惯造成了一些比较离奇的去世。上世纪50年代国门徐福生向来不服输，10年前骑车和一个开车的年轻人发生争执，后来矛盾激化，他在挨了一拳后当场去世，让人惋惜老人家性格过于刚硬。

　　上世纪70年代国门李富胜在争夺西班牙世界杯出线权的表现至今仍被人们称道，他退役后在八一队很有人缘，四十出头就是大校，而且曾任八一体工大队队长，管着不少世界冠军级的优秀运动员，这也是落后项目管理先进项目的特例。李富胜是名人加官员，但没有什么架子，性格依然平易豪爽。2009年8月，喜迁新居的李富胜在家中登上“人字梯”悬挂镜子，没曾想梯子突然失去平衡，导致跌落下来的李富胜头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应是同年龄人中身手最敏捷的，正常情况下不会没有保护动作，可能意外眩晕或有其他疾患。而探讨他的死因已经意义不大，一切无可挽回。还要提到的是他的师兄李宙哲，年维泗评价他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边锋，他几年前在一个晚上和几位朋友吃饭喝酒，离开时昏倒头部摔在阶梯上，当场去世。而上世纪60年代国家队主力前卫尹秋文也在几年前因心脏病去世，还有年仅42岁的栾义军因心脏病猝死。以上4位足坛精英都是八一队的，由于运动员们冲击生理极限超负荷的训练，对身体特别是心脏损害严重，到中老年就显现出来，令人嗟叹。

　　距离这个清明节最近故去的有1960年代国脚王后军，这位身高仅1.68米的边锋速度奇快，他技术精湛，尤其善于用脑，所以退役后成为上海足球队教练，1980年代他还是国家队教练的重要人选。号称“小诸葛”的王后军不仅研究技战术还研究体制，早在上世纪80年代，他敢于和袁伟民争论，针对他极力提倡职业化，袁伟民就问他中国排球和足球是一个体制，为什么排球也出成绩了？王后军说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排球队都是业余的，我们胜在专业优势，但足球不同，凡是足球发展得好的都是职业化了，如果我们还是靠专业优势根本没法和人家比，所以我们也必须职业化。这种敢于和领导争论的人是不多的，他因多年糖尿病转化为尿毒症，在几个月前不幸去世。

　　中国足球人一代又一代，自然规律会让一些人相继离开，但我们不会因为足球落后而看轻他们，他们都值得我们深深的怀念！ □ 金汕北京市社科院体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