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强

　　当时得令的宠儿，不论生活在哪个社会领域，都极少为明天忧虑。

　　他们必须乐观，这才是胜利的运动精神。他们也必须乐观，因为这是快时代赋予的明星属性，詹姆斯·迪恩（著名美国电影演员，他的主流形象较代表他所处年代青年的反叛和浪漫）能让美国人怀念几代，恰恰是因为他将飞扬和消沉集合一体，本体仍然是锐不可当的青春。只是这些青春与偶像，当他们的价值，在极短青春岁月里被消耗殆尽后，他们也会跌落凡尘，必须面对平凡人的生活。

　　而最让人惋惜的，是这些曾经的明星，除非退休之后头撞南墙，否则不可能未雨绸缪。年少多金的成功，不可能想像退休后很快出现的困顿和旋即被遗忘的落寞与抑郁。看台上的鲜花与掌声、球场边美艳的妻子或女友，他们觉得都会永恒。然而一切都是过程，一切也都是过渡，哪里有永恒？什么能够永恒？

　　Everything is interim（事实本无常），尼奎斯特的畅销书《Cold Tangeriens》里，有一段围绕这样一句话的长篇议论，它的含义就如中文表达的“富贵浮云”。

　　这种表述，和普通人多少有些距离感，似乎更多见于文艺作品中。英国一个退役球员工会的调查报告，其中一些数据，触目惊心，唏嘘之感顿生：根据XPro调查，英超职业球员退役5年后，60%面临个人财务破产窘迫；英超球员退役1年后，34%将会离婚，这还是目前平均周薪近3万英镑的英超球员。英格兰一地，4级职业足球联赛，92个俱乐部，整个英格兰职业足球行业，现役职业球员过两千人，但此刻就有129名非现役职业球员在狱中服刑，其中124人年龄不到25岁。

　　几年前，杰弗·本尼迪克的《出界》一书，介绍了NBA生态。看看书名副标题，就可以猜度其内容。本尼迪克调查显示，NBA过去20年的所有球员，超过30%都有违法甚至犯罪案底。

　　英美媒体的掏粪精神，让我们对职业体育界弥漫的各种丑闻从不陌生，英超和美国四大联盟都是如此，只是XPro的调查，引发了整个职业体育行业的震撼。英格兰职业球员工会PFA当然要质疑，但PFA也承认，退役英超球员破产的比例，在10%到20%间，这已经足够恐怖。《泰晤士报》马修·赛义德在仔细核实XPro的数据后，哀叹道：“年轻人最梦想的职业，极可能是个人生活悲剧的渊薮。”

　　从社会属性看，职业体育是一种典型的英才制度，进入门槛极低，你能穿上运动鞋、找到一个球或一根球棒，就可以去尝试实践梦想。数以属于百万计的青少年，在享受运动快乐的同时，竞争着数额不过几千的顶级职业机会。最终攀升到金字塔塔尖的幸运儿，在运动技能上出类拔萃，心智上，由于攀升的竞争经历，也会远较常人刚毅果决。这样攀升的过程，于百万人中脱颖而出，都是直上云霄的火箭速度。

　　他们仍然很年轻，但他们根本没有朝九晚五生活概念。他们长久被俱乐部、经纪人照顾，然而竞技价值，是他们被呵护的唯一原因。他们有过百万英镑甚至千万美元的年薪，可对于理财投资，职业运动员绝大多数不可能专业。金钱便是如此，来得快去得快，尤其当你享受了富豪生活方式后。

　　投资被欺骗，无处不在。几年前，中国几位奥运明星也上了一个女骗子“投资低价房产”的当。俱乐部只希望挖掘球员竞技能力，对他们心智成长的培养没有起到社会责任，甚至一些相关生活技能培训，都广被嘲弄，“需要去教一个18岁的百万富翁煮面条吗？”

　　这不是职业体育独有的悲哀，任何牵涉名利的社会事务，程度越深，飞扬和降速的反差就会越大。两千多年前的希腊神话里，有过太多折翼天使的哭泣，莎士比亚也有过类似的心灵探寻，可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会看到加斯科因、杰森·威廉姆斯和那个当邮差的前曼联明星尼尔·韦伯。距离我们更近的，还有吸毒的刘云飞、刘建生、江洪，金德命案的王子，退役几年只能打网游度日的胡志军……

　　恺撒横扫欧洲时，每次胜利回罗马，都有一种仪式要执行：元勋骥尾，总会拖着一个被征服的奴隶。这不是为了扬威武功，而是为了提醒元勋：一切都是浮云。

　　（作者系网易副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