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筹莫展的时候,马丁说话了:“也许在这个档口,只要一个人同意就行了——国际马联首席兽医官。”在马术三项赛中,首席兽医的地位和判定可以说是“至高无上”。这位首席兽医,正是马丁父亲的接班人。
柳暗花明。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说服这位首席兽医?
“这事必须您办,老麦克。”华山说,“没有人比您更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老麦克也知道,中国能不能承办奥运马术比赛,关系到自己的钱袋子。
一周后,经过考察北京机场和北京顺义马术赛场,老麦克和马丁将北京如何设置“无病疫区”的方案交了出来,全英文,2厘米厚。方案必须由北京方面交出,北京奥申委秘书长王伟签字,英文很不错的王伟看着这堆“乱码”,只能选择相信“权威”。方案从北京奥申委官方渠道,到了国际马联首席兽医官弗·斯吕特手里。
几天后,老麦克、马丁和国际马联通话:“北京的方案怎么样?”兽医委员会答道:“非常到位!”这一关,过了。
7月的投票并非万事大吉,国际奥委会一百多个委员,只要任何一个人站起来,说一句“中国的马匹检疫”,事情就悬了,因为中国代表团中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华山捏准了:不会有人站起来的,除了安妮公主,没谁懂这回事。
2001年7月13日,莫斯科国际奥委会第112次全会投票,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安妮公主第一票投给了加拿大多伦多——英国曾经的殖民地,第二票投给了北京。
无数个“怎么办”
2003年9月,北京正在如火如荼筹备举办北京奥运会,华天也顺利成了一名伊顿生,像个绅士一样,每天穿着黑色燕尾服、打着圆领扣、戴着高礼帽,穿梭在如画的伊顿小镇。泰晤士河离学校不过300米,再穿过一座小桥,就是女王的行宫温莎城堡。
伊顿对于学生的穿着有着严格的规定。几百年历史的唱诗班队、板球队、划艇队,乃至25栋学生宿舍楼,都有着各自固定颜色和模式的服装。精英学生和普通学生也从服装上严格划分:前者被允许选择自己的马甲颜色。
“是有些古板,但当你融入伊顿文化以后,它就不再是负担。”华天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他从来不觉得这样的穿着要求有什么不妥——这和大多数的伊顿学生想的一样。大概十年前,伊顿公学曾经请学生们投票,决定自己是否非要每天穿着这么繁复的校服,或者是否可以只保留一半。结果是,80%以上的学生选择了“保持传统”。
这种庄重的穿衣风格至今完整地保留在华天身上。但凡正式些的场合,他一定会给自己套上一身得体的西装。即便是在生活中最闲适的场合,他也会穿件规矩的衬衫,再套上浅色的针织衫。传统得一如他的运动。
在着装上一成不变的伊顿公学,学风其实很自由。老师们的头等大事是激发每个孩子的兴趣,不论你是想做奶酪还是想要当首相。
此时,13岁的伊顿一年级生华天已经得到了国际马联的职业骑手认定,比一般的骑手早了三岁。3年后,在国际马联注册的时候,华山在国籍一栏填上了“中国”——虽然那时华天还拿着英国护照,中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没有人审核这些信息。华山记得,这是国际马联登记的第一个中国名字。
伊顿没有马术教练,华天会在周末直接住进教练克雷顿夫妇家去。
不论在学校,还是清一色金发碧眼的马术场上——这两个地方极少出现黑人,华天的中英混血长相还是很“另类”:东方的面孔,英国的鼻子。
尽管华天总是会诚恳地告诉你,对于两种文化他都十分习惯。但当他站在你面前,与你握手、保持礼貌和微笑,很少改变说话的声调,你都觉得他更接近“英国鼻子”。
当华天和“悟空”迅速融入新生活时,在北京正在为无数个“怎么办”而忙碌。
那份老麦克撰写的两厘米厚的方案,中国人始终没能搞明白“怎么办”。从2001年到2004年,国家召集了五六次协调会,把农业部、北京奥组委、北京市政府、动植物检疫局以及顺义区政府有关领导全聚在一起,又请来大批马匹专家,研究“无病疫区”。
会议在“怎么防止蚊子跟着飞机从内蒙飞到顺义来”这样的问题中耗过,始终没有结果。华山曾提交过一份报价350万美元的解决方案,也未被采纳。
当时就惊呆了
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2004年,霍英东提出,把马术比赛放到香港,香港是OIE的老成员。此前,香港人想拿到的是帆板比赛——1996年香港帆板运动员李丽珊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为香港取得惟一一块金牌后,帆板就成了香港骄傲。但整个水上运动都在青岛,不可能单独拆出帆板来。
霍家的说法一出,时任国际马联主席、西班牙公主比拉尔带头反对。马术脱离奥运大本营,这让比拉尔多少觉得荒唐。更重要的是,马术比赛用马多是温血马和英纯血马,这种马要在8月运到香港,一下飞机就得热闷过去,随时可能崩溃。
香港人赌马,也是英纯血马,平时马都放在空调房里,比赛在晚上。天气最热的三个月里,全部停赛。马术三项赛对气候的要求就更高,相对湿度90%以上,温度超过35度,就处于超高危状态,绝不能开赛。
那一年,霍震霆与北京奥组会四处游说国际马联里的公主、王子,最后开出条件:在香港兴建最好的空调马房。2005年7月,比拉尔最终无奈地点头同意。
比拉尔松口前两个月,华天赢取了他人生中第一项重要比赛。
在温莎古老华丽的城堡里,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亲自为他颁奖——那年,他和他的两个伙伴成了温莎皇家马术赛的团体冠军,那是华天第三次参加这项比赛,被他们打败的对手包括皇家海军队、皇家空军队、苏格兰皇家队……
“那其实是在女王的城堡表演给女王看的比赛。除此之外,它和一般的比赛没什么差别。”华天淡淡地说。马术和皇室关系密切,后来华天接触过不少皇室成员。电影里那种过于繁冗的礼节早已被抛弃,但必要的等级关系依然会有。比如每次见到安妮公主,他都会先深鞠一躬,称她“Her Royal Highness”(殿下)。
不如让华天代表北京参加奥运会?当父亲华山郑重和儿子谈起这件事时,华天楞住了:这个“玩笑”在家偶尔会被提起,但要获得奥运会比赛资格,骑手必须得先打到三星赛,而华天那时的级别只是准一星——连一星都谈不上。
华天只限于愣住:代表父亲的祖国,在中国自己举办的奥运会上出战,是个“越来越现实”而且不可多得的机会。
克雷顿教练夫妇也被这个疯狂的想法吓到了。但卢辛达随即说道:“这是中国的奥运会,即便拿不到三星资格,也应该让他去——中国没有更好的马术三项赛骑手了。”他们建议华天休学。
2005年9月,华天在法国第一次参加了一星级马术三项赛——英国的准一星在难度上实际相当于国际一星级,在国际马联的特批下,他拿到比赛资格。
去法国前,华山提醒华天:“别人问起,你就说目标是亚运会,可别说要打奥运会。”回答后来登在了报纸上,那是华天第一次被媒体关注——国际马术三项赛赛场上第一次出现五星红旗。
你可不能放弃
2007年,霍震霆终于给了世界一个六星级开放式空调恒温马房。按照参赛马匹的特殊生理条件,马房温度被绝对控制在22度到23度之间。
越野障碍赛的赛道从国际标准的六七千米被缩短到三千多米,以防马匹比赛时出现崩溃。赛道每隔几百米安置一个速冻房,一旦马匹不适,立即拖进房内,用温度极低的冰枪喷射,力保血脉贲张的马匹能在三分钟内迅速降温。
整个马房的造价是12亿港币,钱来自香港马会。另有2亿港币用于马术三项赛场地的改造和建设。北京奥组委拨了5.6亿人民币的款项,用于马匹运输和检疫。幸亏还没算上场地租用费——香港政府用行政手段解决了。整个奥运马术三项赛的硬成本是二十多亿人民币。
直到这时候,华天都一直没有休学,反而拿下了六门A5-level(英国大学入学考试前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