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足遗憾退场

　　颜强

　　走在夜色中的拓东路上，人流熙攘，却是那样的安静。我打量着身边一张张面孔，平静而自然，高声说话的人都不大。各自走着各自的路，各自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比赛结束一小会儿了，我陪着宋昭毅去买点云南白药喷雾剂，他上午踢球热身时侧扑，拉伤了肋部肌肉。买完药，我们蹲坐在街边，等待其他伙伴到来，一起去找个地方吃饭，填充一下碌碌饥肠。那一瞬间，我觉得昆明十分安宁平和。散场的球迷还很多，都是各自前行，道路不见拥堵，警察和保安也不见踪影。一切在都显得那样的自然。

　　比赛就这样结束了，可能我的十二强赛观战之旅，也会这样结束了。除却首战韩国没能去到现场，我跟随十二强赛看了四场比赛，没有一个进球。最后在昆明，见到了吴曦的头球和郑智的补射打中门框，这是距离得分最近的机会。吴曦投球中梁弹出，身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是咱自己的球门啊……”

　　八年

　　这真是咱自己的球门吗？上一次来昆明看球，已经是八年前，也是世预赛，不过是小组赛，对手是澳大利亚。我见到了邵佳一没罚进的点球，后来才知道那是邵佳一在国家队的最后表现。

　　那次来昆明，住的也是绿洲酒店，因为距离球场最近，徒步十分钟即到。那次也是和一帮朋友来看球，没有什么采访工作。那一次坐的位置，也和这次一样好。

　　那一次来到春城，没感觉到这次体会的高原反应，时间是在春天。春天的春城，春风拂面，不燥不热的城市，翠湖春晓，桃李成蹊，洋溢着活力。那一场比赛，虽然主场零平澳大利亚，但并不是不能接受的赛果。

　　转眼八年过去了。场边指挥中国国家队的，由莫名其妙的杜伊+福拉多组合，变成了名满天下的里皮。和卡塔尔的这场比赛上半场，也是我近年来看过的，最好的国家队半场表现。然而最终结果，还是一场零平。我不得在微博里自嘲：连续追随四场十二强赛，沈阳西安塔什干，再到沈阳，一个进球都没见到，这只能是我的错。和前面三次相比，昆明还算值得的，因为这几次门框，因为中国队在十二强赛终于有一场比赛能控制着局面。

　　因为里皮让中国队打出了精气神？这种理由，说出来多少觉得有点没劲。我相信网络上关于里皮和国足的各种段子，在不断诞生，这样的国家队表现，对里皮而言，只是顺理成章、题中应有之义。我们和世界杯的距离，和八年前一样遥远。可是这逝去的八年，珍贵的时间成本，只能由球迷来承担。

　　这八年我没有再来过昆明，如今在北国寒风凛冽的秋冬时节里，昆明依旧温暖如春。然而和八年前相比，春风不再，桃李枯萎。作为替补初次登场的曹赟定，在他那次阿扎尔式盘带射门、堪堪偏出后，信心和判断力也在下降，也开始犹豫，这似乎是比赛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中国足球，兜兜转转，折返了这么多次，下一站或者下一战在哪里？乞坐在昆明街头，依旧暖煦，却不见春风，人面也不比桃花。一时间我有些恍惚。

　　郑智

　　八年前的场上，有替补上场的邵佳一，有孙继海，还有郑智。

　　和卡塔尔比赛结束后，现场又惯例地响起那首声嘶裂肺的《追梦赤子心》，这次似乎是女声版的。每次十二强赛主场，赛前赛后都有这首歌，人总会在思维涣散、魂飘物外的时候被洗脑，我几个哥们，都会在不同场景、下意识地哼起其中几句：“……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走在昆明午夜街头，申方剑也开始哼起这几句。

　　似乎很悲壮，可这只是人造的悲壮。悲壮是在竭尽全力、在绝命奋斗之后而未能达成目标，最终产生的情绪。我听到这首吟唱，只觉得无比荒唐。这就像闹市街头那些用噪音扰民的大喇叭里，轰鸣出的各种神曲一样，存在的价值只在于让你别觉得这世界太过安静。

　　我还记得比赛终场哨响，马上就有一名卡塔尔替补队员，和教练在场边进行训练，折返跑、冲刺跑，调整着自己的状态。随即那几位没上场的替补，都开始在场上进行及时训练。卡塔尔这次远征，路途十分辛苦，专机不能在昆明降落、在曼谷又遭遇麻烦，赛前一天才抵达昆明。整场比赛，显得疲惫乏力，几乎对中国队大门没能形成威胁。不过他们依旧在认真地做在赛后的训练动作，2022年世界杯东道主，出线形势比中国队好不了太多。

　　稍远一点的地方，中国队球员们开始绕场，向球迷表示感谢，举手示意。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队长郑智。这应该是近几年我见过的郑智最好的表现，作为单后腰，上半场几次上枪和拦截，直接形成了中国队进攻机会，下半场那次补射中柱。

　　郑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职业而平静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我想这应该是郑智最后几次国家队表演了。我问身边的孙雷，郑智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国家队的、大概有多少场国家队比赛，答案大概是2002韩日世界杯之后。这十多年，郑智在俱乐部，有过英超苏超经历，有过在三个不同俱乐部夺取中超冠军，有两个亚冠奖杯，但十二强赛的经历，郑智也不丰富。

　　拿郑智本场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和第一场被要求去打中卫相比，判若两人。他一直在向前跑，他经历了太多冷眼和嘲笑，可总有会被放在不适合的位置上，被施加不合适的要求。我不知道郑智职业生涯还能有多久，这肯定是他最后一届世预赛了。

　　他被邀请到场边采访区，这更会是例行公事的采访。我们在看台上无从知晓采访对谈内容，郑智也不是一个能拿出洪荒之力来迎合网民的被采访者。他心里积郁了太多故事，这些东西，不知道哪一天能拿出来说说。

　　里皮

　　远远地看着郑智，我想起一个月前在上海见到的耿晓峰。国家队地位，两人有云泥之别，耿晓峰在俱乐部的状况，现在也不是很乐观。不过那次餐聚，耿晓峰和我聊起当年那场对泰国的1比5，说自己很想找机会仔细说说。我很希望耿晓峰能鼓起勇气，以当事人身份来面对那样一场变态的比赛。

　　这样的变态场景，在中国足球发生得已经太多太多。以至于里皮接手国足之后，好多球迷乃至媒体，都将解决问题、消除变态的希望，寄托在里皮身上。

　　68岁的里皮，穿着一件黑色薄棉袄，站立在场边，无忧无喜，没有手舞足蹈的指挥动作。他见过的场面太多，他赛前就强调，中国队为3分而来，一定会争取主动控制住比赛。里皮所布置的、所执行的，在场上都得到了体现。他在后场启用的梅方和姜志鹏、后腰郑智、以及替补上场的曹赟定，都有着此前十二强赛难能一见的发挥，但里皮也没能得到他谋求的战果。

　　温格说过，一个主教练对一个团队的作用，在他经济学数据测算研究下，只有8%左右。这场比赛，温格的理论未必正确，因为同样的人才池，在里皮搭配下，精神面貌和战术执行，前所未见，尤其上半场很长一段时间中场的绝对控制、连续传导形成的渗透和转移，称之赏心悦目也并不为过。

　　不过中国队每一次换帅，新帅首秀，总会有不同气象。打破一种僵化定式，短期内总会因新鲜感和压力的变化，带来一些不同。只是时间稍长，这些新鲜感消失之后，常态恢复，主教练的作用也多少会回落到这的效用范围。

　　一个人改变一个团队，使其脱胎换骨，那是奇迹，奇迹之所以能成为奇迹，是因为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超低概率。是人算不如天算的莫测。在沈阳和西安，我都见到了现场一句类似“因为没有放弃，所以等到奇迹”的标语，昆明拓东，好像没见到这样的条幅。

　　奇迹也同样没有出现。哪怕有了里皮。

　　春城

　　还是得感谢里皮，至少让我有了仔细观看这场比赛的兴趣，至少从足球意义上，我明白了一些战术安排和球员特点的相关知识。

　　我更加明确，让郑智去打中卫是何等的谬误，有同行直言不讳，说首战韩国让郑智打中卫，是“杀人不见血”的奸佞手段。这种说法未经求证，无法确实，可看到他在后腰的发挥，你不得不心里犯嘀咕。

　　我此前对张玉宁打首发中锋存疑，他速度不够快，脚下也不够灵秀。然而看看他的比赛态度，他敢于主动身体接触、积极和队友配合的劲头，我想这就是里皮选用他的原因。武磊有速度有意识，郜林有经验，可他俩的状态和作用，反倒不比张玉宁。

　　还有姜志鹏，拼到快抽筋的左后卫，此前在塔什干被用成了笑话的姜志鹏。他的拼搏玩命，必然是在为自己正名。

　　这一切都像里皮赛后所言，中国队不比谁差，比赛的过程他很满意。现场的球迷也没有表达出在沈阳和在西安的不满。沈阳是因为对球迷服务的忽略，西安则更因为球场上无头苍蝇般的表现。

　　所以我看到的球迷，也有花两千五去买原价一千二黄牛票的，但情绪平静，看不出有多少失望。偶尔听到一两声分析出线形势的，也很快消失。大家似乎都是在无欲无求之中，淡然度过了一个未必那么难忘的春城之夜。

　　而这并不是春天，时维十月，序属已过三秋。冬天没能在这座春城肆虐，春风却也无踪影。我们默默前行，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将往何处去。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里皮还能教会我们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