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腾宇

　　我是个怀旧的人，尤其喜欢欣赏因年代久远显得模糊、甚至略有晃动的画面：2004年燥热的雅加达，空气里仿佛透着死缠烂打的腻味。旧录像里，整个印尼的主场的塞那扬体育馆都弥漫着灼热感，场地被热浪卷得噼啪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观众与场地很近，近得生出额外的压迫感。那些狂热的红白相间的人们加油呐喊，面目几近狰狞；选手的每一次起跳都如同被声浪掀起，又重重砸下。

　　我印象最深刻的当属2004年汤杯半决赛，印尼与丹麦的五盘恶战。

　　彼时的印尼队，球员正当年，天才、轻捷、迅疾、举重若轻；彼时的丹麦队，阵容最强盛，贵族、刚猛、不惧逆境。

索尼pk盖德

　　一单：索尼vs盖德，华山论剑

　　当时的索尼正值最好年华，身材瘦削雷公脸，面目呆滞无表情，无论跑跳走，均是身姿如弓，打完一回合，习惯性做“走一步退三步”的经典动作。按现在的说法，就叫索尼style，形似面瘫，拒人千里，孤冷倨傲，似乎没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或让他恐慌，典型的武林江湖中高手范儿的脸。印尼球手自古都爱板着个脸，却演绎了许多让人回味无穷的回合及比赛，这一板，板出了一个时代的辉煌。

　　当时的盖德刚拿下全英赛亚军，人尚未老，金色头发、锐利眼神和矫健身姿仍在，比赛前半段仍有神勇无匹的发挥，还能面对媒体自信说出这样的豪言：“塞那扬运动馆是世界上最好的羽毛球[微博]赛馆之一。这里有数千名观众，热闹的气氛足以燃烧一个人，或者使他紧张得不行。但是对于我而言，这种气氛只能使我表演得更出色。”

　　全场的山呼海啸，让索尼战得如天神下凡般骁勇酣畅，像一个拉满的橡皮筋，弹、回弹，轻点地面起动；攻，劲道和韧度十足，把节奏牢牢攥在自己手中。陶菲克[微博]的步法充满拖拽的顿感美，而索尼的步法则与叶诚万一脉相承，充满了灵动飘逸之美。盖德则兼具了欧洲传统的大砍大杀和亚洲的轻盈灵动。二人交手，一削一吊，一杀一勾，煞是好看。第二局中段后的几个守中反攻钉地板，让人叫绝。盖德习惯性的虎头蛇尾，在漫长的拉锯中体力消减，由攻变守，最终沦落至仓促应对的境地，无奈落败。

　　最后索尼扔拍掀衣怒吼，全场观众起身，朝圣般向英雄献上敬意，各种肆意乱舞、放浪形骸。印尼先拔头筹。

狂喜的拉斯姆森，冷静的帕斯克

　　一双：帕斯克/拉斯姆森vs林培雷/徐永贤，艺术之战

　　彼时的帕斯克/拉斯姆森挟世锦赛冠军之威杀赴雅加达，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帕/拉二人完美诠释着双打的艺术：衔接快速，二位一体，调配均衡，齐整与灵活并存。他们是为数不多的“把谁调到后场都一个样”的男双组合，以连接见长，轮转可谓紧致细密，滴水不漏。

　　印尼这边，林培雷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位聪明绝顶的大叔是印尼队中技术流双打的代表人物，手法细腻，稳狠结合，移动虽不算极速，但判断很准，一派大师风范。单是很少跃起扣杀这一点，已显特别，与同胞陈锋感觉一致，透着一股“你没办法逼我出真功夫”的自信。徐永贤并不为太多人熟知，只看过他在这场比赛中的表演。长着一张“隔网远看我以为那是陶菲克”的清秀脸庞，赛风轻捷，但战斗力无疑是四人中最弱的。

　　同样的山呼海啸，给了单打索尼似乎取之不尽的战斗力，却在双打中让打法相对稳当的林培雷/徐永贤蒙受了更多的重压。见识过更大场面、综合能力更胜一筹的丹麦组合，依靠自己滴水不漏、艺术般的打法，战胜了同样有艺术般细腻的印尼组合，为丹麦人坚守住了关键一分。

年轻的陶菲克，技术娟秀华丽，流畅高速

　　二单：陶菲克vs乔纳森，四两拨千斤

　　风华正茂的老陶在2004年汤杯时并不如意，状态不在最佳，滑落为二单。但当他出场时，塞纳扬体育馆里的人们依旧给予了他英雄般的呼唤。

　　那时，强健壮盛的丹麦人乔纳森还能够打出精彩的平抽挡回合，靠着招牌式的“正反手平抽推压接点杀”的娴熟套路，在第二局逼得老陶很不舒服。第二局战至最后一分，陶菲克抽杀下网，乔纳森竟然瞬间激动得双脚跺地——这个1米85以上的巨汉，突然像极了赢下一场街头打赌或干架的兴奋小屁孩。

　　我在《观陶十二年》一文中，有一段乔纳森和陶菲克在本场比赛的一个经典回合描写：

　　“他(陶菲克)同时在2004汤杯对乔纳森和2006世界杯小组赛打陈宏时都使出过一个妙绝的套路：后场小跳——发力反手点杀斜线——迅速上网搓对手捞过来的球，一击致命。稍灵活点的陈宏挑球出界，不够灵活的老乔直接狼狈地扑倒在地。”乔纳森在这场比赛中毫无保留，败亦犹荣，被陶菲克虚实相间的球路肆意调动，巨大的身躯被迫向左前方滑躺，往右后方滑躺，仍旧够不到落点狠辣的来球，实在大大满足了全场印尼观众大破蛮夷扬国威的虚荣心。

　　尽管乔纳森拼尽全力拿下一局，但他的长枪巨炮最后还是败给了陶菲克的银针短线，四两拨千斤，陶菲克在“戏耍”中赢得比赛。

陈甲亮/特里库斯奇兵组合

　　二双：埃里克森/伦加德VS陈甲亮/特里库斯，奇兵不奇

　　这几乎是史上身高差距最悬殊的一线高手对决：埃里克森身高1米91，好网前压制，势如山峦不可越；伦加德身高1米86，长于后场调度，形如巨浪卷千军。两人配合多年，赛风极尽刚猛，默契程度极高。

　　陈甲亮的身高是路人级别的1米73c，特里库斯的目测身高顶多超不过1米70，往丹麦人面前一站，顿感遮天蔽日。但身高素来不是困扰印尼人的问题，他们的选手极少高个。陈甲亮的攻防实力和斗志、特里库斯的控制和手上技巧，均是一时翘楚，但两人最大的问题在于不合拍。

　　印尼羽协出名的蛮横独断，在搞垮与球员关系方面很有心得。2004年汤杯之前，早逼走了网前天才吴俊明；2003年起又尝试了陈甲亮／哈利姆、西吉特／特里库斯的配对，并不成功，一手好牌拿来胡打；最后汤杯选拔，挑了陈甲亮/特里库斯，竟把西吉特、哈利姆这两个世界冠军级球手晾在家里。

　　结果呢？

　　印尼人走不到决赛，陈/特也没能如愿成为奇兵。配合娴熟的埃里克森和伦加德岂是等闲之辈，击破对手，再次把这场让人窒息的大战拉成均势。

从拉斯姆森扭曲的表情里看得出，胜出十分不易

　　三单：拉斯姆森vs西蒙·桑托索，老少对决

　　拉斯姆森彼时已近迟暮，2004汤杯是他最后一次为国出征。恼人的左膝伤势让他在辉煌后迅速沉寂，再难回到顶尖水准。但在2004年汤杯这重要战役中，面对初出茅庐、满脸稚气的西蒙·桑托索，一老一少，堪称老师教育学生。最终，姜还是老的辣，拉斯姆森将丹麦队送进决赛。

　　而西蒙·桑托索独守第五场，其紧张程度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显露无遗。除了影像，没有任何资料能探究当时的桑托索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从他大滴大滴的汗珠和故作镇定的表情里，在印尼人鼓起余勇疯狂叫喊的轰鸣中，我们能看到他全身沉重，脚步维艰。

　　“决胜局，我感觉在场上像梦游一样，中间教练布置的战术都听不进去了，脑子里都是乱的。”这是桑托索赛后给的答案。

　　拉斯姆森与桑托索风格迥异，是冰霜降世和雨林穿梭的对决，延续了前四场高大健壮对灵动快捷的路数，但这一场显然差距最大、观赏性最弱。19岁的桑托索将自己的手脚绑作一团，勒得透不过气。面无表情地上场，面无表情地失误，面无表情地在落后时搏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丹麦硬汉们在最后拥成一团。

　　物是人非，经典永存。2004年的往事已成谈资，经典的15分制也成云烟，带走了经典的“加3分还是加1分”的抉择和那些难忘的英雄与对决。参与过这场决斗的球员们大多已告老还乡，只剩下当时最年轻的西蒙·桑托索，如今依然一张娃娃脸，却青春不再。难能可贵的是其球风见长，不再软弱，2014年甚至把近期状态不俗的李宗伟拉下了马。当年初闯江湖、未经世事的毛头小伙，经过10年磨砺，意欲放射他职业生涯最后的光芒。

　　汤尤杯的转播一次比一次清晰高质，2002、2004年的录像极为朦胧，2006年开始转好，2008年后无可挑剔，甚至多了诸如高清慢动作回放这类视觉效果极佳的技术。但留在心底里、最清晰的画面，永远是那些为世人称道的永恒的经典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