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孙杨跟随临时代管他的前国家游泳队总教练、浙江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副院长张亚东，开始了又一次世锦赛之旅。一周前与国家队会合时，孙杨与合作十年、一度情谊堪比父子的原主管教练朱志根，在泳池边平静地打了照面。这次照面被媒体分析为两人之前的种种矛盾已经告一段落。但其实这段恩怨在短短数天后可能又将再起波澜，因为一旦孙杨能够在巴塞罗那的泳池中摘金夺银，那么根据中国竞技体育的奖励制度，张亚东又或者是朱志根，究竟谁作为主管教练从中受益更名正言顺呢？

　　中国体坛师徒反目的情况，历来有之，动静闹得比较大的也发生过几回，孙杨和主管教练朱志根的是最近的一次。两人矛盾虽然告一段落，但正如前文所言，目前的平衡绝不是最终的结局。

　　孙杨与朱志根的反目过程，情节相当曲折：从孙杨谈女友，高调秀恩爱，引发网络热议，到参加商业活动以至于耽误训练，师徒终于在二月初的一次泳池边相见时，因言语不和，孙杨又甩出了“换教练”的狠话，双方不欢而散，师徒矛盾也由此第一次正式曝光。

　　之后各方介入，调停斡旋了一个月，包括浙江方面对孙杨进行了处罚，双方终于在三月初和解，面对众多媒体，“一抱泯恩仇”。但事情并未就此告终，不久之后，为了赞助商代表，师徒俩再一次在泳池边发生纠纷，甚至肢体接触引来了警方介入。这一事件使两人陷入冷战，师傅带队上高原，徒弟则称病留在杭州，各练各的，而坊间的爆料也是一波接着一波，有列举朱志根种种暴力的，有剖析孙杨为何又与师傅闹翻的，弄得扑朔迷离，分不清是非对错。

　　在连番传出孙杨要更换教练的传闻后，张亚东带领孙杨奔赴香港特训，随后张亚东公开承认，世锦赛期间，孙杨由他代管。

　　这场矛盾现在回顾起来，开始的时候，颇有些“父子怄气”的味道。事情原委其实挺简单：一方面，伦敦奥运会以后，夺得了两枚奥运会金牌的孙杨，在成为中国泳坛男子第一人、里程碑式的人物后，在舆论哄抬、吹捧之下，利益纷至沓来，有些个人膨胀，头脑发热发昏。这个好理解，你就去看看孙杨新浪微博有多少“粉丝”，想想这个数目的人都在关注你，都在鼓励你，都在给你说好话，唱赞歌，再想想一夜暴富且“钱途无量”的心理感受，如果身边儿再缺少良师益友正确地督促、鞭策，甚至再有些人给出一些唯利是图的主意，别说一个刚二十出头儿的半大后生，一般成年人恐怕都很难扛住。

　　再说另一方面，朱志根教练确实想要督促和管理孙杨，但恐怕从小“严”、“狠”的管理方式并没有适时转变，言谈举止间，难免有粗暴之处，加之如今的孙杨已非当年“吴下阿蒙”，正值青春叛逆期尾声，有脱离管束，树立自我威望，凡事自我决断的冲动，师徒两人之间再缺乏沟通，产生隔阂就再自然不过了，矛盾积累，最终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事情上爆发了。

　　当时看，两人之间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感觉两人的矛盾，在许多孩子正值青春期的家庭中也可能上演，最终目标方向还是一致的，只要能够静下来说通了，就还能够重新走到一起。但事情的发展却证明，恐怕这对师徒之间的问题，并不如此简单。

　　问题出在“一对一”？

　　就在不久前孙杨与国家队会合那天，国家游泳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尚修堂，在谈到孙杨的时候，表示其实孙杨这个孩子的本质不坏，每天都在坚持训练，张亚东也说：“我感觉他还是比较朴实，在训练上始终非常努力，不会像有些孩子调皮，会偷懒，他都不会，所以我认为主体是好的，他没有什么坏心眼，有些方面也是有些人站的立场不同，导致观点不一样，这就是我讲的‘代沟’。”这么看来，似乎孙杨和朱志根之间的矛盾并不复杂，还是大体遵循由于性格和年龄差异，造成的“父子矛盾”，但其实这里面就一点儿“利益”都没有掺杂吗？

　　还是在和国家队会合那天，当天刚刚从香港抵达北京的孙杨，他的行程国家游泳队一清二楚，照理说，应该是和队伍与中心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因此不难得知当天有媒体观摩国家队公开课。那么就有一点让旁人不太好理解了，既然孙杨之前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而且如果当天到泳池边训练，一定会与朱志根教练打照面，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避一避，以免尴尬，但孙杨却正常出现在游泳馆，并且大方接受了采访，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孙杨希望一切能够尽快恢复常态，他渴望像平时一样地训练，展示出一个良好的备战世锦赛的状态和面貌，才会不顾及这么许多，而且从他的表态当中看，他非常喜欢和适应目前张亚东与他一对一的这种师徒状态，甚至不惜公开表态，希望两人继续合作下去。

　　如此看来，孙杨与朱志根的再度闹僵，就很可能与之前坊间流传的一个原因有关了，即孙杨在成为泳坛巨星后，希望朱志根专带他一人，而朱志根身为浙江省的教练，在今年全运会的大背景下，还要兼顾众多浙江省的队员，一个想要吃小灶，一个却不可能专一，矛盾由此延伸。但这还是沾不上利益的边儿啊！其实不然，以孙杨的水平，在他的几个项目上，国内泳坛根本无人可以匹敌，全运会金牌以及由此产生的利益，当然不会旁落，这一点不仅孙杨清楚，朱志根也一定同样清楚，所以才会在面临全运会压力的情况下，先把孙杨放一放。但问题是，作为世界泳坛的巨星，恐怕孙杨在巴塞罗那游泳世锦赛上，也有很强的夺冠欲望，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接下来在商业活动和推广方面的利益。而话说另一端，如果朱志根在全运会上，将浙江的年轻队员带出样子，那么从利益上，他自然也不会白忙活。这么一看，是不是师徒两人的问题，就由性格扯上了“利益”？

　　孙杨在谁的手上？

　　目前有关孙杨师徒二度闹翻的原因，都只是建立在信息碎片和细枝末节上的猜测，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孙杨的主管教练问题上，接下来还会有一番波澜。目前，孙杨400米自由泳已经恢复到伦敦奥运会状态，而且他表示“1500米自游泳正常发挥，夺冠应该不是问题”。从当前状态来说，孙杨在巴塞罗那的泳池中，最不济也应该能够拿回一枚金牌和若干奖牌，那么问题随之产生，根据中国竞技体育奖励“一趟线”的原则，只要有奖，孙杨的主管教练肯定会一并沾光，那么这应该算张亚东的呢？还是算朱志根的呢？

　　现在看来，张亚东在完成“救火队长”的使命后，就一直把孙杨带下去是大概率事件，一来张亚东也来自浙江，算是孙杨的“娘家人”，二来孙杨乐意，符合他一直以来构建属于自己的团队，教练能够“一对一”的构想，再者张亚东也表态，自己就是抓竞技体育的副院长，孙杨作为重点队员，一直都在关注他，那么以后只需变成重点盯防孙杨就行了。最后一点，张亚东拥有“前国家队总教练”和“罗雪娟恩师”的头衔，带孙杨也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理论上也不是不存在给孙杨聘请一位外籍教练的可能性，但问题是，孙杨跟随澳洲教练丹尼斯训练，成绩突飞猛进，似乎丹尼斯是不二人选，但丹尼斯乐意只盯孙杨一人吗？之前孙杨在跟随丹尼斯训练的时候，丹尼斯也是还有其他学生的，就比如韩国名将朴泰桓，也是丹尼斯的学生。可丹尼斯之外，想找一位合适的外籍教练就不那么容易了。此外还有就是，朱志根教练与孙杨重新合作，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恐怕就需要一个契机了。 

　　1月25日凌晨 孙杨发布一条微博

　　“在乎我的人，请不要伤害我在乎的人。”

　　1月30日接受采访，高调秀恩爱。

　　2月1日因言语不和，孙杨要求“换教练”。

　　2月4日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校宣布对孙杨的处罚决定。

　　3月初双方和解，面对众多媒体，“一抱泯恩仇”。

　　4月中旬为了赞助商代表，师徒俩再一次在泳池边发生纠纷，甚至肢体接触引来了警方介入，这一事件使两人陷入冷战。

　　6月中旬张亚东带领孙杨奔赴香港特训，随后公开承认世锦赛期间，孙杨由他代管。

　　师徒反目为何频频上演

　　有道是“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要的就是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战斗力，靠的就是这种血脉亲情才有的信任，但在和平年代的“战争”——竞技体育场上，父子、兄弟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搭帮配对的多是从根儿上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师徒，所以如果各种问题处理好了，师徒也可以貌似父子，师徒也可以称兄道弟，但反之就容易暴露出本质：其实师不是父，徒也不是弟。  中国体坛近年来的师徒反目，虽然总体很难说清谁对谁错，但大体都可以寻到“性格”或“利益”的脉络，当年的何智丽，就是一个性情中人。那年在新德里世乒赛上，因为管建华战胜已经杀入决赛的韩国选手梁英子更有把握，所以球队安排与管建华半决赛对阵的何智丽输球。而何智丽采取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应对策略，半决赛打了管建华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最终她夺得了世界冠军，但得胜回来，却受到排挤，最终无缘次年的奥运会名单，一气之下，何智丽不仅公开了自己与主教练张燮林的矛盾，而且后来远走他乡，直至代表日本在亚运会上，喊着“呦西”击败邓亚萍夺冠。

　　另一桩由“性格”引发的师徒反目，发生在短道速滑队。当初不对付的王濛和李琰，一个是奥运冠军，一个是培养了奥运冠军的功勋教练，两人都觉得对方得敬着自己，日常大事小情，难免有所介怀，于是2007年初的亚冬会上，王濛炮轰李琰，随即甩下“国家队不适合我”的片儿汤话，回了省队。两人关系降入冰点。冷静过后的重聚，两人各让对方几分，加上成绩的飘红，让两人惺惺相惜，就此成为了“兄弟”一样的“师徒”。

　　可惜关系升温之后，在如何“维护关系”的问题上，两人方式方法还是有所不同，从丽江群架和青岛斗殴事件后，王濛突然要与李琰划清界限，说：“这件事的过程中，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其实平时暗地里说王春露最多的人是你。今天我再最后一次叫你一声‘教练’，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划清界限。”从中不难看出，李琰在处理她和王濛师徒关系的过程中，多多少少把王濛牵扯进了自己和王春露之间的矛盾，而王濛理解自己与李琰之间的师徒关系，更像一种同仇敌忾的战斗友谊。但问题是，李琰心中对王春露有芥蒂，面上并不愿意挑明，但性情中人王濛却并不藏着掖着，但最终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枪使了，这恐怕才是这番话的思想动机。

　　为利益走到尽头的师徒缘分，在近年来也不鲜见：跳水王子田亮[微博]，雅典奥运会后被国家队开除，最终无缘北京奥运会，根本原因是因为在参加商业活动等利益方面，与队伍发生了矛盾。而孙英杰与王德显，王军霞[微博]为首的马家军弟子与马俊仁，这些师徒反目，都多多少少带着经济利益的因素。

　　师徒之间的中外有别

　　一个多月前有一则新闻很值得玩味，就是在大连进行的全运会网球预赛，许多省队运动员觉得组委会提供的餐食难以下咽，而赛场上不仅没有观众，多数场边没有看台，甚至还要把球场围个严实，连网管中心主任孙晋芳都要隔着网眼儿看球。于是媒体将这些不够职业的做法，和国外的职业网球赛事进行了对比，但话说回来，我们能跳出中国体育的大环境去如此比较吗？同样的道理是，在中国竞技体育领域里的师徒关系，能够和欧美职业化体育的师徒关系进行比较吗？

　　在欧美，职业化和商业化程度较高的个人项目，如网球、高尔夫[微博]球等，教练都是运动员自己聘请的，和运动员之间签订工作合同，合同里面把报酬以及责任义务一概列清，不敢说这类项目的师徒之间培养不出感情，不是坊间就有传闻，小威[微博]聘的教练练着练着就成了他男朋友了。但这只是个例，这些合同就和企业聘任职业经理人一样，感情拗不过合同，达不到标准，您结账走人，彼此微笑着说“拜拜”，分手也还是朋友！

　　而欧美一些职业化程度不高的项目，近年来开展得好的国家，也纷纷效仿了中国的举国体制，也就是成立国家集训队，由专项运动协会聘请教练，集中训练管理，受雇教练员对协会负责，同样签署工作合同，同样是“契约精神”大于“私人感情”，同样是达不到收成您就另谋高就，所以在欧美竞技体育的师徒之间，实际上是靠契约维系的。

　　而中国竞技体育的人才培养体制，讲究的是“追根溯源”。什么叫“追根溯源”，每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后，你看看因冠军而奖的“一趟线儿”就明白了：从国家队到启蒙教练，凡是和奥运冠军沾边儿的教头，没有一个分不到“羹”的，只有多少的差别。这其实揭示了，中国的教练和运动员，在没有血脉亲情维系的情况下，又缺少了契约，那么在性格和利益发生问题的情况下，在双方的责权利方面很容易发生纠纷。与中国体坛之前那些爆出矛盾的师徒相比，目前来看，虽然孙杨与朱志根师徒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掺杂着“性格”和“利益”的因素，但其实都不是大问题，并非不可调和。

　　体制内的矛盾还靠体制解决

　　其实在孙杨与朱志根教练的矛盾爆出之前，就有一种观点，认为孙杨应该打造属于自己的团队，即类似李娜[微博]等网球选手的“单飞”，确实，如果孙杨有自己的团队，而团队完全用契约的方式来维系和管理，那么可能就不会发生孙杨与朱志根教练的矛盾冲突，世锦赛前的备战就不会受到影响，世锦赛的夺冠前途可能就不会有任何疑云。

　　但理想归理想，现实情况是，孙杨是成长于中国竞技体育的举国体制之下，他成功前的每一步成长，背后都有国家各级体育部门、培训单位以及其中的工作人员的付出与投入，如果孙杨在成功后突然切断与这一切的联系，那么之前国家在他身上的付出和投入，又应该如何来计算？如何来补偿？

　　何况孙杨的情况还和李娜等网球金花单飞时的情形不同，当初网管中心所以同意了“单飞”，完全是出于探索奥运会夺金的想法，结果是奥运会并未太见成效，倒是“金花们”在职业赛上朵朵开放。而孙杨发展至今，不仅是世锦赛冠军，还是奥运会冠军，这充分证明了这一套体制，在孙杨身上运转是良好的，行之有效的，那么孙杨又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能够让主管单位和部门，放自己去“单飞”呢？

　　更何况，游泳项目并非像网球和高尔夫球等项目那样职业化，孙杨虽然也是世界泳坛的顶级巨星，但如果没有国家投入，仅靠孙杨自己常年维持一个专业团队的运转，是非常吃力的，既然如此，孙杨无法摆脱目前的体制束缚，那么一切就必须在体制内寻求方法解决，他与朱志根教练，既然是体制将他们拴在了一起，成为师徒，即便有朝一日“师徒陌路”了，那矛盾也只能通过体制内的方式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