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马乔团队不愿相信国足消极比赛

　　编者按 这是卡马乔下课始末中，鲜有的来自卡马乔团队的声音。虽然由于作者的特殊角色，文章中部分情绪和措辞难言中立，但仍不妨碍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这段故事。

　　郑晨磊

　　我叫郑晨磊，是学历史和西班牙语的。曾在世博会西班牙馆工作，2011年皇马[微博]来华期间曾做过陪同翻译。现在我是一名对外汉语教师，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足球。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我受卡马乔教练组的聘请，担任国足[微博]教练组的汉语老师，随后的半年时间里，助教阿方索成为我主要的培训对象。如今，阿方索随着卡马乔下课也结束了在中国的工作，我这个中文辅导老师也暂时结束了使命。

　　我一直犹豫，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在很多人眼中，他们是卷走了7650万元人民币巨款的恶人，但他们自认为对得起自己的工作。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写出来，一方面是为了西班牙教练团队的名誉；另一方面，也为了中国足球的声誉。我没看见的不敢说，但我所看见的东西、我所说的，我敢保证100％是事实。

　　认真、严谨的学生

　　阿方索在国家队的工作是负责比赛对手和己方球员的情报收集和分析，也是所有五个教练里最了解中国语言文化的一位。但阅读全中文大篇幅信息对他而言还是颇为困难，所以今年联赛开始后，他曾希望我能找到一些报道中超联赛的英文网站。后来我找了一个由一位英国人做的英文网站，还找了几个中文网站的链接(主要是中超联赛的视频资料)，以便他能观看。

　　没多久，教练就可以说出“后防线压上、保持队形、注意力集中、抢他”等这些中文词了，后来又涉及到一些细节，我们就边讲解边翻译，然后再学，有时候为了一个选词教练会亲自进行动作示范，其严谨程度不亚于我的西班牙语老师在教学时的态度。

　　除了书本语言和行业术语外，他还学习俗语和俚语以及相关的使用语境：其中哪些是开玩笑时说的、哪些是程度较激烈而不宜随便使用的，以及队员们如果听完了会是怎么样的感受等等。一些励志性的中文言语甚至诗歌，他都让我写出来，然后加注拼音、解释意思，这样，他回去后再努力地背诵下来，以便在队伍集中时说给队员们听。

　　快到约定上课的日子，我会提前至少一天接到阿方索的电话，说因为足协要开会，需要把约定的课程时间进行调整，而且他从不用短信通知的，都亲自打电话、用商量的口气说需要调整时间，询问我是否可以，而且始终以一种非常尊重他人的态度和我协商。

　　其实，以我和卡马乔团队接触所了解到的情况，人家当初完全可以不来中国。以阿方索教练为例，他曾在西班牙人、皇马和本菲卡等多家俱乐部当过卡马乔的助教，他参加过2002年韩日世界杯，有西班牙足球高级教练员证书，2007年又获得了西班牙运动心理和身体学的硕士学位，是一位双硕士足球教练员，现在是足球情报分析专家。在西班牙国内，他有自己的著作体系和理论网站。而且，阿方索还是2006年U19欧青赛冠军教练，是皮克、席尔瓦等多位西班牙现役国脚的老师。以这样的资历，如果仅是作为专项工作的助理教练，执教任何一支球队都足够了。在来中国以前，他已经在沙特阿拉伯足协工作，从事该国的青训建设，帮助沙特设计技战术体系。

　　但他一直热爱着阿拉伯和中华这两种亚洲文明。阿方索曾对我说：“在沙特的待遇远比在这里要好得多，而且，论足球氛围和发展水平也高于中国。”他之所以来到中国，一方面是为了卡马乔，他当年的队友，却也是一生挚友的召唤；另一方面，就是基于对中华文化和汉语的浓厚兴趣。他辞去了沙特的相关职位后才来到中国——在两种他都为之倾心的文化间，他最终选择了中国。

　　教练也曾表示：管理沙特球员比管理中国球员省心多了。比赛期间，沙特球员每天就是做礼拜、吃饭、泡游泳池放松、训练、看书、睡觉和休息，然后就是准备会、参加比赛。更为重要的是，教练说他接触的沙特球员大多都会说英语。

　　“球迷似乎要杀掉我们”

　　1比5惨败三天后，阿方索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把官方媒体认定比赛有问题的消息告诉了他。教练说，他更想知道民众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于是我把不少信息如实翻译给他听，有难听的、有好听的。阿方索则说：“在合肥那天，一帮小年轻在退场时候如此激动，我感觉他们似乎要杀掉我们了。”我只能安慰他说，“那些球迷还年轻，可能并不是特别懂足球，不是特别懂中国国情吧。”

　　中国男足1比5惨败给泰国的比赛结束后的6月20日，我又和阿方索教练见面了，这原本是预定的汉语学习时间，但这一天他没法听进课去，我们一起又看了中泰之战的录像回放。他指出了一些球员所存在的技术问题，而对于被社会舆论广泛认定有问题的“诡异情况”，阿方索则说：“我们整个西班牙教练组讨论过，我们始终都相信孩子们是因为状态太差或者过度疲劳，而不是因为社会上广泛流传的那些原因。”

　　对于比赛态度这个问题，阿方索说，“一名职业球员如果穿上那身代表祖国的队服，那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誉。我和卡马乔从在皇马踢球时就是这样认为的，并且这个问题对中国球员、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球员、对全世界的球员都不会有例外。你穿上中国国家队的队服，你就是在代表亿万中国人在作战，你应该自始至终地为这份荣誉，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亲朋好友，以及为所有中国同胞的期待而全力拼搏。”

　　说到这一切时，阿方索似乎变得激动起来：“‘国家队’这三个字在西班牙、在德国、在法国、在阿根廷、在巴西，在哪里都代表着无上荣光，甚至是件很神圣的事情。你可以考虑谁发给你工资，作为职业球员这无可厚非。但在中超联赛里，无论是北京、广州，还是山东、上海，比赛进行得再激烈，可除了中国外，恐怕不会有几个人真正关心比赛谁输谁赢。但国家队的比赛则完全不同，全世界都会知道你们是怎么做的，你在这90分钟里就是为了‘中国’！那绝对不是一个课本里才有的虚无概念，你没有理由不去尽全力拼搏，你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身体留在场地上，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地方。”教练以前也经常在聊天中强调“代表国家比赛的荣誉感”和“对国家的责任感”这个问题，我至少听过三五次，所以国脚们应该听得更多才是。

　　今年中超联赛还没开始那会儿，他还准备了一个笔记本让我写一些中文励志的话，他本打算把这些话语背下来，到集训的时候讲给队员听。比如在长沙雨战伊拉克之前，他就已经这么做了，还收到了不错的反响。

　　那次中文课程上完后，教练说他们接下来一周准备去秦皇岛开会，所以此后一周的中文课程暂时取消。结果，6月22日上午，我就看到新闻报道说“卡马乔下课了”。而在这消息宣布前，教练组在盘算着的是：如何在9月份以后的三场亚洲杯预选赛里“双杀”印尼队，然后主场死拼沙特，客场对阵伊拉克队也要争取拿到积分，如果能拿足12分就会比较稳妥。

　　建议设立地区职业联赛

　　2013年5月间，我曾去阿方索家里拜访，在我看来，在中国，绝少有人做出的数据统计会比阿方索的更详细。姑且不说其他几位教练，仅阿方索一个人，他在西班牙国内就有不止两本关于足球防守技战术的专著。

　　谈到联赛建构时，卡马乔团队曾说：在西班牙，不仅远在西非外海的加那利群岛有两支曾征战过西甲[微博]的俱乐部，就连位处北非摩洛哥北岸的休达和梅里达这两块“飞地”，也都拥有当地的足球队，整个国家的专业注册球员更有67万人之多。在这样雄厚的球员储备基础上，足球水平提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卡马乔说：“中国比西班牙大得多，真的不要妄自菲薄。”他们认为，做好一件事情的前提，就是要相信自己的能力，“西班牙足球也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期，如果仅以大赛冠军来讨论的话，我们花了70年时间才拿到世界冠军，而最终能成功的原因，就是在踢球前先学会享受足球，因此我们不必轻言放弃，更没有理由放弃。”

　　卡马乔和阿方索都曾说：“就从我们开始，一点一点去做。这件事情难不难？肯定难，但我们不惧。中国人说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仅看中国人口，就没有理由轻视自己，只要我们都能喜欢足球、踢足球，那么中国足球早晚会有腾飞的一天。一代人、两代人，哪怕更长的时间，只要愿意努力建设好自己脚下的那一份地基，那么任何我们的期望都有可能实现。中国那么大，但一个省才有一支球队，这就显得太过稀少了。如果我们能有足够的人从事足球，完全可以拥有多一些球队，然后可以像巴西那样开展分区联赛。中国那么大，踢球的人只要多一点，还怕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更想看北理工比赛

　　卡马乔团队平时经常强调社会关注度的问题。阿方索曾说中超比赛日时，他和卡马乔、加列戈三人分头考察联赛，他本人大多去北京以外的赛区考察，以广州、杭州、南京等地居多。他告诉我，他其实特别想去看一看北京理工[微博]的主场，他并不指望能从中挑出国脚，就为了支持一下大学生足球。

　　阿方索说，他到中国后，有时间就会坐着车在街上转，去观察城市里的足球基础设施建设和民间开展情况。他很惊讶地发现：整个城市都鲜有人踢球，年轻人则更为罕见，偶尔走近一些体育场所，也会遭遇“铁将军把门”，闲人免进。阿方索说：“草皮场地，城市里的学校倒有不少，但一看就不是用来给孩子们踢球的，而是供少部分人观赏用的！”阿方索感慨道，“如果我们每天的事情就只是盯着那仅有的几百号人，要求他们必须出成绩，却极少有人去注意每天都在急剧萎缩的群众基础，中国足球将很难有所成就。”

　　此外，阿方索还谈到了有关“国足大多数球员都来自恒大[微博]”的话题，“目前中国最优秀的球员是张琳芃[微博]、孙祥[微博]、郑智、郜林[微博]等，他们都是球队的骨干。”比如张琳芃，阿方索更是夸奖道：“有点不太像中国球员，而像是名阿拉伯球员。但他的比赛作风是我们非常喜欢的。”

　　换言之，其实他们也想拥有更多的时间去组织训练和比赛，当然也想拥有像穆里奇[微博]、孔卡[微博]这样的球员。有一次，我曾把网上建议归化穆里奇的文章翻译给教练听，阿方索说：“真能那样的话，那可就太高兴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在人员有限、水平有限、集训时间有限的现实情况下，我们就要利用尽可能多的时间去完成好工作。这也是我努力学习汉语的原因。而且，我学习汉语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争取更多的时间，在翻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对自己一组的队员表达自己的意图。这样既节省了时间，还能拉近彼此之间的文化心理距离。”

　　足球在中国是奢侈品

　　在很多国家，足球都是生活必需品，在中国却成为了奢侈品。阿方索说，在他们小时候，只需要一个球就可以走上球场，在没有球的时候，甚至就用报纸团出一个球形，然后按形状粘好就可以开始奔跑追逐了。其实这些西班牙教练不知道，曾经的中国孩子也曾经这样毫不讲究过，但人家的孩子能一路踢进皇马巴萨[微博]，而这些中国孩子不仅自己远离了中国足球，甚至可能还会把下一代也禁锢起来。阿方索曾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很难想象‘我想找个机会去踢球’在某个国家会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们认为，如果对一件事情感兴趣就应该勇敢去做，“只要你想，就可以去做，我自己就是这样一路踢进皇马一线队的啊！”

　　阿方索也曾梦想过要当飞行员、工程师，但他当然也喜欢踢球，所以在青年时期他没有把自己限制在某条道路里，最后足球这条路走通了，他就成为了职业球员、职业教练，可见这些选项本身并不矛盾。

　　任何一个年轻人都可以尝试一边学习文化知识、一边热爱体育运动，无论哪条道路走通了都代表着人生的胜利。即便失败，他的人生轨道上也留下了两份不同的、可以互补的财富。所以，教练经常问我：“中国为什么不能采取这样的方式呢？”

　　本版文章转载于7月17日出版的《体坛周报》，有删改。作者系前国足教练组汉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