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陕西盲足:在球场全力奔跑才感到自己还活着

2013年08月28日10:10  东方早报
走进中国唯一一支少年盲人足球队走进中国唯一一支少年盲人足球队

  走进中国唯一一支少年盲人足球队——陕西盲足独臂教练张毅14年坚持,为给孩子们创造另一种可能

  早报记者 张婧

  雨后的清晨,西安城运公园足球场,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草坪的清香味,夹杂着泥土的气息。14岁的缑阿乐坐在场边,伸长了脖子,探出身体,努力去听见球场上滚动的足球。

  阳光变得灿烂,迎上去有些睁不开眼,但是对缑阿乐来说,他并不惧怕阳光,也不惧怕和明亮光线的对撞。

  球场上,那些不断发出“喂、喂”声的都是缑阿乐的队友,他们是陕西省盲人足球队的球员。这支球队的所有队员都是西安盲哑学校的学生,最大的17岁,最小的只有10岁。主教练张毅说,他们的队伍是全国盲人足球队中平均年龄最小的一支,是唯一一支少年盲人足球队,应该也是国内最早开展盲人足球的球队。

  14年前,也是在一个夏天,当张教练带着这些孩子踢出第一脚球时,他们就再也没有停止脚步。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足球并不能成为未来谋生的手段。只是对他们来说,世界就是一个漆黑的房间,只有在球场上全力奔跑时,他们才可以看到全部的光彩,就像夜空中怒放的烟火。那一刻,他们觉得自己和正常的孩子都一样。

  独臂教练张毅

  这个暑假,张毅和他的同事带着9名队员进行了集训,为的是备战9月份的第四届全国盲人足球锦标赛,他们的目标是杀入八强。2004年,海南举行了最早的一届全国盲人锦标赛,接到省里的通知,张毅和教练王帅带领球队代表陕西省参加比赛,按照教练的说法,那算是学校正式组队的开始。实际上,带领这些孩子踢足球,早在那之前五年就开始了。

  1999年,张毅一堂课后,在学校里散步,看到了几个盲孩子,在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水泥路上踢瓶子,那之间的宽度不过五六米,在比较平整的路面上,盲孩子们三两分开,面向而立,喝完的矿泉水瓶子装满半瓶沙子,一边踢过来,对面的人想办法守住,不让瓶子穿过去。“我当时看到,就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他们说踢球。”张毅说,他感觉到了这些盲孩子对这项运动的渴望,“他们渴望参与进来。”

  那个时候,学校并没有这个方面的老师,这种起源于欧洲的5人制盲人足球也是几年后才在国内展开。张毅说当他告诉这些盲孩子,自己带他们玩时,这些娃的眼睛是空洞的,但他感觉得他们心里的高兴,“我刚到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没有过多体育运动,就是跳绳和跑步。这是最适合他们的运动,危害性比较小,但是很单调,闲暇的时候,这些孩子就在校园里走,听听收音机,我进来之后,想通过努力稍微改观一下。”1998年,张毅来到西安盲哑学校当老师,那一年他25岁,之前,他曾是一名混凝土工程师,在帮工人清理卡住的螺旋泵时,左手臂被机器整个削去。他是铁杆的阿根廷球迷。

  那个时候,队里只有三四个人,张毅说那也不能称之为队,“其实就是带他们玩,这是初衷。”他们玩的也不是专用足球,只是普通的足球外面裹上报纸和能发出响声的塑料布。直到2004年的下半年,这些孩子真正接触到为盲人特制的足球,比普通足球略小、稍重,球心有发声装置,在滚动时能哗哗作响,那是张毅的朋友好不容易找到的,“我的朋友送来三个盲足,当时每个售价300美元,三个就快一万块钱。”很快,这三个盲足就没了。因为在沙土地上,足球的磨损很大,它们一两个星期就被孩子们踢坏了。

  一个拉球动作要学三四年

  每个盲孩子加入球队时,都有着各自的想法。队长范长杰,15岁,先天性视神经萎缩,是队里的老队员,已经在队里三年,他说,“踢球是一种经历,是其他盲生没有过的经历。”他的哥哥也曾是这支球队的一员,参加过第一届的锦标赛,当时还不到10岁。

  和范长杰一样,缑阿乐也是球队的老队员,当时老师只是问谁想踢球,他就毫不犹豫地举了手,“以前能看见,有很多好玩的活动,对这个并不关心,现在不一样了。”缑阿乐7岁时因为一场车祸失明,至今他还记得年幼时见过的父母的脸。16岁的刘博,跑来踢球,只是一股莫名的冲动,“我以前的身体素质特别差,突然有一天,很莫名的冲动,他们能踢,我也能踢,我就去试试了,我以为我的身体应该坚持不下来,没想到坚持了下来。”

  对10岁的肖云翰来说,足球曾经并不是他最爱的运动,出生在河边的小啤(队友对他的爱称)小时候经常跟着爸爸去河边抓螃蟹,“以前游泳还行,但是对盲人来说,有些动作可能是致命的,足球就算伤了也不算啥。”后来,小啤说足球比游泳好玩。

  张毅的初衷是让这些盲孩子有更多的玩乐,不过组队去海南比赛,第一场比赛就被打了0比11,回来后,张毅和几位教练决定要好好学一学盲人足球,给孩子们正规的训练。因为无法用眼睛“观摩”,每一种动作,队员都需要反复摸索教练的双腿和双脚,连身体重心的移动,也要靠手摸来学习。“一个拉球动作,正常的小朋友一看,就知道怎么啦,但是盲孩子要摸你的脚,摸你的腿,因为盲人失去视觉之后,感觉一种动作就非常片面,不是有个瞎子摸象的故事吗,有的人说摸大象的鼻子像什么,摸大象的腿像什么,不是很全面,他需要摸你的脚踝、脚尖、脚面,脚后跟,再摸你腿的位置,膝盖的位置,其他的一些位置,把这一系列串到脑子里。”张毅说一个拉球动作,普通人可能练上一两个月就比较娴熟,这些盲孩子需要练上一两年甚至三四年。每当给队员教动作前,教练夏昊总要蒙上眼睛,自己琢磨一遍,他说最简单的拉伸,开始也要一个个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

  “对一个盲人来说,练球初级阶段非常难,球往哪儿滚,很难掌握。技术都要慢慢地提高。刚练球的时候,球老抓不住,就会灰心,咋练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抓不住球。”范长杰说烦躁的时候,教练会安慰自己,慢慢来,不要着急,于是他就练练练,现在他和17岁的李玉,是球队技术最好的球员。

  受伤,为了和普通人一样

  盲人足球的球场两侧都会有挡板,围绕挡板展开战术是盲人在比赛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挡板更重要的作用是保证他们在比赛中到了边线不会发生大的意外。张毅说和正常的孩子不同,盲孩子们踢球需要更多的安全保障,“他们一起训练,我们必须要随时看着才行。不像正常的队员,只要不是运动性的伤害,正常的扭伤什么的,很少能发生队员头碰坏这种事情,但是我们的队员不行。你得时刻看着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受伤。”

  “刚开始撞到,冲击力很大,我觉得好疼,我也会想不踢的话可能更好。现在觉得也无所谓,踢得越来越好,撞得就会越来越少,撞一下也不要紧。”刘博说,盲孩子看不见,踢球想要不磕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缑阿乐是受伤比较多的球员,这次头部受伤是躲避不及,撞到了队长范长杰的身上。之前他的嘴巴伤势刚刚才好,因为练习蛙跳时磕破了嘴唇。他曾在学校一头撞在篮球架上。那之后,学校把包括篮球架在内的危险地方全部用厚厚的海绵包了起来。对于碰撞,小不点肖云翰看得很开,“平时也经常会撞啊,有一次,我一下子撞到胸上了,那个难受啊,过了就好了。”

   体能训练时,有微弱光感的李鑫排带头,最小的肖云翰排在队尾,绕着球场跑圈。看上去,他们摆动的双臂和交替的双腿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甚至可以保持着在一条直线上,遇到弯道一个跟着一个转弯,这一切,他们依靠的是每个人嘴巴中不停发出的声音,“喂,喂!”

   在这些稚嫩的“喂!喂!”声中,时常穿插着教练的督促声,“走直线,快快快!”“干什么呢,再加跑一圈!”“不行?不行就练到行!”夏昊说他们不是普通的孩子,但是在训练中,他们不会得到更特殊的照顾,“我们把他们当成正常人要求,孩子都有惰性,不严格要求,就不做了。严格,这是对队员的要求,他们选择了这项运动,热爱这项运动,就要有所付出,和普通人一样。”

  足球让孩子摆脱“盲态”

   暑假的集训,他们一天三练,上下午各三个小时的室外训练,晚上在房间练习仰卧起坐、俯卧撑。平时在学校,每天早晨,教练都会要求他们下来进行体能训练,让教练欣慰的是,除了下雨、天气原因,这些孩子都能按时完成。“跑步的时候,坚持不住我会减速,但是我绝对不会停下来,我没那种恒心,但是也不能彻底把自己放弃,快停的时候,教练说你快跑,我就憋一股劲儿快跑,周而复始,也就能坚持下来。”刘博说训练是挺苦的,但是忍忍就过去了。他们觉得累的时候,也会拿教练打趣,“夏老师,没人性!”“夏老师,天使和魔鬼只有一线之隔啊!”范长杰说,这样开开玩笑就不觉得累了。

   也有盲孩子因为训练苦而离开,但留下来的是大多数,他们说足球给了自己太多的快乐,只有在足球场上肆意奔跑时,他们才感觉自己像个正常人。而这些年,足球给他们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在加入球队以前,所有孩子的“盲态”都很严重:走路会伸出双手,步履迟疑,有些人甚至站不直身体,连在最熟悉的环境里,也都得半蹲着摸索行进。经过足球训练后,他们站直了身体,放下了双臂。刘博说,大家的胆子都变大了,“我们都看不见,以前走路的时候,手总是在前边摸着,就是在一个非常熟悉的环境中,还是会伸手,其实那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现在教练在场上喊,把手放下去,我们就放下去,想撞一下就撞一下,就把这动作给改掉了,现在胆子大了。”三年的球队生活让腼腆的缑阿乐变得开朗了起来,他说不喜欢说话的自己,很愿意和队友交流。

  “听”完一届欧洲杯

   胡梦龙说,“只有在球场上全力奔跑,只有足球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25岁的胡梦龙,三年前从学校毕业,之前他在这支球队踢了五年。小时候,胡梦龙的视力还不错,踢过很多正常的足球,还打过篮球。后来,一年一年,他的视力慢慢下降,他说自己不甘心,还是很想踢球,这两种足球感觉差别很多,“眼睛蒙上和睁开眼睛是两个概念,我花了很长的时间适应,刚开始还有微弱的视力,有影子,老想把眼罩摘下来,老想看着踢。我看新闻,伦敦奥运会的时候,贝克汉姆去踢盲人足球了,也踢得不怎么样,可能还不如我。”

   现在,胡梦龙是一名盲人按摩师。每天要在按摩室中工作12个小时,重复着同一套动作,结束之后,疲劳得只想睡觉,“毕业之后,盲人的生活很单调。”去年欧洲杯,胡梦龙几乎没有睡觉,他说听比赛也能暂时缓解一下不能踢球的痛苦。三个月前,他接到了张毅教练的电话,“回来吧,再来一次!”没有更多的犹豫,胡梦龙就答应了,“因为我很喜欢”。

   参加球队的集训,意味着工作会受到影响,胡梦龙说,人生,总有一些要坚持的东西,“工作只是一个谋生的手段,踢球是一种爱好。平时我们走路都要躲躲闪闪,现在能有一片场地,很安全、没有任何障碍去奔跑,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人生总有一些要坚持的东西,为了生存、生活把所有的爱好都放弃了,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训练间隙,胡梦龙总是喜欢唱着,“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个老男孩有着未完的梦想,他希望杀入这次比赛的八强,这也是这些盲孩子共同的梦想。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足球可以成为谋生手段,未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像胡梦龙一样,成为一名按摩师,这是大多数盲人从事的职业。但是作为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他们想为它赢得一点什么,也为自己证明一些什么,“以前觉得盲人踢球很不可思议,你想你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踢球,现在觉得能踢球很不容易。即便没有打到你想要的那个成绩,足球给你带来的那种快乐是种收获,以后你可以告诉别人,我还踢过球。”

  学会独立、分享还有信任

   在夏昊看来,在这个特殊的集体生活中,他们学会了独立、分享、信任,这些都是足球带给他们的礼物。出发训练时,夏昊站到排头,队长范长杰拉住他的手,其他人一个个找到排在自己前边的那个队友,手拉手练成一堆,有微弱光感的李鑫则拖着一辆小车,车上是一桶矿泉水,他走在队伍的旁边。用餐时,依然是李鑫,为大家分发纸巾,为大家的杯子里添水。每一天,他们都要更换球衣、球鞋和球袜,换下的衣物要自己清洗。“他们之间相互帮助,相互谦让,也要比一般孩子强很多。这样的集体生活要比学校的集体生活更现实一些,我们主要负责他们的训练,生活上他们能自理的都要自理。他们是弱势群体,走上社会以后,更多的是需要自己去完成,不可能指望满街都是热心人、好心人,很多事需要你融入社会,要自立。”

   组队这些年,他们得到的支持并不多,没比赛时,只能依靠学校每年拨出的办公经费给孩子们买球、买训练服。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给球队拨的经费多了,其他地方的支出就得减少。这次可以将集训的场地放在西安城运公园,因为公园为他们提供了免费的球场。为了方便训练,他们不得不住在公园附近的酒店里,有限的经费是好心的企业赞助的,为了让孩子们能吃得好一些,球队只要了三间房,队员两间,四个人一间,教练四个人,也是一间房,“如果教练都齐,我们也和队员一样,两个人一张床。”在学校,张毅是计算机老师,夏昊教的是数学,这学期,为了带队方便,学校让张毅做了体育老师,同时,他还是这个学校唯一的网络管理。他们带这些孩子,并没有额外的收入,夏昊说不为别的,只因为喜欢,“干这个事情是自愿的,我要是不喜欢,可以跟学校说,但我和张老师、王老师一样,喜欢和孩子在一起,我也不觉得这是个负担。和这些孩子在一切,我得到的要远比失去的多。”

   很多人都问过这些盲孩子同一个问题,想不想成为盲足国家队的一员。他们想,但是对他们来说,有很多东西远比这个更重要。肖云翰希望踢三场有质量的比赛,接受人们的欢呼后光荣退役,然后为山区那些盲人孩子们成立一支足球队。胡梦龙希望盲人足球不再单纯为比赛而生,希望每个盲人可以参与其中不再是奢求。缑阿乐的愿望是这个世界上的医术可以变得更好,把他的眼睛治好,“只要能看见,啥事儿都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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