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世界》2014年第八期封面

　　“你觉得，2020年奥运会你有戏吗？”

　　“应该可以参加吧。”

　　“这么想就错了，那时候你年纪都多大了，怎么跟越来越成熟的樊振东争名额？”

　　吴敬平的这番话点醒了许昕，放在原来，许昕的目标是2016年争取将奥运会团体参赛名额保住，再去拼单打，现在他的目标只有单打。

　　“许昕，明天上下午正常训练。”前一天还在休假的吴敬平赶到了乒超联赛赛场，让许昕度过了不一般的乒超联赛赛季，每天训练量颇大，几乎可以和封闭训练媲美。东京世乒赛前的封闭训练许昕保持一天四练，经常累得缓不过劲儿来；联赛中他依然能被练得累趴下，“但是许昕一直能坚持住。”吴敬平对许昕的韧劲非常满意。

　　“我对许昕说，我这么大年纪还在给你拼命，你不拼命吗？咱们一起拼命。”——吴敬平

　　不给自己留后路

　　文/陈偲婧

　　世乒赛前的蜕变

　　年初直通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刘国梁在一堂训练课后突然问许昕，如果给他换教练组，想去哪个组？“我在秦指导组这么多年，肯定还想在这个组。”如果非要选呢？“吴指导吧，他很有带直板的经验。”

　　许昕与吴敬平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3月底的封闭训练开始时，由于新师徒两人都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所以都没有花功夫在“磨合”上。许昕开玩笑说：“我刚上一队的时候比较活泼，跟谁都能聊，后来长大了点，性格慢慢内向了一些，主动沟通的意识也差了点。但我觉得现在是个关键时刻，换组后也要全力以赴，磨合时间长的话太受影响，所以我主动找吴指导沟通，我俩在这方面想法一致。”

　　换了教练组，许昕马上吸收到和以前不一样的营养，聪明的小孩也很快总结出两个主管教练的不同。“秦指导教会我细腻和认真的态度，吴指导教会我先进和凶狠。”开世乒赛总结会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许昕比以前更加积极了，这其中吴敬平给了他很多激励作用。“封闭训练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出早操，比训练时间提前一个小时进场馆练习，吴指导也爬起来天天陪着我，他总说年纪大了睡不着，其实是因为时间紧想多给我训练，同时也磨练我的意志。”

　　许昕自诩是不怕练的人，练多球打极限，他都能坚持住。吴敬平在封闭训练中对许昕要求非常高，这让许昕第一次在封闭训练中感觉体力上吃不消。“世乒赛前的封闭训练全队调整的时间已经比原来多了，我却比原来更累，因为打法风格有所改变，球的质量提高后，我对体力分配还不习惯。虽然累，但效果非常好，这是我封闭训练以来队内比赛输球最少的一次。”技术风格突然改变，国家队队员都对许昕的“新形象”很不适应。

　　刚到东京的时候，许昕心里牢记着出征前吴指导让他紧凑一点的教诲。许昕一向生活节奏比较慢，以前刘国梁和秦志戬都会时不时说说他，以前开会做会诊的时候，许昕也经常被指出这个问题。“比赛虽然吴指导没去，但他基本把平时该做的和赛前准备该做的都帮我点出来了，在日本的时候我也经常能收到吴指导叮嘱我的信息。这次去世乒赛我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觉得我的任务就是上场去赢球的，从到东京第一天起我就完全进入比赛状态了。”可是在团体赛中，中国队一般都给队员一个相对放松的环境，这让好不容易把自己生活节奏调整快了的许昕有点不适应。“队伍怎么感觉这么松啊？”许昕问跟他住一个房间的马龙，马龙没想到许昕这个“懒散份子”能问出这种问题，都愣了。同样的问题许昕也问了吴敬平，得到的答案和马龙给的一样，队伍这是内紧外松，可能节奏看似没那么快，但每个人心里都要装着比赛。这是许昕第一次“嫌弃”队里节奏慢，正是因为他心里的节奏变快了。

　　走出“纠结状态”的怪圈

　　许昕以前是一个一直纠结于“状态”的选手。许昕说去年的全运会是自己状态最差的时候，他在比赛期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始终无法缓过来，许昕觉得那是他打乒乓球以来压力最大的一次比赛。“我从头到尾都在紧张，手一直不听话。赛前所有人都告诉我比赛有多重要，真到比赛场上，我一点都不能投入进比赛中，脑子里想的依然都是压力。”许昕说最后他完全被压力压垮了，上海队输在了他手里。“但如果没有全运会的失败，我在世界杯比赛里就仍然不能成长。”全运会结束后他和秦志戬聊了很多，两人一起努力走出困境去准备世界杯的比赛，“有了全运会的经验，世界杯在半决赛对奥恰洛夫，我大分2比3、小分4:6落后的时候，突然放下了心里一直积存的压力，放手搏杀。”

　　世界杯之于许昕是一个的转折点，自从拿完世界杯单打冠军后，许昕对赢球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进入2014年后，他不会再因为成绩好而有过多心情上的波动，这是许昕认为自己近半年进步最大之处。年初卡塔尔公开赛前八名只剩他一个中国选手，当时刘国梁像在打世界杯那样也给他下了死命令，要拿冠军，许昕又一次做到了。到现在半年多的时间，许昕给自己的心态打了个及格分。

　　其实这样的成绩正是取决于许昕摆脱了“状态”这个纠结圈。以前他总是想调整自己，希望到重大比赛时，自己能赶上个好状态。为此许昕凭空想象了很多种方法，有的时候他故意压着自己的兴奋，又有的时候他会不停赢球让自己自信爆棚，但到大赛的时候，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而这次世乒赛前，许昕没有刻意地想保持状态，但成绩和比赛感觉都比之前好，他总结说：“一方面可能是技战术水平比原来有提高，另一方面也许是自己不这么在意了，反而是突破了心理关。”

　　世乒赛打小组赛的时候，刘国梁就告诉许昕说，不管他输赢，半决赛和决赛都会让他上场。这是一种信任同时也是压力，不过这次压力没能让许昕沉重得喘不过来气。“反正我去比赛时也做好了上场的准备，我就做好自己就行。”小组赛里许昕在前两场中都打了10:0的比分，这让他忽然感觉自己节奏太快了，但这次他没有像以往出现这种感觉时那样刻意去控制，而是心想顺其自然吧。“以前状态一出来我会有点紧张，不知道能不能保持，要不要压一压。记得2011年年初的时候我拿了两站公开赛冠军，那时候觉得自己竞技状态很好，到了直通比赛的时候，我有一些想法，想收着一些，觉得直通打不进去教练也能报我参赛。当时封闭训练期间也是练得挺好，到了比赛时还是想着收着一些吧，最后到比赛关键时刻果然出现问题了。因为这样去收的话，封闭训练练的一些东西，到最后都不会练得很扎实，总是想去缓，去收，就会出现问题。”现在许昕发现，之所以会那样在意状态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因为自信心不够强，总希望靠好状态去战胜对手，“现在我知道，状态是靠比赛打出来的，不是靠赛前调来调去调出来的。”

　　目标是奥运会单打名额

　　许昕还记得在2010年世乒赛团体赛的时候，他做了很多“准备”，打上引号是因为那些在许昕现在看来称不上准备，只是幻想。“我总是幻想上场后会怎样。”今年世乒赛，许昕是正正经经准备了。“我从小组赛第一次出场就在脑中模拟淘汰赛会遇到的情况，跟淘汰赛的心态去结合，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淘汰赛也许会出问题。”

　　许昕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让人感觉他老道了许多，他面对这个评价却开了一句玩笑：“我小组赛打了三届了，很稳定了。”在决赛中出场，许昕确实已经想了，或者说准备了四年。东京世乒赛中许昕认为最难打的一场比赛是决赛，虽然他心里有把握可以战胜国外对手，但没想到让他感到紧张的是上场时的比分。中国对1比1德国队，许昕的心态很难不产生变化。“我没在决赛中上过场，这次一上场就面对一个平局，吓得腿直哆嗦！”许昕夸张地形容着决赛的气氛，虽然前一天他也设想了一下如果比分是1比1甚至0比2时该怎么调整心态，但事情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比分比‘2比0’的锻炼价值要大多了！”

　　虽然波尔和奥恰洛夫是大家都知道的中国队主要对手，但对许昕而言，球路最别扭的正是他第三场的对手弗兰齐斯卡。“我在年初公开赛碰过他，4比2才赢，在公开赛中国外的对手很少有人能赢我两局的。”那时许昕就发现这个对手不好打，只是没想到在世乒赛决赛首秀中又碰到他。“我想起去年世界杯跟萨姆索诺夫打决赛，上来接两个发球，一个接手上了，一个拉漏了，两个球连板都没碰上。世乒赛跟弗兰齐斯卡打也差不多，第一个球我也没发好，发长了，结果那哥们儿也紧张，接飞了；第二个发球我直接砸网上了，太紧张了，手都有点控制不住。”决赛里，双方都紧张，这时候关键就看谁能先投入进比赛。“压力大的时候感觉上身一直压着下身，跑都跑不起来，腿也重，手也不听话，很容易就稀里糊涂输下来了。但我这次第一局打到中局的时候，我全台跑就感觉人不是很重了，人完全打开了，技战术也完全打开了。”

　　打完世乒赛回来，在总结会上刘国梁问许昕打比赛的感觉，许昕回答了一句话：“我想在大赛中赢最强的人。”在许昕心中，到大赛必须要战胜最强的对手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打世界杯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虽然继科和马龙没去参加，但四强是我、奥恰洛夫、波尔和萨姆索诺夫，对手都是其他协会里最强的，最后我赢了，带着不能输的压力赢下来以后，觉得收获特别大。”

　　东京世乒赛上，第三次参加世乒赛的许昕头一次在半决赛和决赛中被派上场，并且都交出让人满意的答卷，赢得相当漂亮，但他自己却说没有感觉到世乒赛后自己有什么变化。“要是放在以前，我打完世乒赛后心态和想法都可能会有变化，但是因为在封闭训练期间和吴指导沟通了很多，他会预想到我打完比赛会是什么样，我们一分析，基本都想到了，所以没什么改变，我的目标并不是世乒赛团体赛上场赢球，而是2016年奥运会参加单打。”

　　不给自己机会“重新再来”

　　作为队里主力唯一的直板主力，许昕现在几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细数起身边的恩师，每个人都带给他不一样的鼓励。“曹校长(曹燕华)是我最大的支持者，一旦我乒乓球上遇到什么问题，她一定会马上知道并且第一个站出来；力哥(王励勤)是我们上海乒羽中心主任，他和别的领导不一样，既会从领导的角度告诉我很多东西，又会站在运动员的角度帮我分析，走过的困难他也会告诉我，全运会结束后那阵力哥跟我说了一句，触底了接下来就要反弹，给我的激励特别大。”许昕上国家一队后的第一个教练就是秦志戬，他清晰地记得从2006年11月11日到2014年3月底，秦志戬对他付出的点点滴滴。“秦指导的性格直接影响到我，他做事比较谨慎，内向一点，我慢慢性格上也和他接近了许多。秦指导一直带我和马龙两个人，非常辛苦，2011年甚至上半年突然一下头发就白了。虽然我现在在吴指导组，但是和秦指导之间的感情没有变，韩国公开赛本来是刘指导和二队的教练带队去，结果刘指导有事去不了，秦指导主动说那他跟着去，看看我打比赛，我们在那打完比赛还是和以前一样会喝点酒聊聊天。”

　　以前吴指导给许昕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和蔼，真正到了他的组，许昕才感受吴敬平骨子里的好斗。“吴指导的训练理念很主动，没完没了的进攻，不要求技术全面，重点是特长突出。”许昕一直是个被动的人，当初学乒乓球是教练挑上他，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打的。“所以原来我是小富即安，但在2012年奥运会以后就不一样了，我心里的目标更明确了，再加上换到吴指导组里，我们第一时间坐下来聊天，吴指导就告诉我了他的野心和带我的目标，他说他对组里所有人的期望都是打奥运会单打，希望队员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当时吴指导给我一种非常坚定的感觉。我这个人以前野心好像没那么大，而且喜欢幻想，2012年的时候还幻想过会不会有人受伤了让我替补上打奥运会团体赛；最开始对2016年的目标也是先保底参加团体赛，再争单打。但是吴指导把我的后路全都斩断，也唤醒了我的野心，理想就应该是站在单打的场地上，而且换了球以后，可能出现很多未知情况，变数更大，我的机会也更多。我原来确实没意识到这些事，但吴指导跟我聊完以后我觉得很有道理，刚开始聊技战术和打法风格发展的时候，我实话跟他说这些完全超出我的预想范围了，刚到吴指导组的时候，我每天的收获都是‘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改变技术风格之初，许昕对内对外都赢了不少球，当时他感觉很成功，因为练得扎实，再熟悉的对手也都出现了不适应他球路的情况；再去打世乒赛，外国人对许昕就显得更不适应；再回过头来打联赛，许昕却发现比赛不那么好赢了，大家对他的打球风格已经有所适应，处在技术新老交替的许昕反而变成了不适应的那个人。“但是打法风格要坚定，技战术特点还是要巩固住，吴指导鼓励我说，如果练成了，对直板技术也是一种突破。”虽然在联赛期间许昕很难保证有大块整块的时间进行系统训练，但吴敬平对许昕实施的“一对一盯人战术”让训练效果几乎可以与封闭训练媲美。

　　许昕的下一个目标是亚运会，虽然现在报名情况还没定，但许昕希望在自己能参加的比赛中都打好一点，巩固住新技战术。“目前第一阶段的目标是团体赛能在半决赛和决赛中上场，拿到关键分。”大一点的目标就是明年世乒赛单打，许昕说在里约奥运周期的每个比赛，他都要当作最后一次机会才行，不能给自己留后路。“以前我输了比赛以后会在心理上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总想着输了就重新再来，重新再来很多次了，自从全运会以后我就不这么想了，人生没有几次好机会，所以都当最后一次把握住。”

　　伟哥要的小细节

　　“2009年打直通比赛的时候我刚当上主力，那时候我特别怕大家说派我去世乒赛是照顾直板队员，所以直通横滨我第一个就打上去了，我希望证明自己有能力，不希望被照顾。从上一队开始我就知道，作为直板队员当陪练没什么价值，因为外国很少有这种打法，我就是要当主力。”

　　“我现在是主力队员里身高最高的，手没得说，在全队都算最大的。”

　　关于许昕的一问一答

　　Q：在许昕TEAM中刘国梁充当什么角色？

　　刘指导总是能一语中的，随便聊天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话能触动我，我也有让刘指导失望的时候，全运会作为上海队的一号没能把责任扛起来，面对压力，我没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有时候刘指导会给我下一些死命令，比如去年世界杯和今年卡塔尔公开赛只剩我一个中国选手的时候，让我一定要拿冠军。

　　Q：这次东京世乒赛在心态调节上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吗？

　　算一个成功，在压力面前如何调整心态方面有了一些进步。但我觉得世乒赛只能算我的一个起点，这是我第一次在世乒赛团体的决赛中上场，也希望这个比赛能促进我再继续进步，希望在下次的大赛中能碰到更强的对手。

　　Q：现在开始备战明年的世乒赛单打了吗？

　　我明年的目标就是世乒赛单打进决赛、拿冠军，但比赛要是一个一个打，为了这个目标我近期就一定要把自己的技战术练扎实，在丰富技战术的同时也要能在比赛中把练的东西用出来。这也是在联赛中需要我去做的，以赛代练，把新的技战术和理念与实战结合起来，只有丰富自己不足的东西，才能在比赛中获胜。

　　Q：觉得自己成熟了很多吗？

　　我觉得是踏实了一些，更沉稳一些，现在我打球没有像原来那么容易发懵，也没了很多不理智的冲动，心态上相对来说平稳了很多。

　　Q：新球时代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吗？

　　如果换球的话，对每个人都是一个机会，是挑战，但大家现在还都没打过，不知道对谁会有帮助，对谁有影响。如果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突破的话，我觉得直板可能会重见春天，会有不少初学者选择学习直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