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必须在痛苦之峰上开始新生活

2013年05月06日06:45  新闻晨报

   村上春树

  在过去30年,我参加了世界各地33场全程马拉松赛。如果你问我最喜爱哪一个,我的答案是参加了6次的波士顿马拉松。原因很简单:历史最为悠久,沿途风景优美,自由并且带有本土特征,这也是最吸引我的一点。每次我参赛时,我好像融入一股暖流,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涌上心头,犹如魔法一般。纽约、檀香山以及雅典的马拉松固然精彩,然而波士顿马拉松自有其长(此处向其他地区的马拉松组织者致以歉意)。

  对于世界级选手,他们可能存在激烈的竞争,但对于像我这样的业余选手而言,马拉松并不是用来与其他人一决雌雄的比赛。你参赛,只是为了跑完全程享受比赛,或者就是为了感受自由的跑步过程。你会感到有些痛苦,随着比赛进行痛苦会变得越来越剧烈,在到达终点时你却开始享受这种痛苦。与其他的参赛者分享这个过程也是比赛的一部分。一个人跑完这26英里(约42公里)可能只给你带来三四个小时的痛苦,我曾希望不要再经历这样的过程,但能与其他参赛者一起同行,带来的归属感将伴随你直到终点。如果马拉松是一场战斗,对手就是你和自己。

  当你跑过波士顿赫里福德街的转角,看见大路尽头科普里广场的指示牌时,心中的激动与轻松难以描述。不只你一个人的意志帮助你支撑到最后,你身边的人们同样支持着你跑到终点。那些志愿者牺牲自己的假期来维持赛场,观众们为你加油,还有你身前身后的参赛者。没有他们,你可能无法跑完全程。当你百感交集地跑过终点线的时候,虽然感到痛苦,还是绽放出笑容。

  我曾在波士顿郊区住了三年,当时是塔夫斯大学(Tufs)访问学者,之后我在哈佛呆了一年,那段时间我每天早上沿着查尔斯河的河岸慢跑。我理解波士顿马拉松对于当地市民有多重要,这是令波士顿与波士顿市民骄傲的一项赛事,我许多朋友都曾连续参赛,或者担任志愿者。所以我可以理解波士顿马拉松发生的悲剧对我的这些朋友打击有多大。许多人在爆炸的地方受伤,不只是在他们身上留下创伤,一项纯洁的赛事被玷污,而我,作为一名世界公民,同时自称是一名跑者,也为其所伤。

  悲伤、失望、愤怒以及绝望,杂陈的感情难以散去。我在创作关于1995年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的作品《地下》时,采访了幸存者和受害者家属,也有过同样的感受。你可以忘掉过去,去过“正常的”生活,但内心里依然痛苦。有些痛苦随时间而去,而新的痛苦随着时间而来。你需要分离出这些痛苦,组织起来,理解它,最后接受它,你必须在痛苦之峰上开始新生活。

  波士顿马拉松最著名的部分是伤心岭(HeartbreakHill),终点前最后四英里,这是整个比赛过程中参赛者表面上感觉最疲惫的一段。在100多年的比赛历史里,这里也是比赛传奇的诞生地。但当你跑过这段时,你也许想:“嘿,这并没有那么糟糕嘛。”在结束前的这段路做好心理和体力准备以克服它,最后你跑过了这一段。情感上的创伤很相似,某种意义上真正的痛苦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到来,当你克服最初的冲击后,走过最为险峻的那一段到达某个阶段时,你才能感觉到那巨大的创伤。

  为什么?我不禁扪心自问。为什么一场欢乐、平静的马拉松比赛会以如此血腥糟糕的方式收场。虽然罪犯已经被找出,答案依然悬而未决,他们的恶行伤害了我们的心灵与思维。及时得到答案可能对此于事无补,克服痛苦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我们需要更为积极地看待未来。掩盖创伤,寻找一种快速疗法不会有用,复仇亦是如此。

  对我,在奔跑和每天的跑步中我都会为那些在波士顿爆炸案去世或受伤的人们感到悲伤,以此寄托我对于他们的感情。我也希望波士顿马拉松可以从这一事件中得以恢复,以后的比赛能再次美丽、自然、自由。

  这需要时间,但时间是我们的伙伴。

  (本文原载于《纽约客》,略有改动。作者为日本作家、跑者村上春树,他最新的小说刚刚在日本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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