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担任中国女排[微博]主教练那年，郎平[微博]把在美国出生的3岁女儿白浪送入北京一所双语幼儿园。一天浪浪从幼儿园回来，嘴里在哼哼，郎平问：“浪浪，今天学歌了？”她说：“对啊，学你们的国歌。阿姨说，要向你妈妈学习，要爱国，你妈妈多爱国。”郎平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直到现在，浪浪已经上大学了，郎平也不知道怎样向女儿阐明她之于中国的意义。这次中国女排选帅，请求郎平重掌帅印的呼声席卷全国，郎平给身在美国的女儿打电话咨询意见，浪浪的回应痛快得很：“妈妈在哪儿都是教排球，开心就好！”

　　年纪太轻的中国人都很难明白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代存在的、属于全社会的那种“女排情结”，郎平的外甥女在得知郎平要去国家队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我小姨没病吧？”郎平的老姐只能解释：“太多人惦记你小姨了。人这一辈子，总被人惦记也是一种幸福。”

　　因为情结，因为“被惦记”，一个52岁的女人就这样舍弃了安逸，拖着伤患处处的身躯，背上全国期待的重担，再一次为国牺牲。一般只有笨人才把自虐当幸福，睿智的郎平却反常地热爱着折腾，难得的是，52岁了，仍有雄心壮志。

　　事业心

　　习惯牺牲，忙丢了爱情和家庭

　　郎平自称这是她执教生涯最纠结的一次。她拿着数百万年薪在恒大[微博]女排打一份每年只上三个月班的工，她距离幸福的退休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前段时间回美国，她甚至憧憬了一下未来的退休生活，“再也不用天天上球场了，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后看看书，做做饭，浇浇花，游游泳……”如今，这样的生活计划至少要往后推三年半，而在国家队等待她的，是比在恒大要艰辛十倍的工作。

　　纠结是因为年纪大了，用郎平老姐的话来说，从前做决定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现在跟拉抽屉似的。1995年回国那次，郎平在美国离了婚，她曾有一位身高1.96米的美国博士男友，但当年的郎平，真的就是一咬牙一跺脚就决定回国执教。“我跟他说等我两年，可他不同意，我想两年都等不了，还能过一辈子吗？”郎平这样解释这份爱情的无疾而终，但不少熟悉她的人称：郎平是忙丢了爱情。

　　“如果你不回来当教练，再去努力一下、维系一下，也许会有好结果呢？”“也可能有。有了问题我一定尝试去解决它，当我解决不了的时候，我只有放弃，我没有必要没完没了纠缠在这事情上，而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不是？”老女排魔鬼式的管教练就了郎平铁血的个性，年轻时的“铁榔头”，一心专注事业，风风火火不理儿女情长，甚至可以放弃家庭。15年前，女儿只有两岁多，需要母亲来带，“但要是带孩子就别带队，要是带队就别带孩子。”最终，郎平“狠心”地选择了后者。

　　她经历过婚姻失败，放弃过爱情和家庭；她尝试过用短短18个月就将低谷中的中国女排带回到奥运会亚军的位置；她曾殚精竭虑以致心肌炎病发，晕倒在工作岗位上；也曾独自漂泊于世界各地，执教不同的俱乐部和国家队……15年后，外界再次惊呼郎平重掌中国女排帅印所做的牺牲和面对的压力，但这相比郎平当年而言，却是小巫见大巫。

　　“我觉得这么多年被‘压’过来了，我承受压力的能力挺强的。其实还是一个心态，因为一个人很难改变环境，或者说改变这个形势，但我觉得要想我能做什么，能为中国女排做点什么，这就足够了。”15年的历练，让郎平变得成熟和淡定，二次出山，郎平没想过自己要当中国女排的救世主，“我来了我可以鼓励我的球员，包括我的团队，踏踏实实地把每一天的工作做好。我觉得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尽全力做好每一天的工作，结果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个性篇

　　改变，是她一生的主旋律

　　在纠结出山的过程中，郎平征询过不少人的意见，家人、朋友、恩师……老妈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女儿说“只要妈妈愿意就支持妈妈干”；恩师和朋友则纷纷关心她的身体，因为他们都了解，郎平一旦接手，必定全身心投入，哪怕硬撑也要做到最好。

　　只有老姐没有给意见，她仿佛一开始就猜到了结果，因为郎平此前面临很多次选择，几乎可以总结出规律——— 虽然每次选择都很艰难，但是最终她都选择了改变，往前走。

　　“改变”是郎平一生的主旋律。2005年执掌美国女排，郎平升帐点兵那天，来报到的只有两个年轻球员，美国排协主席比尔说：“美国人不重视室内排球，因为缺少赞助，国内连联赛都办不起来。你再找别的队员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凑齐一个队的人数。”郎平心都凉了，从芝加哥飞回洛杉矶。

　　回家后，郎平看到班主任时问了女儿的表现，没想到，此举遭到女儿的强烈反对：“你这么做有两点不妥，一是不尊重老师，询问说明您不信任他；二是不尊重我，我有自己的隐私，你不能干涉！”这让郎平大为吃惊。

　　2006年年初，郎平首次率美国女排出征世界锦标赛，被打得落花流水。女儿与自己关系疏远，事业又不太顺利，郎平的挫败感顿生。两个月后，郎平接到浪浪学校老师的电话，老师让她赶到学校，拿出浪浪一篇心理课作业，里面写道：“我的妈妈是女强人，她取得过非常辉煌的成绩，全世界有很多人崇拜她。但是，我不喜欢女强人妈妈……”

　　从学校出来，郎平豁然开朗，她下决心改变自己。浪浪酷爱打篮球，放学后泡在篮球场上，跟一帮男同学疯玩，为此没少受郎平责难。为了缓和母女关系，郎平一有空就去看女儿打篮球，让她意外的是，这些尚未成年的业余选手训练起来非常投入，跟教练的关系也很融洽，比美国女排的训练像样多了。郎平忍不住问浪浪：“你们打篮球也没人发工资，怎么那么起劲呢？”浪浪说：“平等、自由、快乐，这是全部秘密。教练就是我们的朋友，他奖励我们冰激凌，表现好的队员还可以到他家参加家庭舞会呢！”浪浪还向郎平建议：“妈妈，你真该跟我们教练学习学习！别一天到晚拉长着脸，那个样子，队员能喜欢您吗？”

　　美国女排重新集结后，郎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训练，而是邀请大家到她家里做客，她亲自下厨为姑娘们包饺子。一顿饺子宴让郎平在队员心目中的形象变得亲切起来，随后，在郎平的悉心调教下，美国女排的水平突飞猛进。世锦赛小组赛，美国女排遭遇陈忠和率领的中国女排，以3比0完胜从未战胜过的中国队！赛后，美国队队员兴奋地将郎平高高抛起。

　　后来，这支美国女排在北京奥运会历史性夺得亚军，美国排协主席比尔激动地与郎平紧紧拥抱：“珍妮，这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美国女排，她们的拼搏精神和团队意识令人赞叹。是你改变了美国队！”郎平却意味深长地回答：“不，改变的是我自己。”

　　宿命论

　　“命运的安排”

　　她不停地变换执教对象，为迁就外部环境而牺牲自己、改变自己，但游走国内外多年，唯一无法改变的，是“铁榔头”的孤独。离婚之后，郎平一直孑然一身，1999年请辞主帅离开中国女排后，她独自在意大利、美国、土耳其等异乡漂泊。终于，身心疲惫的郎平在四年前回到国内，组建了国内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女排俱乐部。

　　当时，人们都像今天一样欢欣雀跃，人们都说：“哪里有郎平，哪里就有奇迹。”的确，恒大女排在每年的联赛中都是夺冠大热，她们以横扫之势让各路对手生畏，但也因为如此，恒大一时间成为联赛中的“公敌”，“狙击恒大”的战役打响。当恒大一骑绝尘时，郎平在对手眼中是另类的，人们都敬而远之，见面握手方是寒暄。

　　恒大老板许家印一如既往慷慨出资，但现有的中国排球联赛体制缺乏球员自由转会制度，空中楼阁般的恒大女排全靠郎平一人支撑，每个赛季，孤独的“郎”便要四处奔走“借枪”，而当今中国女子排坛优秀人才奇缺，对手们更有了孤立、拒绝郎平的理由。每一赛季，郎平都煞费心思拾掇起一支劲旅，但无论战绩多么辉煌，赛季一结束，“郎之队”就不存在了，一切都像在做梦。

　　重拾国家队教鞭或许能让郎平感觉更踏实，她终可以为中国排球事业做一些更扎实的铺路工作，为了这个目标，她义无反顾。在出席老女排队友陈招娣将军的追思会时，郎平和旧友们最大的感慨是“人生苦短”，而这四个字于她而言有两种理解：一是生命珍贵应及时行乐，退下来过安逸的生活；二是自己在一线执教的生涯不长了，应该作最后努力为中国排球尽一份责任。“就是迈一步上去和退一步下来的选择。”郎平说这个结果是“命运的安排”，“那么，你信命吗？”“不管你信不信，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专题撰稿：南都记者 丁淑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