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庄则栋像黑暗中的强光 斯人已去不必在意评说

2013年02月28日13:01  外滩画报 微博

  以下为《外滩画报》张斌专栏内容:

  邓公辞世,16 载矣,他终未能踏步港岛,那份巨大的历史遗憾,往往可以让我们这等草根蚁民面对人生缺憾时,有些释怀吧。1997 年,很多海外记者消息很灵通的,每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集体出现在北京 301 医院大门对面的便道上,摄像机和照相机时刻不敢懈怠,齐齐地对准那幢大楼。

  中国人是靠看到那条街上记者蹲守,才意识到又会有大事件来临了,消息人士也会闪烁其词,欲言又止。大约在子夜时分,邓公离去,当时的新闻当事人罗京也已作古,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讲述人,天大的新闻,1976 年之后,中国新闻界仅仅经历这么一次。记得第二天上午,大家围在办公室里,盯着 CCTV 和 CNN 一道看,至今还记得 CNN 不断播出的一段小片头,制作非常简单,邓公头像,生卒年月,动人心魄的是那段配乐,哀婉的笛声漂浮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中。从是一个新闻系学生开始,老师就曾告诉我们,有传统的新闻机构都会将一些即将告别人士的资料甚至是新闻半成品存储在新闻生产的流水线上。我坚信,那段哀婉的笛声不是一时之选,而我们基本上只有哀乐了。

  如今时代,有心人会守在历史人物的最后岁月里。如果不是如此,我们是看不到临终前的庄则栋的,一张张朴素的照片提示着,有一个历史讲述人真的走了,有些历史的痕迹终不能复原。喜庆的鞭炮声中,庄则栋走了,那些照片和短暂的消息在微博的空间中飘荡着,一天之后,媒体的声音逐渐微弱了,贴上某种标签的历史人物这就算是善终了吧。

  有些小意外,《泰晤士报》体育版上居然有一篇长稿子提及历史人物庄则栋。其实,看看作者的名字——马休·赛义德,也不该意外的。我必须说,这么多年读这位老兄的文章和书,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右派”,对社会主义国家有着强烈的情绪。无论是写李娜还是庄则栋,他的文字里都可以提到“共产主义国家”或是“奥威尔”。这位曾经的英国乒乓国手,将庄则栋的人生经历比喻为“奥威尔式的文学作品”,这意思您一定懂的。这人生或者这故事里,满含着希望、爱情、自杀以及反讽。主角体育人庄则栋在赛义德的意识中被认定,人类历史中,就一个体育人对于政治和历史格局的深刻影响,恐怕只有拳王阿里在其之上。这纯属个人观点,不起到丝毫盖棺定论的作用,我想庄则栋本人要的也不会是这个吧,很多人也会站出来坚决反对“大右派”的谬论。

  赛义德说,自己曾经在北京东部的一家酒店里见过庄则栋,他描述说,此前在中国人面前提起庄的名字时,回应大多是窃窃私语,但是各类传闻从未消停过,当然一定会有与江青的不正当关系。这位英国老兄曾经利用宝贵的机会向庄求证过很多史实,也许不会涉及江青的,但是我提示大家,可以到网络上去搜索一下,庄先生曾经在一次采访中,郑重就此辟谣,我们至少可以借用这一契机,让死人自己可以说话,我们不再多言。

  关于庄则栋的 1961、63 和 65 年连续三届世乒赛男单冠军的拥有,背后有很多故事,至今都没有机会讲出来,最流行的版本是“让球说”,我想这是史实,但其乒乓技艺不该被矮化。赛义德的文章中有一句话我是记住了,与庄先生同时代的英国男单头号选手尼勒曾经断言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世界乒坛男子单打只有两个层级的运动员,一个是庄则栋,另外就是其他所有人。这话会刺激很多前辈的,我无从判断,特意在英国乒协网站上找寻到尼勒的简短介绍,这位老先生有过六次击败世界冠军的经历,1967-1977 年间一直是英国头号,在欧洲最高排名是第七。以上依然是个人观点,不是盖棺定论。

  如果庄先生仅仅是三次世界冠军,而并不生逢那个特殊年代,他也许会像其后生晚辈一般,有着丰富的人生选择,或精彩或平实。在中美当代关系史里,他的名字不该被忽略,因为 1970 年在名古屋,当抽着烟斗的美国乒乓球[微博]运动员科恩走上中国队大轿车并孤单地坐在最后一排时,历史的版本可以是多种的,至少所有人可以将沉默保持到那辆大轿车那段旅程的终点,但庄则栋的选择让毛泽东一天之后在高层领导内部信息大参考的第 78 页里看到了那张著名的中美合影。两个小人物给了历史巨变一个契机,谕旨下,邀请美国乒乓球队来华。这也才有了两年后,1972 年 2 月 21 日,尼克松飞越大洋来到北京的破冰之旅。赛义德的文章题目是《乒乓外交家让球桌翻转》,其语义多重,肯定该有世界历史翻转之意吧。

  如果历史停留在 1970 年或者 1972 年,庄则栋依然可以不必在一片雾霭之中结束一生。关于到 1976 年间的那段历史,我们大多是听闻前辈的只言片语,大家都有些忌讳的。公开的说法是,与“四人帮”同流合污,迫害中国体育忠良,赛义德的文章中也却曾提及了容国团的自杀以及徐寅生[微博]的被逐离京。1968 年,一个黑暗年代,容国团上吊自杀,同一年结束自己生命的还有傅其芳和姜永宁,而当年在香港容国团曾经与张五常一道打乒乓球,两人选择不同,多年后有了一个在北美学习成长起来的经济学家,至今还有声音时常发出。大约十几年前,我曾与足球老教练戚务生聊天得知,“文革”中,他曾经自告奋勇骑着三轮车去颐和园拉回上吊而亡的体育人,我记不清戚指导所说拉回的是不是乒乓故人了。我出生在 1968 年后的一年,我的记忆开端已经是反击右倾翻案风了。

  在与赛义德交谈中,庄先生坚定否认自己曾经参与对容国团的直接迫害,那个年代是怎样的,自有公论,身不由己的事情一定还是有的。2011 年秋天,中国乒乓球界搞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大聚会,地点因为赞助商的缘由选择在广东中山,目的是庆祝中国男子乒乓球首夺团体世界冠军 50 周年。当年,为了备战 1961 年第 26 届世乒赛,全国征调了“108 将”集训。50 年后,健在的“108 将”纷纷赶到中山,这几乎是他们这代人最后一次集体缅怀自己的岁月了。我有幸在现场串联,在舞台上很多细节我能看得极为真切,当最重要的一批乒乓人入场后,现场灯光转暗,突然间一台摄像机的机头灯亮了起来,直直地照射着在座的庄先生,他本能地用手遮挡着强光,眼光中有一丝不安。这就是其人生写照吗?黑暗中的强光。斯人已去,终于可以不必在意强光与评说,可我们还有时间写出那段历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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