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智如我

　　2016-17赛季前的训练营上，马刺主帅格雷格·波波维奇显然是做了精心准备，他抛给了球员几个问题——

　　美国刚建国的时候，有哪些著名的西部探险家？

　　“伊斯兰教第四圣城”是哪座城市？

　　在哪里会有被树袋熊袭击的危险？

　　这显然不是绝大多数NBA球队会出现的场景，甚至上班族在办公室也不会聊上述话题。但作为马刺的主教练，波波维奇却一本正经地要求球员们探讨这些，而且有时候话题会更严肃。过去几年，波波维奇一直都通过各种方式考察球员对世界时事和历史的关注度；老帅不觉得这会分散精力，反而希望他们能够在这方面更投入。而在这个赛季，波波维奇甚至希望考量下哪些人对篮球之外的知识更了解。

　　这当然不是闲得没事干，在波波维奇看来，这些话题会让球队的关系更加融洽。“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会诧异地看着那个博学的家伙，然后禁不住发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你到处走走看看就会发现，他们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这个那个。或者换个说法，如果我谈到希拉里·克林顿、唐纳德·特朗普或者美国政治体系，球员也能就此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可以聊到一起去。”

　　“我这么做当然有目的，主要是为了我自己开心。”波波维奇又在讲冷笑话了。按照美国俚语的说法，马刺主帅是体育圈里最“woke”的人——他是什么都知道的百事通。波波维奇也希望，马刺球员有一个清醒（woke的原意）的头脑。

　　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的形象、价值、观念、意识，都建立在工作的基础上，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无论你是球员、木匠、医生、邮递员，还是做其他工作。——波波维奇

　　这支位于孤星之州得克萨斯的球队，被认为是美国职业体育联盟里思想最先进的球队，这和有文化的波波维奇关系密切。众所周知，马刺招募球员时很看重他们的人品和球商，但爱好广泛知识渊博也是选人前提之一。

　　一个多月前，在被问到如何看待NFL旧金山49人四分卫卡佩尼克播放国旗时做出的抗议行为，波波维奇给出了极其精彩的回答。他一改言简意赅、讲冷笑话的言语风格，强调不应该过分纠结于这些表面现象，甚至煽动群众“站队”，而是应该互相理解，深刻感受，各方要坚持对话，保持沟通……这番话出自一位备受尊重的67岁白人教练，自然愈发引人关注。

　　2012年第一次总统辩论后，波波维奇给每名马刺球员发了一张DVD，让他们回去重温下总统候选人们的风采，感受下辩论的魅力。不过今年，波波维奇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认为希拉里和特朗普的对决水平并不高，尤其涉及种族问题时，双方的表现让老帅如鲠在喉。“这不是两位候选人的问题，是这个处理方式有问题。”

　　种族问题不仅仅是波波维奇一个人关心的问题，去年训练营期间，马刺邀请了约翰·卡洛斯（1968年奥运会铜牌获得者，在领奖台时高举戴着黑手套的左手，为黑人发声）为球队做演讲。上赛季，他们还集体观看了百老汇音乐剧《汉密尔顿》（由非裔、拉丁裔演员扮演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弗逊、詹姆斯·麦迪逊等几位美国国父级别人物，用说唱讲台词），以及斯派克·李的新作《芝拉克》（讲述治安糟糕的芝加哥南部黑人社区的故事，塞缪尔·杰克逊、尼克·卡农、詹妮弗·哈德森等一干黑人影星主演），还和斯派克·李共进晚餐，就电影里的某些情节进行深入探讨。

　　通过《汉密尔顿》这部音乐剧，去年夏天加盟马刺的阿尔德里奇，很快融入了新的集体。此前，阿尔德里奇从来没有现场看过音乐剧，他很怕自己根本看不进去。不过波波维奇告诉阿尔德里奇，里面有个“说唱乐”包袱，后者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而在看过《汉密尔顿》后，阿尔德里奇不是觉得无聊，甚至感到无比激动：“虽然我总是说希望去尝试，但此前从来没去看过任何音乐剧。不过教练带我们去看了《汉密尔顿》，对我而言，能够现场看这部剧真是太酷了。我从来没有在纽约看过百老汇剧，而且还是最当红的剧，真是太酷了！”

　　波波维奇说，他希望球员们能通过听演讲读书看电影，领悟到一些道理，有自己的思想。“我觉得这对于他们的生活、家人以及我们球队都非常重要。对于这种近在咫尺又总被无视的问题，每个人都应该参与其中，共同努力解决它，但现在似乎许多人都不愿意做这个。”波波维奇说，“大家好像都对此厌倦了，怎么又是种族冲突？我们非得讨论这事儿吗？是的，我们得面对它，因为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它从来就没有被认真对待过，所以才阴魂不散。”

　　圣安东尼奥人会在汽车保险杠上贴“波波维奇当总统”的标语，但老帅可不想从政，他只是觉得：“如果只是钻研篮球，我会无聊死的。如果只是教教年轻人投篮传球，你能从中获得多大的满足感呢？好吧，这确实挺酷的，教练是我的工作，是我生存的手段，我因它而衣食无忧，而且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但我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那不是我的性格。赢球当然好，输球我也会难受一阵子，但很快就好了。胜负并不是最重要的。”

　　波波维奇说，他希望马刺球员都能做一个积极活跃的公民，而不仅仅是个职业运动员，这样他们的人生会更加完整。波波维奇坚信，这样做对篮球也有帮助，球员们会更有共同语言，会更愿意并肩作战。“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的形象、价值、观念、意识，都建立在工作的基础上，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无论你是球员、木匠、医生、邮递员，还是做其他工作。为什么不全力以赴，包容他人，包容不同文化不同事物，活得更精彩更有趣呢？”

　　波波维奇说得没错，阵容中有多名外籍球员的马刺，本就不可避免关注国际政治、时事热点。“他们很喜欢和我们讨论，美国哪些地方做对了，哪些地方做错了。”前锋凯尔·安德森说。

　　教练知道全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不害怕说出自己的信仰和观点，他一直努力让我们明白，生活远不止篮球和NBA。——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

　　“波波维奇不是那种典型的NBA主教练。”马刺全明星大前锋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说，“他知道全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不害怕说出自己的信仰和观点，他一直努力让我们明白，生活远不止篮球和NBA。当然，你首先必须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但是他总是试图让我们明白，篮球不是我们生存的全部意义，生活中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们关注思考。此前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教练手下效力，他确实是真心帮助你思考篮球之外的事情，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他全身心帮助你提升篮球水平，也帮你从每天身边发生的事情上学到东西。”

　　波波维奇被认为是NBA乃至北美职业体育历史上最优秀、最受人尊敬的教练之一，他率领小球队马刺赢得五个总冠军，三度荣膺赛季最佳教练，自1997-98赛季起（除1998-99缩水赛季）至今每年常规赛都取得50胜以上，也成为北美所有职业体育联盟里任期最长的主帅。未来几年，他还会带领美国男篮征战世界杯和奥运会……但除了这些荣誉，波波维奇渊博的学识和积极的社会意识，也是他区别于其他同行的标识之一。

　　而在今年的训练营，马刺球员们又收到了几份礼物：

　　记者兼作家塔-内赫希·科茨的新书《世界和我之间》。这是科茨写给自己未成年儿子的，告诉他作为非裔美国人，在当今社会生活时会遭遇的种种现实；

　　参加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首映礼。电影讲述了黑人牧师奈特1831年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率领黑奴解放非裔美国人的自由运动，最终成为引发内战爆发的导火线。波波维奇说，球员在观影时颇为感动，直到影片播放结束出字幕，他们还静静地坐在那里回味着。

　　“场下的波普教练同样优秀，他能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问题。”托尼·帕克说。法国后卫坦言，在读到这部电影的剧本前，他对这段美国历史并不了解，但他还是和前马刺队友迈克尔·芬利一起投了资。他说自己是在一个晚宴上，遇到了《一个国家的诞生》的编剧、导演、制片人和演员内特·帕克，“我被这个故事，和内特的满腔热情彻底打动了。”帕克说，他很乐意成为这部电影的制片人，“他想尽办法让电影变得更感人，他激情洋溢地向我讲述自己的想法，完全激励了我。这是一部有力量的电影。而且这部电影的上映时期也很好（美国首映日期为10月7日），可以让我们改善彼此的相处方式。”

　　波波维奇向全队人推荐这部电影，并不仅仅因为帕克是投资人，今年8月，帕克邀请波波维奇和马刺总经理布福德，以及其他一些球队人员，在私人电影院抢先看过了《一个国家的诞生》。“我为你感到骄傲。”观影后波波维奇和布福德异口同声对帕克说。马刺主帅认为，球员们通过观影，体会影片表达出的观点态度非常重要。

　　“在这个国家里，奴隶制留下的黑点在当今社会仍然无处不在。”波波维奇说，“大家都想忽视这个事实，有意不去谈论它，因为这确实多有不便。托尼把《一个国家的诞生》带到了圣安东尼奥，当我看到这部影片，我认为它给了人们当头一棒。电影不只是讲述‘这是在描述奴隶制的历史，那时候黑人的生存环境确实很差’。但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这确实是令人羞愧、恶心的事情，你要用一生去抗争。”

　　阿尔德里奇说，马刺球员被这部电影深深感动了。“它绝对会让大家重新留意起那些渐渐被忘却的事情，这个故事非常好。”

　　对于我们队而言，我们有那么多球员来自不同的国家地区，当他们意识到世界很大，要学的东西很多，这对保持团结非常有帮助，我们要携手共同前进。——波波维奇

　　常识、时事、政治、笑话……波波维奇总是试图通过提各种问题，让球员“每天都保持着一颗好奇心”。虽然加盟马刺只有一年出头，但阿尔德里奇已经学会用“色盲”形容老帅——波波维奇眼里可没有什么肤色、种族差别。阿尔德里奇说，如果不是好朋友斯蒂芬·杰克逊在马刺的经历，自己可能未必会那么毅然决然地选择加盟马刺。

　　斯蒂芬·杰克逊和阿尔德里奇一样出生于得州，由单亲母亲抚养的他，童年生活充满了暴力和贫穷的色彩，脾气也暴戾多变，但波波维奇却和他相处得还不错。“当你开始了解教练，就会知道肤色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阿尔德里奇说，“他很会和人相处，人们都知道他和斯蒂芬的关系很密切，而斯蒂芬可能会和那些来自欧洲的白人球员处不来。但是，教练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偏见，他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日前斯蒂芬·杰克逊还特别表达了对波波维奇的敬意：“我曾经被自己遇到过的最好教练执教过，我会爱他到死。虽然我们的观点不会时刻保持统一，但他是个非常真诚的人，我永远都尊重他。”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胸襟，波波维奇就不会如此开明地对待卡佩尼克事件。别忘了波波维奇是从美国空军学院毕业的，他是学校的篮球明星，还在那里服役了5年，甚至有希望为中央情报局工作。“很多人会武断地认为，卡佩尼克的所作所为不够尊重人，他不尊重军人。但实际上，这和他的抗议行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事实上正是有无数军人为大众做出牺牲奉献，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这些事情。大部分有思想的人会理解这些道理，但总有人想出位，这也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不幸。”

　　波波维奇说，他希望球员们能够多多涉猎些知识，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他人，理解社会。他说，很多白人并不知道黑人在美国生活要承受怎样的额外压力，“我的黑人助教会教孩子们如何和警察打交道，但我从来不需要和我的两个孩子说这样的话。白人的生活确实更容易些，我们没有过那样类似的经历，可是对于有些白人，他们很难理解同伴面对和处理某些事情多么不容易。”

　　常年带领国际球员众多、阵容组成复杂的球队，波波维奇说这多亏了自己曾经的生活经历：他有一个克罗地亚父亲，一个塞尔维亚母亲，他在民族多元化的印第安纳州东芝加哥地区长大，他就读于军校，在军队效力过……“可以这么说，军队是最可能实现公平的地方。”波波维奇说，“我还随着美国国家队（波波维奇做过助教）去了许多地方，在每一个地方，我都能领略到当地的文化，感受不同国家球员的风格。我想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当我们开始招募外籍球员，他们往往更具有社会意识，知道的东西更多，也往往更健谈，并期待能够与其他人多交流。他们往往更有社会责任感，希望能够帮助到其他人。所以，默契就是这么自然而然产生了。”

　　送走了意大利投手贝里内利、塞尔维亚中锋博班等外籍球员后，如今马刺阵中仍有来自法国、澳大利亚、阿根廷（2人）、拉脱维亚和西班牙的6位“外援”。波波维奇说自己很享受这种多国部队的氛围，他可以从这些球员身上了解到关于世界各地的文化，同时也开阔美国本土球员的视野，并帮助外来户们更好地适应美国生活。

　　“这个世界很大，每时每刻都有很多事情发生，我希望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多多益善。”波波维奇说，“对于我们队而言，我们有那么多球员来自不同的国家地区，当他们意识到世界很大，要学的东西很多，这对保持团结非常有帮助，我们要携手共同前进。”

　　“记得帕蒂·米尔斯来到球队之前，没有人知道澳洲土著居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当他开始讲述故乡的那些风土人情，其他人简直听得目瞪口呆。”波波维奇说，那个时候他更坚定自己的决定，要让球员们多懂得一些东西，哪怕和篮球没什么关系也是好的。“彼此分享知识，分享各国文化和各自经历，真是太美妙了。”

　　即便是在马刺效力多年的老将，也猜不到波波维奇会对他们提出怎样的问题。美国籍后卫丹尼·格林感慨道，教练那些天南海北的问题，国际球员总能抢答出结果。所以有时候，波波维奇会临时取消某些知情“国际球员”的回答资格。

　　“在哪里会有被树袋熊袭击的危险？”澳大利亚后卫米尔斯就被禁止回答这个问题，格林成了第一个说出正确答案“澳大利亚”的人。阿根廷后卫吉诺比利同样被禁言，因为他以前回答过这个问题——波波维奇的题库也会有重复的时候。

　　“如果我身处伊斯兰教第四圣城——哈拉尔，请问我现在位于哪个国家？”波波维奇又加了一个问题。

　　吉诺比利仍然知道正确答案：埃塞俄比亚。波波维奇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阿根廷人回答过太多问题，他的记忆力又非常好。可能不久的将来，会有数据统计证明他在这方面的超强统治力。“回头我要专门弄个记事本，看看谁答对次数最多。”波波维奇说。

　　（罗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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