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是对父亲和儿子的承诺

　　本报记者 龚洁芸

　　初冬的上海，寒风凛冽。临近午饭时间，上海体育职业学院的力量训练房，只剩下最后一个孤独的身影。

　　这是曹忠荣恢复训练的第34天。他心里那张指向里约奥运会的日程表上，还有漫漫610天。

　　两年前的伦敦奥运会，这位31岁的“老将”为中国现代五项拼回来一块里程碑式的银牌。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不是前辈许海峰的一番话，此刻的曹忠荣应该陪在刚出生一个星期的儿子身边，向妻子苗祎骅兑现当一个“超级奶爸”的承诺。

　　曾经梦想过功成身退，也曾期待着安稳生活，但父亲临终前的一句“体育人就要懂得付出”，让他义无反顾地接受国家队的召唤。

　　里约奥运会，他35岁。现代五项国家队里的“曹大叔”，再次踏上征程。

　　复出：就要耐得住寂寞

　　这一句“我愿意”，意味着未来600多天的艰苦训练、和新婚妻子新生儿子屈指可数的团聚日子以及不可预知的伤病困扰。

　　2013年全运会后退役之时，国家体育总局自剑中心副主任许海峰留给他一句话：“国家队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当时曹忠荣摇摇头，留下一句话：“里约奥运会我都35岁啦。”

　　但当今年夏天许海峰再次找到他的时候，曹忠荣动心了：“许指导说，为什么不尝试下呢，就当是挑战一下自己也好。”

　　其实，曹忠荣知道国家队里的情况。虽然他为中国拿到了第一枚奥运会银牌，但是在体育大家庭里，现代五项依旧属于小众，却又是最艰苦的项目。

　　别的项目一般是练一项，但现代五项却要练五项，哪项弱了都不可能成为世界级的选手。从清晨6时练击剑开始，紧接着射击、游泳，一直练到最后一项跑步，天早已墨墨黑了，还要隔三差五去遥远的马场加练马术。现代五项队的队员对这种练法有一个自嘲的说法：“从鸡叫练到鬼叫”。

　　训练如此艰苦，让很多运动员望而却步。“后备人才很紧缺，特别是1980年到1990年出生的这一档，人很少，却又是里约奥运会的主力军。”曹忠荣说，许海峰希望他能回去，最主要是能带带年轻选手。如今在国家队，除了一个1988年出生的“大哥”，剩下的都是出生于1993年后的“小朋友”，“曹大叔”被孩子们叫得很顺口。

　　曹忠荣坦承，自己不是没有犹豫过。虽说现代五项是一个“大器晚成”的项目，运动员一般在27到32岁出成绩，但无论如何，35岁的高龄在奥运会上和年轻小伙子们一拼高下，需要付出的努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又会想起北京奥运会时现代五项银牌和铜牌的那两位“哥们”：“一个34岁，一个35岁，人家可以，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呢？”曹忠荣知道，自己一旦做出了决定，困难要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得多。年龄和伤病，最让他犹豫。

　　曹忠荣感叹说，22岁的时候，可以连续两周大强度训练，不做任何调整；去年参加全运会的时候，练三天就需要调整一两天。“就怕缓不过来”，曹忠荣有点担心。11月1日，他开始了恢复后的第一天训练，只有50%的训练量，第二天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曹忠荣说，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给自己留后路。每周，他都会给自己做一张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表，强度甚至高过队里的年轻队员。更多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默默地跑步、游泳，勇往直前：“如果选择坚持，就要更加耐得住寂寞。”

　　父亲：给予坚持的力量

　　2012年夏天，曹忠荣带着沉甸甸的奥运银牌兴冲冲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母亲哭得红红的眼睛。半天，母亲哽咽着说：“儿子，爸爸的肺不太好……”

　　直到那一天，曹忠荣才知道，父亲得了肺癌，从2011年夏末发病已经快一年，但是为了不影响他备战奥运，始终瞒着他。就算是看到儿子回来了，父亲还拍着胸脯对他说：“你看，爸爸不是好好的嘛。”那一刻，曹忠荣强忍住眼泪，心里却在滴血。

　　之后两个多月的假期，曹忠荣陪在父亲身边，辗转于各个医院之间。这是从15岁进入专业队那年起，曹忠荣和父亲待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间。“伦敦奥运会之前，我就想着要好好陪陪父母，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方式。”回忆起这段日子，曹忠荣叹了口气。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没多久，曹忠荣又踏上了备战全运会的征程，父亲隔三差五就会给儿子打来电话，每次电话他都会大声说，“儿子，爸爸很好。”之后，父亲挑精神不错的时候，还特意来看过他两次训练，为的就是让儿子放心训练。但之后，父亲再也没能来过。今年年初，一场感冒彻底击倒了只有60岁的父亲。眼睁睁看着父亲从一个100公斤的大块头被折磨成不到50公斤，从还能自己开车到病倒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曹忠荣到现在都在自责：“作为儿子，我太不称职了。爸爸那么痛，我却无能为力。”

　　今年夏天，父亲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退役了的曹忠荣终于有时间陪在病床边，伴父亲走过最后一段时光。虽然父亲说话已经很吃力，但依旧会挣扎着和儿子说上几句话。接到国家队复出邀请的那一天，曹忠荣对父亲欲言又止，父亲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是要复出吗？你还热爱这项运动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儿子，你就不要犹豫了。”曹忠荣说，自己真的纠结过，但父亲告诉他，体育人，就是要为了国家的需要和荣誉随时再出发。曹忠荣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父亲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今年10月中旬，曹忠荣最终还是送走了父亲。曹忠荣并不知道，当市体育局领导去看望他父亲的时候，父亲老泪纵横，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没有帮上儿子忙，反而还拖累了他。”

　　妻子：对不起我爽约了

　　11月25日，曹忠荣的宝贝儿子出生，让原本充满伤感气氛的家里多了生机。虽有万般不舍，11月26日一早，曹忠荣就又回到了上海体职院的训练场上。儿子出生一个星期内，曹忠荣只看过两次，都没时间好好抱抱这个小家伙。

　　全运会后，曹忠荣和同为现代五项运动员的女友苗祎骅描绘过这样一幅幸福生活的美景，先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然后养个胖囡囡，小夫妻俩留在上海，继续为现代五项培养后备人才。如今，计划完成了一大半，但到最后一步，曹忠荣却“爽约”了。

　　苗祎骅比曹忠荣小7岁，一路陪伴他从上海队到国家队，并且一起登上伦敦奥运会的赛场。这么多年来，“神雕侠侣”不离不弃。洗衣、做饭、按摩，曹忠荣总说，自己的军功章也有小苗的一半。所以，退役的时候，他给妻子一个承诺：“未来，我肯定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陪伴你和孩子左右。”

　　苗祎骅感觉自己很幸福，对于十多年都在外比赛训练的运动员而言，家庭或许是他们最为期待和依赖的一个整体。但是曹忠荣决定了复出，就意味着这个小家庭将重新开始聚少离多的日子。对于丈夫的决定，小苗也曾闹过情绪：“孩子这么小，他在身边么，即便是在上海队，我也感觉叫得到，还有个依靠。但是回到国家队，一年也就见得到几次面，等他回来，儿子都不认识爸爸了。”

　　但小苗最担心的，还是曹忠荣的身体。在他身边陪伴了那么多年，苗祎骅好几次见过丈夫因为疲劳性腰椎间盘突出而被担架抬出去，也曾在曹忠荣被马匹甩出去骨折后服侍左右，更清楚他全身上下数不清的小伤小病。

　　但是，所有的不情愿，最终也在曹忠荣的安慰中化作了理解。“我知道，她最终肯定是支持我的，因为她也热爱着现代五项，也想要为这项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曹忠荣说，苗祎骅是他这辈子最想感谢的人，感谢她为他带来了宝贝儿子，也感谢她对他事业的支持以及即将开始的寂寞日子。

　　下个月，曹忠荣就将去北京和国家队会合，紧接着就是全世界天南海北的巡回拉练和比赛。他笑着说：“等我登上里约奥运会赛场的时候，我的儿子肯定能在电视机前喊‘爸爸加油’了，每次想到这幅画面，我都会充满了力量。”

　　再为国争光，这是曹忠荣给儿子许下的第一个承诺。

　　他也和妻子约定，每天都要给宝宝拍一张照片，每周拍一段视频，让他离家再远也能感觉到，他每天都在伴着儿子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