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澳门威尼斯人大酒店，31岁的奥运会拳王邹市明，打了他有生以来第一场职业拳击赛。周遭一切、规模都无可挑剔：观众上万；拳台第一主持人布弗尔煽动气氛；美国 HBO 2 台直播；史上最伟大的拳击手之一乔治·福尔曼临场——你知道，他老人家当年在 45 岁上，还拿过 WBA 和 IBF 的重量级拳王，这像是对邹市明的额外鼓励：觉得自己老了吗？看看福尔曼吧。

　　然后邹市明赢了：四回合，点数 40 比 36。赛后，弗雷迪·罗奇总结：“从业余选手转入职业后，总会遇到问题。业余选手习惯了移动打⋯⋯”所以，他觉得邹市明还需要时间。他的手和头微微颤抖着下了这么个结论：“现在要我来预测他什么时候夺冠？我想大概需要再打六到七场吧。”

　　弗雷迪·罗奇是谁？他凭什么有恁大口气，好像拳王头衔就在他掌握之中，他就是邹市明的教练。这家伙戴副眼镜，白白胖胖，冷眼看去，像公共汽车上遇见的卖保险大叔。唯一特殊的，也就是他的手和头总是微微颤抖着。

　　但如果你对拳击和摔跤这些行当有兴趣，就会知道，这微微颤抖意味着什么。最简单的例子是，还记得 1996 年奥运会，伟大的阿里用颤抖着的手举起火炬吗？那是体育史上最著名的场景之一，阿里对抗着帕金森氏综合征——那是漫长、伟大而充满苦痛的拳击生涯给他的创伤，就像士兵们的失眠或伤痕似的，你可以把这看作拳击手的勋章。罗奇的颤抖，亦出于此——他有帕金森氏综合征；他不是纸上谈兵之辈，他是个真正战斗过的男人。

　　离拳王一步之遥

　　当然，一切不只如此。弗雷迪·罗奇有两个兄弟：佩普和乔伊，一家都有法国和爱尔兰血统。他们生在 20 世纪 60 年代初，从小被塔里克·纳斯里教练训导。十来岁，他们就用拳头在新英格兰(美国东北部六州的合称)闯出了声名，称霸业余组的 AAU 联盟。18 岁上，罗奇成了职业选手。那时节，他的教练是伟大的埃迪·福奇——你知道，福奇先生门下，布满了以下名字：乔·弗雷泽、肯·诺顿、拉里·赫尔墨斯、特雷沃·贝里克——世上一共有五个人击败过阿里，四个人就出自福奇门下。实际上，他还教出过 20 世纪 90 年代初横行天下、让霍利菲尔德初尝失败滋味的里迪克·鲍。

　　罗奇在福奇教练门下走得顺利：职业生涯前 10 场，他全部赢下；22 岁那年，1982 年夏天，他 26 胜 1 负，即将迎来人生最辉煌的夜晚。他要挑战拉斐尔·洛佩斯，争夺世界之巅的头衔。那晚，他的两个兄弟分别出场，赢下了垫赛；但在压轴的挑战中，罗奇输了。

　　因为他勇猛果决的作风——实际上，福奇教练门下弟子都喜欢迎着暴雨般的拳头，逆流而上——罗奇很早就有了帕金森氏综合征的先兆。福奇教练劝他见好就收，退出拳坛，但罗奇是个拗性子。他找来老爸，当作陪练，试图继续挑战世界之巅。直到 26 岁上，他输掉 6 场比赛里的 5 场后，才知道自己确实无从逆天。他退役了，26 岁：战绩合计 40 胜 13 负。他历练过羽量级、超羽量级和轻量级，三度挑战世界拳王的资格，始终差了一招。

　　如果到此为止，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优秀拳击手：那些离王座只差一步之遥，随后被时间埋葬的银牌得主。

　　27 位世界冠军的教练

　　退役之后，他跟着师傅福奇做拳击教练。一开始不领工资做学徒，当久了，福奇发现他颇有天赋，对他委以重任。五年之后，罗奇 31 岁，有人找来，拜在他门下，愿意聘他当私人教练：那是米基·洛克。

　　如今我们都知道，米基·洛克，上世纪 80 年代好莱坞最迷人的天才之一，《天使心》的扮演者。他在 90 年代一度放弃演艺事业，但很多年后，他又以《罪恶之城》和《摔跤手》重登巅峰，然后出演《钢铁侠 2》和《敢死队》⋯⋯但在 1991 年，他只是想当个职业拳击手。这听来很异想天开：那年他都 39 岁了。

　　为什么他会找上罗奇？不知道。一种不靠谱的解释：他和罗奇一样，都有法国和爱尔兰血统。

　　1995 年，洛克放弃了他不算成功的拳击生涯，但他做了一件仗义之举：他在洛杉矶的拳击馆和全套装备，既然用不着了，就全数留给了罗奇。如此，罗奇有了一个自己的拳击训练基地。然后，因为洛克的缘故，罗奇成为大众视野里最有名的拳击教练之一——你知道，好莱坞的记者未必精通拳击，但他们会愿意捕捉一切明星的鸡毛蒜皮。

　　罗奇开始了他的伟大生涯。他担当了曼尼·帕奎奥的教练，一直陪伴帕奎奥那八次世界冠军之旅；2007 年 5 月 5 日，金童奥斯卡·德拉·霍亚与梅威瑟那场世界之战前夕，罗奇也帮着给霍亚培训过。他还把维吉尔·希尔培养成世界冠军，把英国人阿米尔·卡汉捧到了 2009 年世界 WBA 轻量级拳王和 2011 年 IBF 轻量级拳王。他培养了多达 27 位世界冠军，2003、2006、2008、2009 年都拿到美国首席拳击教练的头衔；他被选入世界拳击名人堂，2008 年被 WBC 授予终身成就奖。他的名气大到这个地步：奥尼尔有段时间腻了打篮球，想学拳击，于是晃着巨大身躯，也跑来拜师学艺——哪怕罗奇教的大多是轻量级拳击手，跟鲨鱼的巨大体型大不符合。

　　除了教拳击，罗奇还玩点别的。比如，他对学搏击的也来者不拒，在 MMA——混合搏击——的世界里，他教了 UFC 重量级冠军安德雷·阿罗夫斯基；他指导过丹·哈迪、蒂托·奥提茨、安德森·席尔瓦这些磨牙吮血的英雄好汉。很神奇的是，他得通过药物来控制自己的帕金森氏综合征，在指导运动员时还总是无法控制略微颤抖，但那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猛汉，却对这个颤巍巍的教练五体投地。

　　做拳击教练治疗帕金森征

　　有一个听来很有趣的细节，他的医生相信，做拳击教练对他的病情有利。如你所知，拳击教练需要站在拳击手对面，眼手配合，用护垫遮挡控制拳击手的练习；罗奇这么个颤巍巍的教练，每天和他势如闪电的弟子们对打拆招，手略一抖，面门上不免中拳。但每天高强度的训练、眼手合一的协调，对他而言，却不啻是另一种自我康复训练。

　　罗奇自己当年是个羽量级到轻量级之间的拳击手，所以他执教的弟子，还是以羽量级、轻量级、次轻量级等为主。但如果你看一眼他的执教名单，还是会发现阿米尔·卡汉这样的轻次中量级拳王，有斯蒂夫·科林斯这样的超中量级拳王，有詹姆斯·托尼这样的重量级拳王，以及大白熊弗拉基米尔·克里琴科与迈克·泰森这样如雷贯耳的重量级传奇。

　　这看起来有些怪，仿佛一头豹子教大象如何觅食。但用奥尼尔和霍亚这些边缘弟子的说法，罗奇是这么个教练：他很懂得在大赛前，如何调整一个拳手的情绪。他太明白了，拳王级别的人物不需要在小技巧上加以提点，就像博士生导师从来不必去教学生 1+1=2。他所做的就是让拳手们进入状态，一种可以自由发挥、自我更新的良好状态。

　　他自己经历过拳手生涯，不算成功，离世界之巅很近，最后落得一身病痛。他和米基·洛克合作过，了解 39 岁的明星心思如何；他和霍亚、帕奎奥这样级别的人合作过，知道帝王们的情绪会如何变化。这一切经历，让他深明诸般奥秘：如何应对一个拳手那些濒临崩溃的情绪，如何把他们扶到一个胜利者的位置。

　　回到此时此刻。邹市明 31 岁了，在职业拳击界从零开始。而在此之前，他是业余拳击界的世界冠军。他的技艺、打法以及无处不在的小习惯根深蒂固，无法磨灭。他得从一个领域的王者开始，重新探索另一个世界。这挑战之巨大，不言而喻，不下于乔丹 1993 年跑去打棒球。但罗奇就这么念叨了：“六到七场之后，拿冠军！”

　　这是鼓励，还是预言？你无从知道。但唯一能确认的是，罗奇教出过 27 个世界冠军，他教过年轻的帕奎奥和 39 岁的洛克，他的弟子遍布羽量级到重量级，他对拳手的内心了如指掌，而且知道怎么让拳手——无论处于何种境地——走到胜利的彼岸。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只需要听着，然后等时间流逝就好了。

　　因为，如果拳击世界还有一个人，能够拥有预言未来并塑造成功的能力，那也就是他，弗雷迪·罗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