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龙：找寻自己的坐标

　　文 李旭

　　2009年，谌龙在3个月里连续击败李宗伟、林丹、陶菲克[微博]，引来惊叹一片。但很快，风平浪静，林李对决依旧是世界羽坛最为赏心悦目的场面。

　　手枪总会有打响的那一刻。2012伦敦奥运会后，盖德、陶菲克确定归期，球场也不再是林丹、李宗伟生活的唯一重心。在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谌龙带着奥运后的3个超级赛奖杯出现了。于是，世人欣喜——下一个林丹！

　　谌龙不喜欢别人称自己“小林丹”。他并非不渴望师兄所取得的成就，而实在因为每个人的成长曲线、天性天赋都有所不同。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如今，谌龙更加有意识地了解自己、寻找自己。

　　就像《在路上》那首美国歌曲所描绘的，66号公路上的牛仔们背着行囊，穿着满是褶皱和油污的牛仔裤，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表面上，他们漫无目的，总是一种“在路上”的状态。实际上，他们在寻找，想找到自己与自己、自己和世界的关系。

　　李宗伟是一把刻度尺

　　对于中国男单而言，“李宗伟”是绕不开的3个字。他像是头顶的一块巨石，压得很多人喘不过气来；但有时候却也能变成一块垫脚石，踏在其上，一夜成名。

　　北京奥运会过后，夏煊泽[微博]走马上任国家队男单主教练。少帅在备战伦敦奥运周期的第一个冬训里，向组里的年轻人许下新年愿望：“你们要尽可能快地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越早出成绩，相较于其他国家的同年龄段选手来说，就越具备心理上的优势。”

　　话音未落，2009年3月的印度公开赛首轮，谌龙便经过3局鏖战，掀翻头号种子李宗伟。当时，这位中国小将的世界排名仅仅是147位。“阴沟翻船”，大马一哥有些挂不住脸面：“开赛前偶感风寒，原本打算弃权了之……”2个月之后，山东全运会羽毛球[微博]团体赛预赛，谌龙再爆冷门战胜了老大哥林丹。超级丹评价，他将是中国男单未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员。6月转战马来西亚黄金赛，一发不可收拾的中国小将又让陶菲克在首轮遭遇滑铁卢。

　　夏煊泽说：“刚开始只觉得谌龙个子高、有特点，是队伍的重要后备力量。但在赢了李宗伟后，他让教练的眼前一亮。”

　　很快，谌龙在菲律宾拿到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成年赛冠军，不知疲倦的李宗伟则往来奔波捍卫着世界排名第一的荣誉。此时，两人的轨迹暂时变成了两根平行线，整个2010赛季都没有交手。再一次相遇，已是2011年的马来西亚超级赛。

　　不过，与李宗伟有关的回忆并不总是甜美的。那场在吉隆坡的半决赛，至今常常为夏煊泽师徒所提及。谌龙被打得几乎找不到球在哪里，两个9比21败下阵来。夏煊泽忠告弟子，“你要一辈子记住这次经历。”紧接着在伯明翰和雅加达，谌龙遭遇对阵大马一哥的三连败。

　　其实，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每一次与李宗伟交手，谌龙的感情都有些复杂。赢球固然欣喜，但在输球的懊恼中，也会掺着几分领悟。或许可以这样说，李宗伟成了谌龙成长道路上的刻度尺。

　　2011年中国大师赛的奖杯，让谌龙在世锦赛受伤的心得到些许抚慰。但总教练李永波的表态振聋发聩：“我告诉男单队员，没有李宗伟参加的比赛，拿到的冠军都不能算。”

　　9月25日，日本超级赛最后一天。万众瞩目中，谌龙耗时73分钟以21比8、10比21、21比19力挫李宗伟。自2009年3月的印度公开赛以来，国羽球员中除了林丹，在近30个月的23场国际比赛中，没有人能够打破李宗伟这块坚冰。

　　马来西亚媒体回击：“林丹在半决赛中退赛，让谌龙在决赛中以逸待劳，占得了便宜。”但很快，这些声音得到回应。10月的丹麦公开赛上，谌龙成为继“超级丹”后能够接连两站比赛打败李宗伟的选手。世界羽联也发表文章，称林丹和李宗伟的冲击者已经出现，“丹麦赛再封王，证明了他在日本战胜李宗伟并非侥幸。”而连续3站问鼎超级赛的壮举，甚至林丹也未曾做到。

　　当谌龙在年终总决赛，即3个月里第3次让世界第一铩羽而归时，李永波有了调侃的心情：“现在真是有点可怜他(李宗伟)，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林丹一人，还要加上一个谌龙。”大马一哥则干脆说，在伦敦，林丹最强，接下去就是谌龙。

　　2012年8月的温布利体育馆，谌龙、李宗伟果然狭路相逢。这一次，谌龙还是根据前几场获胜的经验，希望通过调动对手的后场来寻找机会。可无奈，李宗伟在开场后的突击尤为高效，7比0的高潮让首局的均势瞬间被打破。第二局，谌龙一度在比分上咬住对手，可关键时刻双方3次滚网球，结果却无一例外地偏向李宗伟，帮助这位头号种子锁定胜局。获胜后，素来在场上显得温文尔雅的李宗伟双膝跪地，握拳呐喊，看得出，能够战胜中国小将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兴奋。

　　奥运会后，林丹暂别国际羽坛，李宗伟选择性地参赛，而球迷们迫切需要新英雄的出现。这让谌龙在香港对于李宗伟的胜利带上了众望所归的味道，就连香港媒体都开始欢呼“小林丹”的出现。

　　相比之下，谌龙很淡定：“李宗伟前一段时间都在忙着婚事，状态肯定受到影响。不管是李宗伟，还是林丹、陶菲克，他们身上都还有很多我要学习的东西。”

　　国家队专家组成员戴金彪老师认为，一个选手的综合实力，首先体现在一场比赛中对于球的掌控程度，更为重要的是在一段时期以内水平的稳定性。从最初被定义为“爆冷”，到如今情理之中的抢班夺权，谌龙的成长有目共睹。不过，谌龙知道，在公开赛中战胜李宗伟并不代表什么，最具说服力的还是大赛中的表现——就像“林李恩怨”已经反反复复证明的那样。

　　世界冠军成色尚不足

　　看了电视新闻之后，谌龙才知道自己入选了2010年汤姆斯杯。不过，作为队伍的第四单打，他只在同秘鲁队的小组赛中出场一次。

　　“比赛前一天晚上知道要上场，先是兴奋，也有点期待。”但随着比赛的临近，紧张的情绪越来越浓。幸好对手的实力有限，谌龙以21比11和21比8完成了汤杯赛首秀。赛后，谌龙和夏煊泽一同走出赛场，两人的脸上都是轻松的笑容。谌龙似乎还不习惯成为主角，从一群中国记者身边经过，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直到被叫到名字，他才迟疑地停了下来，嘴巴半张着，脸上有点意外和惊讶的表情。19岁时成为世青赛冠军，20岁拿到第一个成年组公开赛奖杯，在21岁的年纪，谌龙将自己的相片挂进了国家羽毛球队世界冠军的陈列框。

　　顺理成章，谌龙出现在当年底的广州亚运会团体阵容中。男团决战韩国前夜，教练组就第三单打人选展开了讨论：究竟是上鲍春来[微博]更加稳定，还是放手让谌龙一搏？就在教练员们举棋不定时，谌龙正坐在电脑前有一搭无一搭地玩着游戏。等待“宣判”是一种痛苦的煎熬，“想上。赶不上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可是，我的经验和应变力都不如小鲍。”

　　晚些时候，汤仙虎和夏煊泽一齐敲开他的房门。谌龙等来了两个问题：你上场有信心吗？能一口气顶住不？谌龙一下子捕捉到了内在的强大信息，张开嘴嘿嘿地傻乐起来：“我能……”

　　在休息室里，谌龙得知了蔡赟[微博]/傅海峰输给郑在成/李龙大的消息，几乎是本能地反应，他告诉自己肯定要上场了。还没来得及紧张，夏煊泽便叫他去羽毛球馆外面散散步。不曾想，第二双打徐晨[微博]/郭振东[微博]建功，击败韩国组合高成炫/柳延星为球队锁定胜局。于是，谌龙失去了上场拼杀的机会。

　　“如果那场比赛我能上场，自己整个运动生涯的发展都会不一样。”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谌龙都这么想。作为中国队的一员是幸运的，你的世界冠军梦想有了扎实的基础；但同时，你也很难品味到千钧重负系于一身的惊险和刺激。林丹一句“我同样是年轻运动员，我也需要锻炼”的请战，把谌龙牢牢地锁定在了2011年苏迪曼杯的替补席上。

　　2012年再度站上汤杯舞台，谌龙已经成为队伍的第二单打。中日会师半决赛，聚光灯投向谌龙和田児贤一——两人代表着中日男单的未来。赛前准备会上，李永波并未对林丹、“风云组合”有什么交代，而是着重关照起了夏煊泽、谌龙。

　　“虽然刚刚在全英赛上输给过他，但是我真的很有信心，只要自己上场，一定能够拿分！”谌龙并未食言，他把两队的最终比分定格在3比0。赛后，当李永波走进新闻发布厅时，坐在前台正中间的谌龙起身准备让座，李永波拍了拍弟子的肩膀：“打得非常好，你是功臣，我坐你旁边。”李永波评价，“经历过2011年的世锦赛，谌龙成熟了很多。”

　　团体作战的压力更胜单项大赛一筹——这是国羽队员的共同经验，谌龙甚至觉得在汤杯上那种非赢不可的欲望比奥运会还要强烈。从一场无关痛痒的小组赛，到场场出战一分未丢，两届汤杯赛记录下谌龙在实力和心智上的成熟。“高手对垒，技术不再是关键，内心强大才是决定输赢的因素。”谌龙感悟。但也正如他所认识的，“虽然经历了两届汤杯，但真正的硬仗只有同田児的那一场。”显然，没有承担过作为一单为队伍打头阵带来的压力，谌龙的团体赛经验并不完整，“我的世界冠军，还缺少那么一点含金量。”

　　世锦赛的辩证法

　　中秋节前一天，2012赛季羽超联赛第6轮，谌龙轻取薛松后一头扎进主队休息室，在队医的协助下进行放松拉伸。坐在软垫上，脱下球鞋，跟腱上的咖啡色胶布清晰地裸露出来。

　　“不是刚伤的，陈年累积的，小时候不太注意，训练一结束就赶着回寝室玩游戏，没有及时恢复放松。”

　　少年时期的谌龙，拿全国冠军、成为世界冠军仅仅是团闪烁不定的火苗，他在那一阶段的最好成绩也不过是全国八强而已。2010年，第一次做客《羽毛球》杂志的“明星会客厅”栏目时，被问及业余爱好，他填上答案：“玩玩电脑游戏”。

　　最近再度做客该栏目，谌龙在训练之余最常做的事情换成了“看电视剧，和朋友聊聊天”。“每天下午训练结束，做完治疗后就差不多7点半了。回到宿舍洗澡、吃饭再来个把小时，哪里还有时间玩游戏。”谌龙解释着，“看电视剧没有太多限制，看多看少可以掌控，到点就睡觉了。”上半年，他硬生生地看完了76集的《甄嬛传》。

　　发生这种转变，大致的分水岭是2011年世锦赛。那一个星期的伦敦之行，他消瘦了3公斤。

　　李永波说：“按照上半年的状态，他已经有实力冲击世界冠军。”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谌龙首轮就遭遇当头棒喝。他清楚地记得输球那天是8月8日，世锦赛的第一天。赛后，一脸茫然的他问教练：“危地马拉在哪里？”

　　尽管谌龙知道，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谁都会遭遇挫折，但可惜，人并不总能时刻保持理性。在伦敦睡不着时，无论最开始脑子里想什么，最终都会回到这场比赛上来。他一遍遍地问：“不能再打一次！？”无助时，跟“过来人”鲍春来一番推心置腹后，谌龙感觉“舒服多了”。

　　世锦赛后，谌龙用连续3站超级赛冠军宣告自己从逆境中奋起。李永波则把他的这段经历同昔日林丹在雅典的失意相提并论：“一个优秀运动员成长过程中，一定会有非常难忘的失败经历。”李永波用起了辩证法，“这很难说是坏事，一场球就把他打醒了，就像林丹雅典奥运会一样。结果太出乎意料，就会让人特别重视。”

　　2012赛季羽超联赛，谌龙继续代表上海出战。面对绝大多数俱乐部出战的年轻小将，谌龙并没有觉得轻松，“其实压力更大。因为你不想输，而且对手都是抱着拼你的心态来的，在场上放得很开。”压力之下，他6次出场，未丢一局。

　　不论是在大师赛还是中国公开赛，每当现场司仪刚报出谌龙的名字，看台上便响起阵阵热烈的欢呼声。谌龙说：“不管状态好坏，自己一定要全力以赴，因为我是在为男单的荣誉而战。”从中国公开赛的第一场球开始，他的感觉并不好。通过比赛来逐渐寻找状态，他最终拿下了奥运会后的第二项锦标。

　　12月的一堂普通训练课后，是队员自行安排的查漏补缺环节，谌龙选择了网前的轻技术。队友周文龙喂球，他则一拍一拍重复着机械运动。其实，从进入国家二队开始，谌龙在网前的细腻手感就一直被教练和队友称道。“练多了，比赛的时候就会更有把握一些。很多方面，自己还需要不断提高。”

　　从北京到里约，17330公里，谌龙希望走好每一步。

　　寻找自己的坐标

　　坐在温布利体育馆的看台上，谌龙将林丹与李宗伟对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林丹在获胜后百米冲刺般的疯狂也让他热血沸腾。备战里约奥运会周期，夏煊泽确定的重点功课之一是运动员战斗素质、性格的培养。“林丹和鲍春来的对比说明了一切，两个人都是非常优秀的选手，什么样的性格能够拿冠军，一目了然。”

　　不过，谌龙并不属于特别外向的性格。谌龙很喜欢2011年初第一次登上《羽毛球》杂志封面时拍摄的照片：微笑的眼睛眯成一线，浅浅的酒窝，透着几分腼腆和羞怯。成为封面人物，是因为在2010年中国公开赛上，他第一次问鼎超级系列赛。此后，他第一次被媒体冠之以“小林丹”的称呼。

　　2年后的香港公开赛，谌龙收获了伦敦奥运会后4站比赛中的第三个冠军头衔。香港记者这样描绘：“谌龙有如林丹上身，打得充满激情……夺冠后向教练夏煊泽下跪，更不时叫观众为他欢呼，将球拍掷上观众席，令全场气氛升温。”

　　“真不是故意向夏导下跪的，是太累了！”谌龙憨笑着。2年前，他拒绝“小林丹”的称号，是觉得自己够不上那份厚重的荣誉；如今，他依旧不喜欢被那样称呼，除了成绩无法匹配外，也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

　　谌龙也有过疯狂的举动。2011年日本公开赛决赛对阵李宗伟，拿下制胜一分后，他第一时间扔下球拍，跃过挡板，径直冲向中国队的观战席。他边奔跑边脱球衣，不住地振臂怒吼，跳进队伍座席，紧紧地与李永波拥抱。随后，他单臂高举，跑向中国球迷集中的区域，举起脱下的球衣，手指着球衣胸口的国旗……

　　“回看当时的录像，自己也惊呆了：怎么会这么做？！”那种“忘我”的状态可遇而不可求，大多数时候，谌龙对于“霸气”两字是这么理解的：“那是一种气质，首先需要成绩的累积。而当你站到场上之后，让对手感觉你不怒而威。”

　　拒绝被叫做“小林丹”，并非不渴望师兄所取得的成就，而实在是每个人都有其独特性。伦敦奥运会后，谌龙更加有意识地去了解自己，独立地面对和处理一些事情。“毕竟单打是个人项目，输或赢都要自己去面对。”谌龙说，“每一天的训练，我都会和夏导进行沟通，有时也会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对于弟子的改变，夏煊泽乐观其成，“运动员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关键是我们双方之间能有效地沟通，这样就能事半功倍。”

　　在生活中，谌龙感情细腻，顾及别人的感受。2012常州大师赛决赛后，谌龙约了朋友吃饭，但被临时通知需要参加队里的庆功会。赶到约会地点时，他已酒足饭饱，朋友才知道，原来他是专程过来买单的。羽超联赛，谌龙原本与球队签订了只打主场的合同，但由于保级需要，当球队提出征战客场的要求时，他欣然应允。不过，今年也将是他效力上海队的最后一个赛季。尽管上海体育局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希望其永久转换，但谌龙还是选择了下赛季回到刚刚冲超成功的母队厦门队，“因为厦门对我有知遇之恩。”

　　谌龙说，伦敦奥运会后，他的生活更简单了，训练、比赛、吃饭、看看电视剧，偶有闲暇时去星巴克小坐与三两朋友静静地聊聊天，不喜欢太吵的环境和规模庞大的应酬。他更享受和父母家人在一起的感觉。以前回到家里，和爸妈聊几句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现在，他会主动地想出很多话题，“即便不说话，一起看看电视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