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路：白条的有效期是永远--2004中国足球缩写

　　2004注定将成为中国足球历史上一个特殊的年景。从初暖乍寒的早春到清冷肃杀的冬季，贯穿始终的是最新鲜的中超概念、最混乱的联赛场面、最激昂的革命行动，以及最惨痛的失败、最空旷的看台、最失落的人心……

　　一 中国职业“赌球”联赛

　　2004，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则笑话——某场中超联赛的中场休息室里，某队主教练在向球员做战术部署时，表情极其严肃地脱口而出：“虽然上半场我们领先对方‘一球/球半’，不过下半场大家千万不能放松……”

　　如今“盘口”俨然已经成为了指向中超的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暗地里有人随时可能扣动扳机——在这样的点射甚至扫射之下，中国顶级职业足球联赛的真实与诚信一次次“中弹倒地”，即使艰难爬起也唯有遍体鳞伤、踉跄前行。

　　伴随着职业联赛成长起来的大多数的中国人，并没有经历过那个遥远的“全民皆兵”的年代；而中超联赛终于让人们感受到了“全民皆赌”的壮观。

　　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喧嚣或者偏远的地方，如果初来乍到的你迫切渴望看到祖国同胞的身影，就请你随便走进任何一家堂皇或者简陋的赌场——中国人之于“赌“，像是传统的天性。

　　正因如此，用“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的古训便可以十分轻易而合理的解释：地下赌博集团为什么对竞技水平低劣粗糙的中国职业联赛趋之若鹜且纷至沓来了。为数众多的赌徒，聚拢了为数庞大的资金；有的球员开始被地下庄家重金收买，有的球员虽然不甘心沦为庄家的打工仔，但他们难得的“骨气”更多体现在了自己做自己的老板，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幕又一幕的——跟着“盘口”走，紧抓住“庄”的手。

　　穿过你的视线的我的黑手。虽然中国球员的球技呈现出稳中有降的趋势，但中国球员的“演技”笃定处于节节提高之中。越是那些场面上剑拔弩张、怒目相向、杀声四起、火光冲天的比赛，越可能是一场精心打造、默契配合、心照不宣、彻头彻尾的“假球”。

　　当年著名的“渝沈之战”中三岁孩子都足以清晰分辨的柔情似水的放水场景，在2004年的中超联赛赛场上早已难觅踪迹。对于中国足球而言，原本总结与反思、改过与自新总是最最困难的事情，但对于那些踢假球中国球员来说，不断总结、不断提高正在变得自然而然。

　　中国职业联赛的盘口，是全世界足坛最最跌宕起伏、无章可循的盘口；每一个抽风般直线飙升或者直线下降盘口的背后，是一个个丧心病狂的丑恶灵魂。

　　上(盘)还是下(盘)？大(球)还是小(球)？中国职业球员几乎每场比赛之前都在研究着看上去简单之极的“上下大小”的问题；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共同致富、快速致富的终极目标感召之下，中国球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切体会到了“求大同、寸小异”的道理具着有多么重要意义。

　　2004，观看中超联赛的球迷们已经习惯了在整个比赛的过程中不断努力思考和判断着一个问题：这球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当一度“穷得只剩钱”的中国职业球员，变成“活着只为赌了”的时候，中国职业足球联赛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不折不扣的“中国职业赌球联赛”。

　　二 中国职业足球“罢赛”

　　2004，中国职业联赛的赛场内外，“罢赛”与“革命”以“能武能文”的样子遥相呼应、相映成趣。相比之下，裁判被人追打、球员互动拳脚等风波事件，都如同是小儿科般调剂气氛的“片花”了。

　　北京现代和大连实德的两场“罢赛”以及上海国际的一场“罢赛未遂”，让中国职业联赛成为了世界上最为独特的联赛——你可以知道某场比赛从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开始，但你永远无法确定某场比赛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结束。中国职业足球联赛，因而有了某种向“中国职业足球罢赛”大力发展的迹象。

　　整个“十·一”黄金周，名不见经传的杨祖武成为了全中国大陆头号新闻人物，如果生理条件允许，他甚至可以全天24小时连续不断地接受媒体的逐一采访；徐明对自己原本“徐徐而明”的人生设想失却了耐心，迫不及待地冲杀出来，以中国职业足球革命领袖的姿态，一夜之间完成了朝思暮想的家喻户晓。

　　中国足协的权威或曰淫威因此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严峻挑战，其苦心经营设计的中超联赛一度面临着彻底的崩盘。不过永远不要轻视中国足协抗击打的能力——在有限度的妥协和无限度的拖延之后，中国足协便最大限度地消磨了革命党最初的意志和决心，四两拨千斤，安然度过一场被颠覆的危机。

　　据说每一个自杀者在双脚踏空高楼的一霎那都会喊出“救命！”，尽管风波中不断有人高喊着“退出！”“退出！”“退出！”，但至少直到赛季结束之前人们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真正的退出者浮出水面。

　　当所谓改革派，在为建立新体制奔走呼号的过程中却充分体现着旧体制下“文山会海”的光荣传统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几分有趣？当所谓G7人士在公众场合每每以政治色彩浓厚、等级格外分明的不变排位行、立、坐、卧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一丝滑稽？

　　正人先正己。大多数中国职业俱乐部长期以来无视市场规律、甚至无视道德法律的种种作为，成为了其揭竿而起、掀起革命浪潮过程中难以克服的一大的致命伤；人们很难想象，一群动不动就以破坏秩序的罢赛等的极端举动作为要挟手段的资本革命者，一旦真的夺取了权力之后，又能创建起一个怎样的合理有序的管理体制和运营机制呢？

　　“船能载舟，亦能覆舟”。改革派曾经有过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利用中国队世界杯预赛惨遭淘汰的绝好时机、在公众舆论的推波助澜之下对中国足协发起最后的总攻；遗憾的是，这样太多明显的趁火打劫的阴暗心理，落得了一个为人不耻的不良印象，此前拥有的些许公众同情心也逐渐消失殆尽。

　　“白天革命，晚上躲债”成为了若干改革派那些日子里生活的真实写照。连年的巨资投入，杯水车薪的收入，让绝大多数中超俱乐部相继陷入难以自拔的资本危机之中，面对球员合理合法的讨债，投资人要么四处躲藏，要么打下白条，看似资本拥有者发动的革命，多半成为了一场“无产阶级革命”。

　　投资人们“踢开足协闹革命”的理想宏图，最后因“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无法“踢开”而只能剩下一个“闹”字了。

　　三 让我一次输个够

　　2004，尽管中国队、中国青年男、女足、中国男子少年队陆续赢得了一个世界亚军、一个亚洲冠军和两个亚洲亚军，但看上去那不过是“四碟小菜”而已；与此同时，中国足球却失去了全部的“三顿大餐”。

　　中国女足是在奥运会上第一场比赛之后便宣布夭折的，中国国奥队是在外围赛第二场比赛之后就提前死亡的，中国国家队是在世界杯外围赛小组赛的最后一场、甚至是最后一分钟寿终正寝的……但所有过程以及过程的差异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人们记住的只是中国足球从一个失败走向下一个失败……

　　“铿锵玫瑰”的美誉已经那般遥远，“五里河之夜”的欢笑想来也恍若隔世——中国女足的0：8和中国男足的7：0，两场彼此相差15个净胜球之多的比赛，得到的却是同样的悲惨结局，令人欲哭无泪，给人的感觉是——既不得“好死”也不得“赖活”。尊严，这最后低线最终都成为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还记得中国国奥小组赛淘汰了叙利亚之后那句“我们还活着！”的誓言吗？遗憾的是，誓言最终演变成为了遗言。一代曾经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国奥球员，不得不将自己黄金般的青春含泪安葬。

　　如果说中国女足的失败是自不量力的失败，中国国奥的失败是自以为是的失败，中国男足的失败是自作自受的失败……那么，作为视“出线足球”为己任的中国足协，则是在自相矛盾、自讨苦吃中走向了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一个才疏学浅、顽固不化的荷兰人，会同两个资质平平、脆弱不堪的中国人——阿里·汉、沈祥福、张海涛锵锵三人行，却三人行没有吾师甚至连巫师也没有——不具备任何化腐朽为神奇的法术功力的同时，却不经意之间完成了“化希望为绝望”。

　　归根结底，执教失败并不是他们本身的错误；“罪魁祸首”是那些选择阿里·汉的人、力挺沈祥福的人以及提拔张海涛的人；我的意思是，正是他们最初或有眼无珠或自欺欺人的决定，为中国足球2004年三大赛事的三大皆空埋下了失败的种子，然后发了失败的芽、开了失败的花、结了失败的果。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但不想到的是，中国足球的成功竟然有那么多的“妈妈”。从这点上说，中国足球可谓是标准的“母系社会”的产物——在失败来临之时，没有人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站出来，承认自己应当承认的过失、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四 白条的有效期是“永远”

　　2004，中国足球已经和正在被我们生存的这个社会一点一点抛弃。长期以来混乱低迷、昏昏噩噩的状态，让原本不时还怒其不争的人们耗尽了最后的一丝残存热情。

　　3月中国国奥失利的时候，人们还有过激烈的抨击迫使阎世铎留下了几行热泪；8月中国女足惨败的时候，人们还有过彻骨的伤心期盼着有朝一日铿锵玫瑰的重生；到了11月中国队提早与德国世界杯挥手道别的时候，公众的反应犹如一潭死水，甚至在短短24小时后，一切就仿佛是从未发生一样——对于中国足球的“哀莫大于心死”，因此得到了一种最好的诠释。

　　在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国度里，一轮顶级职业联赛全部六场比赛总的观众人数居然创下区区2.4万人的纪录！最少的一场比赛现场仅有1000名观众！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样一组数字更能最直接而贴切地折射出中超联赛的惨淡现状了。

　　如果说中超与甲A两者概念上有区别，就是诸葛亮之于孔明\或者猪之于豕的区别；如果说中超球员与甲A球员骨子里有区别，就在于后者多少还有些江湖道义而前者只余下唯利是图的区别。

　　所有值得怀疑的中国足球从业者的所有作为，造就了如今中国足球领域里人们怀疑一切的普遍心态——每一个足协官员、每一个俱乐部投资人、每一支球队、每一名教练、每一名球员、每一家媒体、每一名记者、每一则新闻以及每一场比赛的过程和结果……无一例外地都在人们的心底被打上一个大大的、挥之难去的问号。

　　失去了最最基本的公信力的中国足球，可能成为有人捞取政治资本的乐土、可能成为有人牟取暴利的载体、可能成为有人大肆炒作的载体，却早已无法成为中国球迷赋予厚爱与寻求慰籍的寄托。

　　当“我的期盼你无所谓”的之后，便是“你的生死我无所谓”了。尹明善计算出中国足球在2004年“贬值15%”，我始终觉得若说中国足球的价值如今仅“残留15%”似乎要更为客观实际一些。

　　国内联赛和国家队战绩，中国足协两手抓、两手都不硬——阎世铎抱着球迷哭着说“我的好兄弟！”、南勇振振有词地对媒体说“选帅就像是一场赌博！”、薛立勇而无畏地对张海涛说“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大胆去做！”……够了吧，2004年中国足协三位主要领导三句经典而又苍白的话语，是对2004千疮百孔的中国足球最浓缩的概括和注解。

　　2004，中国球迷不约而同选择了逃亡行动；诺大的中国足坛最终留下的只有一群政客、一群赌徒、一群投机商、一群炒作者以及一大叠白条。

　　白条落款的日期是“2004”；有效期是“2004——永远”……(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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