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果孙:商业化令棋质量下降 人工智能影响不大

2016年07月08日15:56    新浪体育 微博 收藏本文
沈果孙沈果孙

  [人物简介]沈果孙,1942年出生于常熟,1982年获颁七段证书,是中国第一批获得段位的十名围棋棋手之一。曾在1962、1964年全国围棋锦标赛上分别获得第五名和第三名,并在1973年中日围棋对抗赛上执白中盘击败日本著名棋手坂田荣男九段。1982年离开国家围棋队后,曾在《中国体育报》担任主任记者。后长期从事围棋教育工作,著有《围棋基本定式》《围棋的道与魔》等十多部围棋书籍。

  注及全盘目光巨,不尚诈术心地平。

  这是不到20岁的沈果孙在北京学棋时,一个前辈送给他的话。沈果孙说,这句话道出了围棋真谛,让他终身受用。在1973年的中日围棋对抗赛上,他击败日本著名棋手坂田荣男九段,震动棋界。

  从常熟到太原,从北京再到苏州,沈果孙把围棋当成终身职业。2010年回到苏州后,他以教棋为乐,通过写作感悟围棋之“道”。在经历了纹枰上数不清的厮杀后,他认为,堂堂正正按围棋基本原理下棋,才是围棋的正道、做人的正道。

  主动请缨战胜坂田荣男是难忘的记忆

  苏周刊:1973年中日围棋对抗赛上,您执白中盘战胜日本坂田荣男九段,这是不是您围棋生涯中最难忘的一场胜利?

  沈果孙:是的,对这场比赛我的印象很深。当时是排在倒数第二场,日本队出场的是鼎鼎大名的坂田荣男。很多队友有点怯场,不太敢下,我就说我来吧,主动请缨。那时我是怎么想的呢?其实也不复杂。我觉得虽然对手很强,但是也不可能水平高到我们一盘都赢不了,万一赢了他,对中国围棋就很有利了。

  于是这盘棋就我来下,还是拿白棋。其实我是不太喜欢下白棋的,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比赛一开始就比较胶着。后半盘我利用打劫,冲进中间大空里,并在混战中下出了妙手,奠定了胜局。

  苏周刊:这场胜利对中国围棋、您个人有什么意义?

  沈果孙:对中国围棋来说,这场胜利确实很重要,因为坂田荣男是曾经称霸日本棋坛的棋手。日本围棋有吴清源时代、坂田荣男时代,后面才进入群雄争霸的“超一流时代”。不过,当时中日围棋对抗赛,强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所以赢了也没有广泛宣传。当时,苏州市区、常熟有十几名棋友一块去看棋,他们都很激动,把比赛结果传开了,外界也很快就知晓了。

  其实那时对我来说,胜负的压力没那么大,赢这盘棋之前,我已经是国家队的主力。但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经典的一盘棋,弥足珍贵。

  苏周刊: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国内的围棋环境是怎么样的?

  沈果孙:应该说不是很好,知道围棋的人很少,下的人更少,远不如中国象棋流行。围棋自古以来就是一项高雅运动,不仅下一盘的时间长,而且棋盘比较大,在马路上下也不方便,在当时的环境下很难流行起来。像在常熟,虽然棋风比较盛,但大多数人下的是中国象棋。后来我到了山西,当地也几乎没什么人下围棋。

  但当时有一批人是非常痴迷围棋的,而且,围棋项目得到了国家的大力支持。像我后来去学棋的北京棋艺研究社,是李济深等人推动成立的。1960年开始的中日围棋对抗赛,也上升到了外交层面,受到了很大关注。

  “不尚诈术心地平”是围棋的真谛

  苏周刊:为什么接触上当时非常小众的围棋?

  沈果孙:我是因为父亲喜欢下棋,在他的熏陶下接触了中国象棋和围棋。他带我到茶馆里下棋,我在旁边看,慢慢就学会了。当时有些同年龄段的孩子也学,就一起练棋。在常熟当地很有名的时霖、吴承熹等人,都是我小时候的棋友。

  不过,我小学的时候喜欢下的是中国象棋。常熟当时刚好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中国象棋大师,名叫惠颂祥,后来是我的老师。虽然没正式拜过师,但我们在茶馆下棋的时候,他会在一旁指点,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1958年初中毕业后,也就是我16岁时,因为姐姐在山西工作,她说那里的工厂招工方便,我就去了太原。那边有很多人在马路边下中国象棋,我按捺不住棋瘾,一下班就跟他们下。就这样认识了太原市体委的一名工作人员,他觉得我水平比较高,把我推荐到了市队。市队当时由王品璋负责,他也是中国国际象棋界的元老,组织了一支集训队,我成为正式队员。在市队里,因为下中国象棋的很多,没人下围棋,我因为会一点,就改成了主攻围棋。

  苏周刊:后来您是如何一步步进入国家队的?

  沈果孙:从1958年9月1日进入电表厂工作,到11月进入市队,短时间内我的人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说实话,当时太原的围棋水平不高,下的人很少,会下的和我水平也差不多。

  没办法,我也没有其他练棋的方法,就千方百计去找水平稍微高一点的人切磋切磋。1958年底,我拿到了山西省围棋比赛的冠军,然后被推荐到了北京学棋。

  到了北京,围棋水平才真正得到了快速的提高。在山西省体委的推荐下,我一个人到了北京棋艺研究社。这是一家当时非常知名的社会团体,成立于1952年,里面活跃着一大批围棋元老,学棋免费,吃住自理。我主要跟崔云趾、过惕生、金亚贤三位老师学习,偶尔还会代表山西队到上海比赛,那时北京、上海是中国围棋水平最高的地方。1961年,第一支国家围棋集训队正式成立,我入选其中,也就结束了在北京棋艺研究社的学棋生涯,前后约3年。

  苏周刊:当时学习条件那么艰苦,为什么能坚持下去?

  沈果孙:对下棋,我是非常喜欢、非常自信的,我觉得我有天赋。同时,我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刚到太原的时候,工厂位置在大营盘,位于太原市的南城,有一个老先生会下围棋,他住在城西,我经常下班赶过去和他下棋。两个人往往下到晚上12时左右,没有公交车,我就一个人走路回去,坚持了很长时间。

  到了北京,跟老师学棋之余,我也跟社会上的高手约棋,一心想提高自己的水平。记得有一个人叫涂雨公,他特别痴迷围棋,文化功底也很深厚。下了一段时间以后,他给我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是“注及全盘目光巨,不尚诈术心地平”,这让我终身受用。他说出了下好围棋的关键,尤其是后半句,体现了围棋的真谛。围棋是明着下的,不欺不骗、堂堂正正是基本,而“心地平”最难,下棋时要始终保持从容、平静、淡然的心态,这也是做人的道理。

  人工智能在围棋上击败人类是大势所趋

  苏周刊:不久前,谷歌人工智能AlphaGo与韩国棋手李世石的比赛吸引全世界关注,对这场交锋您怎么看?

  沈果孙:这场比赛我很关注,对结果很吃惊。我原本以为Al?phaGo肯定是下不赢人的,因为普通电脑可能不知道选择,无法应对围棋那么多的变化,但结果证明不是这样,我们预判错了。AlphaGo 实际上是一台大型计算机,它存储了大量的数据,而且能快速运算、做出选择。

  只从围棋比赛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以后人类是很难战胜它的,这不是哪名选手的问题。它的背后是科技在支撑,跟人类相比,它的可怕在于不会疲倦、不会计算错误,而且数据运算的速度远远超过人类,能不停地更新换代。在众多智力运动中,围棋可能是变化最多的,Alpha?Go战胜人类,确实是人工智能发展的一个里程碑。随着它越来越完善,想赢它一盘棋恐怕会越来越难。

  苏周刊:人工智能的发展会对围棋产生什么影响吗?

  沈果孙:计算机的下法有一些独到之处,它在根据自己的算法下棋,追求的是对全局的把控,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我们对围棋的理解。但人工智能对围棋运动没多大影响,作为一个竞技项目,围棋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智力比拼,如果是计算机与计算机比赛,不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同样的,计算机的下法我们很难学习,因为人脑没有那么强的接收能力,也无法那么快速地运算,人类围棋的下法也不会出现什么改变。像国际象棋,计算机早就击败了人类,但这个项目还在正常发展。

  围棋的商业化发展让棋的质量下降了

  苏周刊:除了人工智能,近半个世纪,围棋本身发生了哪些变化?

  沈果孙:首先,在中国,围棋普及程度大幅提高,整体水平也普遍提高,现在一个顶级棋手去任何一个城市,恐怕都可能会输棋。另一方面,放眼国内外,棋的质量却未必在提高。过去一盘棋下10个小时甚至更长,现在就只有几个小时,下得快了,棋的质量必然下降。这跟比赛的推广需要有关,过去是报纸主导,现在是网络和电视,对时长的限制越来越高。我认为,棋的质量是最重要的,只有时间长,才能算清各种变化,下出好棋。

  吴清源曾说,棋谱是要留给后人看的。这很有道理,围棋对决中,每一步都应该认真负责。过去,职业棋手参加比赛,对局费、奖金都不高,只够维持比普通阶层水平略高一点的生活水准。但现在不同了,奖金非常高,输赢自然看得更重了。所以在我看来,商业化的发展的确给了围棋很大的推动,但是棋手把名利看得也更加重了。如果胜负成为下棋的唯一追求,围棋的艺术魅力就会打折扣,顶级棋手的境界和层次也会打折扣。

  比如说,以前一名顶级棋手用过的招式,其他顶级棋手就不会再用了。但韩国有一段时间不是这样,为了赢棋,大家的下法千篇一律,几十盘棋前面几招甚至几十招都大同小异。我认为,围棋里学别人的招式,就跟伪造、抄袭似的,下出来的都是赝品。

  苏周刊:从中日韩对抗到中韩对抗,怎么看现在围棋的国际竞争?

  沈果孙:我觉得中国围棋肯定要更强。我们低迷的时候,有个重要原因是我们学韩国学得太多。只要我们坚持自己的风格,不重招式和套路,人才会不断涌现,优势也会越来越大。围棋里是不能重招式和套路的,因为它没有中心目标,不像中国象棋、国际象棋里有“将”“帅”“王”这样的角色。围棋应该千变万化,中国的围棋水平已经很高了,但是否到了顶峰还不好说,层次上应该还能继续提升。

  日本的吴清源时代、坂田荣男时代是围棋的顶峰时代,但现在衰弱得非常明显。这跟日本人比较优越的生活条件有关,愿意苦学围棋的人少了。而且,他们的国内比赛奖金也很高,顶级棋手在很难竞争世界大赛冠军的情况下,保国内比赛的情况十分常见,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日本围棋的封闭和落伍。

  根据围棋的基本原理下棋才是正道

  苏周刊:您出版了《围棋的道与魔》一书,“道”与“魔”的区别在哪?

  沈果孙:这本书是我对几十年围棋生涯的感悟,下棋就像练剑,比起剑招,剑义更为重要。简单地说,我要怎样、我想怎样,我想让别人照我的意志行事,这是“魔”。而按照事物本身的客观规律,我应该怎样,这是“道”。两者在围棋上都是有具体体现的,像布个圈套故弄玄虚,这是“魔”,根据棋理下是“道”。

  换个说法,按“道”下棋,是这个变化我看懂了,稍微懂一点棋的人,一解释也能明白。而按“魔”下棋,是我自己也没看清楚,下了再说。我认为,放眼国际棋坛,吴清源时代,围棋是以“道”为主的。韩国占优的时期,是以“魔”为主。未来还会是以“道”为主,按棋理下棋才是正道和主流。

  也许比起“魔”的急功近利、速成,在一定的阶段,按“道”下棋可能会输。因为一个人接受棋理,体会到其中的奥妙,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但是在围棋教育中,分清“道”与“魔”特别重要,有的道场为了让孩子尽快在比赛中获胜,上来就给孩子教歪招,这是很不好的。孩子学棋先要学做人,要先规规矩矩弄清棋理,使用堂堂正正的下法,树立好的棋品。我们一直说学围棋对青少年的成长很有利,其实并不是绝对的,要看教学方法是否正确。

  苏周刊:围棋有怎样的艺术魅力,对人有哪些帮助?

  沈果孙:围棋对人各个方面的帮助都很大,开发智力、陶冶性情等等。我原先脾气是很急的,慢慢就调整了过来。古时人们觉得围棋跟战争比较接近,其实不然,更接近的是经商。因为围棋特别讲究分寸感,下棋跟做大生意一样,谋的是一定限度内的有利可图。而且,这种有利可图,要建立在双方共同满意的基础上。下棋下得过急,必然激起对方的情绪,引发混战。经商过于精明,必然会与顾客翻脸,不可持续。

  围棋里面蕴含着很多的人生哲理。可以说,在琴棋书画四大艺术中,围棋最接近于人的生活,它很具体,不那么抽象。首先,围棋是一项纯智力项目,只要想到怎么下,不管是左手下还是右手下,都是一样的,其他项目还需要技能。这就让它成为一项纯粹的智力比拼,考验的是智慧。其次,四者之中,围棋是唯一的双人项目。从陶冶性情的角度来说,单人项目陶冶的更多是清高,是独处,而双人项目涉及的面更多,还有双方心灵的互通、志趣的相投等等。

  最重要的一点,围棋的胜负感是与其他三个项目大不相同的,要强烈得多。因为有比赛、有胜负,棋手如何处理胜利与失败,如何应对占据优势或处于劣势的局面,怎样调整自己对名利得失的看法,都大有文章。在情操的陶冶上,这些是人毕生的功课,也是对棋手最大的考验。

  孩子学围棋要当艺术而非功课对待

  苏周刊:您长期致力于围棋教学,对如今青少年早早学习围棋怎么看?

  沈果孙:首先,这说明中国的围棋基础很强,围棋的影响力很大。不过,孩子还是七八岁开始学习围棋最好,那时智力开发得差不多了,接受起来最合适。但现在普遍是四五岁就开始学了,有点早。家长们都希望孩子早一点接触围棋,很多培训机构都接收,这已经很难改变了。刚才说了,围棋是胜负感很强的一个项目,如果孩子七八岁才学,一开始肯定下不过跟他同龄甚至比他小但是早学的人,这样就会有很强的挫败感,青少年是很难接受的,也就没法坚持下去。

  在四五岁就学的情况下,围棋教育先要从棋品开始,从培养对围棋的兴趣入手。其实,老师的水平差一点不要紧,但不能自以为是,教一些歪招。家长也应该端正对围棋的认识,要把它当成一门艺术而不是功课来对待,要让孩子慢慢体会围棋的奥妙,而不是急于取胜、拿到段位。

  苏周刊:苏州很长时间没有涌现职业棋手,对于苏州围棋的发展,有什么建议?

  沈果孙:现在要成为职业棋手太难了,竞争太激烈了。当下来说,要定段成功成为职业棋手,有几个条件是必备的。首先,要停学学棋,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围棋上。其次,还要有高水平棋手的指导,往往要送到北京、上海等地学习。以上两点,很多苏州的家长是不愿意的。所以,苏州职业棋手的出现,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目前,苏州业余围棋的发展很快,如果孩子有意向选择围棋作为职业,在苏州也是可行的,高水平的棋手在市场上很受欢迎。一般来说,如果职业初段的棋手教棋,月薪至少可以达到2万元,业余6段及以上也可以月薪上万。在这种形势下,苏州高水平棋手肯定会不断涌现。

  (苏州日报 赵焱 文/图)

文章关键词:沈果孙围棋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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