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多少年才能真正认识一个人？需要多少年才能真正认识一段历史？

　　我第一次与高丰文“面对面”是1987年5月的“长城杯”。

　　那时中国足[微博]球尚无职业联赛，“长城杯”是最重要的国际比赛。那年邀请的外国队是沃特福德，俱乐部主席是歌星埃尔顿·约翰，主教练格林汉姆·泰勒已去了维拉没随队前来。队中有英国脚布利塞特、北爱尔兰队长麦克艾兰、后来的英国门詹姆斯等，我当时是国际足球记者，临时被足协借作翻译兼陪同。

　　从北京到南京当天，沃队到五台山体育场适应场地，热完身要离开时中国队进场。中国队刚从广州赶来，两天前他们奥运会预选赛1比0淘汰中国香港，唐尧东顶入制胜球时眼睛被戳伤，他赛后说了句，“就是眼睛瞎了，也要把这个球顶进去。”1985年“5.19”，中国队北京工体1比2栽在中国香港队脚下、引发球迷骚乱，但率国青进世青赛、率国少进世少赛8强的高丰文没让历史重演。淘汰中国香港队后，中国队在东京客场2比0淘汰日本，首次打进奥运会。

　　远处见高丰文与队员走过来，我发现他头发几夜间全白了，他当年只有48岁。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中国古代“过韶关一夜白了头”的伍子胥，心中充满悲壮与感动。昔日楚国伍子胥父兄遇害、他遭昏君追杀，逃亡中几夜间头发全白……没想到这一段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故事，在中国足球中找到了现代版。淘汰中国香港看似波澜不惊，但抹去的是一段梦魇，一路各种干扰、压力的折磨，非亲历者无法体会。

　　但高丰文当球员时就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场上拼到腿折都不吭一声的硬汉，“一切苦难都自己扛”。中国队与沃特福德比赛前，我请他去休息室见沃队队员，他简单说了几句。在去休息室的路上，我告诉他他是我的偶像，那也是我二十年里与高指导唯一的“面对面”。

　　1989年世界杯预选赛小组赛国足沈阳2比0干净利落击败伊朗，但年底亚洲六强赛两个“黑色三分钟”，高丰文终于没完成他的“三连胜”，让人扼腕叹息。1990年北京亚运会，国足1/4决赛遭泰国淘汰，赛后新闻发布会某球迷混进场推搡高丰文，我就在离他很近的记者席上。

　　再和高指导“面对面”，已是2009年香河国足选帅，他是评审团成员，我是记者观察团。但议程匆忙，只能打个招呼。

　　直到几天前与同事李刚去高指导家长谈，我才发现仅从媒体报道上认识一个人还远远不够。

　　高丰文不仅是条硬汉，还很聪明、动脑子。他曾于1973—1979年赴布隆迪援外，他用学会的三个法语单词执教的警察、公务员联队1比0击败过有林乐丰[微博]等人的辽宁队。我一直记着他当年引用过“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诗句，这次谈话间他又背诵了一首有关菊花的唐诗，让吾等学文者惭愧不已。当年广州对阵香港前，赛程临时推迟9天，球队原地闷着、还是回北京？高丰文做的是把球队拉到海南“放松”，这种举重若轻在当年绝对属独一无二的壮举。

　　1990年高丰文辞去国足主教练，中国足球很快进入“洋帅时代”。但除米卢[微博]外，皆名气越来越大，战绩越来越差。离开众人视线后，淡泊名利的高丰文回沈阳潜心培养青少年，一做就是很多年，条件艰苦，从无到有，他都事必躬亲，陈涛[微博]、王栋[微博]等皆出自他门下。多家俱乐部曾重金请他出山，他皆一口拒绝，他的理由是，“不能一心二用”。

　　国青、国少、国足三段难以忘怀的历史仍在高丰文的记忆里，他正在整理一直保留的训练比赛日记，他想好的一个书名叫“一段不可跨越的历史”。我本想去采访高指导做队员及教练时的体能训练情况，为眼下的中国足球做些对比和总结，没想到打开的却是个更大的话题。

　　高丰文所代表的，是中国足球一段最重要的历史。这段历史虽“从未被忘记”、但也“从未认真总结过”。多少年后，高丰文几被遗忘，但他和那段历史，很像前些年突然兴起的“民国热”、“明史热”，一段曾被忽略、当时不知珍惜的历史其实有太多东西值得挖掘、总结和继往开来。

　　本报记者周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