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体育部主任
沈雷
曾经有那么几年时间,周末的甜爱路是一份美好的期待。
在那个年代,甜爱路还没有如今响亮的名声,这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逼仄的街道、班驳的水泥墙、并不高大的梧桐,除了名字本身,别无太多风情。于我们,却那么特别——21路停留在甜爱路边,下得车,穿行于此,人群渐渐会聚,老旧的虹口体育场就在路的西北侧,似乎遥遥地便能闻到四溢的荷尔蒙。梧桐新绿,春天来了,之于我们,意味着一个新赛季以及一次新期待的开始。待到满地落叶,是一小段终结以及一个新梦的萌发。周而复始,轮回的是温暖的幸福感。
那时候足球联赛还叫甲A,那时候“蓝魔”尚未诞生,虹口体育场里没有整齐划一的歌声与着装,没有喧闹的鼓点与飞扬的旗帜,加油、喊骂的形式——如今看来——有些老掉牙了,情绪古朴却不失纯真。唯一没变的是以此为家的球队,它叫申花。这二字,或许曾经意味着很多。它是一家企业,卖过冰箱洗衣机,倒腾过地产,甚至还开设过出租车公司,不少人也还记得“领先一步”的广告词。但真正让“申花”成为整座城市共同话题的,只能是足球。
在那个房价不足如今的零头、东方明珠刚刚在陆家嘴建成、地铁一号线正在试运营的“古老”年代,申花队的夺冠点燃起上海人心中掩藏许久的自豪感。不分年龄、学识、职业,人人都在谈论“申花”,是时髦也是社交,据说亦是市领导周一开会时的必备项目。1995年的那个冠军是情感爆发的助燃剂,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同:这是一支属于我们的球队——徐根宝与范志毅代表“模子”,谢晖举手投足有点“洋派”,申思斯文,吴承瑛帅气,祁宏是邻家男孩,吴兵、成耀东就像身边的大哥,运道好,周一早上你可以在开往五角场的公交车上邂逅他们。
大抵正是那时候起,从甜爱路转向四川北路,由东江湾路步入球场,成了男女老少的共同习惯与信仰。那几年,场场申花比赛能弄到球票,是福气,更是派头。申花俱乐部还坐落在黄浦狭小的弄堂里,每年开卖赛季套票那几天,俱乐部工作人员总有些心惊胆战,唯恐大门被挤塌。凡是能和球队沾上些关系的人,难免不被身边人提些要求,不是要票,便是要签名。
热闹的又何止是周末的虹口体育场。彼时的申花队训练基地,静静地倚在江湾体育场一侧,一栋两层小楼充作宿舍,两块不大的草皮为日常训练所用——关于徐根宝用铁锁锁住宿舍大门、以防队员夜间外逃“潇洒”的传说,确实是真实的故事。还有一个更传神的段子:申花俱乐部当年新成立后,重新粉刷了宿舍、特地扩建了自行车棚,没想到1994年拿下季军获得嘉奖,每位队员奖励一辆进口高级助动车,一下子停车位就成了难题。
隔离训练基地与外界的,不过是一道两人高的铁篱笆,训练场上的一举一动,可以观察得清清楚楚。不过每逢下午四点的训练课,要占据一个视野通透的“围观位”,却也是件难事。懂球的老爷叔,时不时会冲着场内吼几声技术指导,嗓门不比根宝小;识人的学生妹,指着那几位年轻的偶像派,低声细语,一脸憧憬,来这里看看,是她们放学后先要做的“功课”。凡是曾在那个岁月现场追逐过申花的人,应该还都对江湾体育场那几根灯柱留有印象:高大的水泥柱的底端,凡人手可触及之处,堆满记号笔、修正液写下的字迹,“爱你,××”、“×××,我要嫁给你”云云。
想必,写下这些青春幻想字样的少女们,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以周末之虹口体育场为期待的少男们,或许亦不再有这份坚持。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变得疏远而陌生的足球,不再是生活中的所需品。但“申花”却依然埋存在内心的深处,它是事关青春的回忆,以及,最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