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邦 晶报首席记者 《邦腔》专版主笔

　　10月30日，23岁的方钢(化名)坐在河北省第三人民医院的病房，鼻子上贴着厚厚的胶布。方钢的女朋友哭得稀里哗啦，“当初不让你去山东，你偏要去。那么多人打你，你要是被打死了，我可怎么办？”

　　10月27日的中乙联赛半决赛，主场作战的山东滕鼎球迷，与冲甲成功的河北中基[微博]球迷发生大规模冲突。河北球迷方钢被打得脸部变形，经诊断为鼻梁粉碎性骨折，需要接受多次手术。另有四十多位河北球迷遭受轻伤。通过现场球迷发给晶报的照片，暴力现场得以全方位曝光。被称为中国足球联赛基石的乙级联赛，历来是暴力的温床，成为一个低水平竞争的混乱联赛。

　　被人用板凳痛殴

　　“直到现在，我还瞒着父母，千万不要写出我的真名，知道我姓方就好了，”10月30日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受伤的球迷方钢(化名)用浓重的鼻音说，“我老家在河北的一个小村庄，我一个人来到石家庄工作，家里的经济状况比较差。要是父母知道我受了伤，肯定会急出病来。”

　　10月27日的中乙联赛半决赛第二回合，河北球迷组织了近千人的队伍远赴山东滕州助威。在10月20日的首回合比赛，河北队已经2∶0胜出。27日的第二回合，河北队在客场0∶1失利，仍以2∶1的总比分杀入决赛，获得了冲击中甲的终极机会。方钢说，河北足坛虽然已有石家庄永昌骏豪，“但不是从乙级冲上来的，而是买了福建骏豪的壳。河北自己的球队，自从1990年从非职业联赛的甲B降级，之后一直没有冲甲成功。所以，河北球迷很激动，从省内各地赶往山东助威。”

　　方钢不是河北球迷协会的会员，他作为散客球迷前往滕州奥体中心体育场助威。方钢回忆说，7分钟的补时结束后，主裁判范琦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音。由于球场的看台不高，几十位河北球迷跳到草地上与河北队庆祝。此时，一位光着膀子的山东球迷举着旗帜跑了进来，对着河北球迷高声大骂。河北球迷对此不予理会，这位山东球迷就抢走了河北球迷的旗帜。

　　看到自家的旗帜被抢，河北球迷就追了上去。从现场视频来看，眼看追不上，一位河北球迷对着光膀子大汉蹬了一脚。此举惹怒了更多的山东球迷，上百人跑过来追打河北球迷。有几个人拿了场边担架球童的板凳，对着河北球迷抡了过去。

　　从现场照片来看，一位河北球迷被板凳击打腰部。随后，一位身穿摄影记者背心的男子，抓着板凳朝着方钢跑过来，用力砸向他的面部。方钢说，主队球迷赛后不断进入内场，抢夺河北球迷手中的旗帜。他在往回跑的过程中被人打倒在地，随后遭到赶上来的主队球迷的群殴，导致鼻梁骨和颧骨骨折，“只觉得面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一股腥臭的脓血从鼻腔中涌出。”

　　客队大巴陷入重围

　　方钢面部流血倒地之后，多位山东球迷依然继续殴打。与方钢素不相识的两位河北女球迷，冲过来用身体护住方钢，苦苦哀求对方手下留情。在女球迷的搀扶下，方钢才能走向救护车。路过滕鼎球迷看台，上面又飞下来很多矿泉水瓶。河北女球迷王小姐说，当时他们已经上了120，还有滕鼎球迷想把方钢拉下来。

　　此时的滕州奥体中心体育场内已是天下大乱。场地里的河北球迷和球员，被追到场地一角的铁门。铁门已经上锁，河北球迷和球员只好从上面爬出去。河北中基地产老板韩建军，因为穿着中基的红色队服，在主席台上被矿泉水瓶砸中了头部，还被滕鼎球迷追到了场地工作间。韩建军挨了几拳，脱掉衣服才逃出。

　　河北球员和球迷逃出赛场，几十个滕鼎球迷冲到裁判室，围攻裁判，裁判在十几个警察保护下离开。河北队7号咸涛被追上了球迷大巴，球队出发的时候，他无法冲破人潮上车，只好跑上了河北球迷大巴。从现场视频来看，河北球迷在17时许登上大巴车之后，遭遇山东球迷的围堵。在场执勤的民警多次劝阻，依然未能让出车道。

　　河北球迷马先生说，河北球员上了大巴车，当地警方说派车来护送，司机是主队安排的当地人，就在那里停车等待，但是先等到的是几十个滕鼎球迷。马先生在球员大巴上，中基教练让球员拉上窗帘，不要往外看。他们围住大巴，往车窗上扔东西，跳起来猛拍车窗。当时大巴并没有发动，车里除了球员还有记者、球迷，过道都站满了人。时间一长，里面呼吸都成了问题。司机却不敢发动引擎打开空调，“我一发动，车外的球迷就会砸车。”

　　被堵在高速路口

　　在场人士发出微博求救，过了一阵子，滕州的警车赶到现场，但是山东球迷不愿离去。又过了10分钟左右，几辆防爆车抵达，特警们排成两排，在大巴车前面开辟一条通道。离开体育场的时候，已经是17时48分，河北球员和球迷被堵了40多分钟。不过，部分山东球迷驱车，跟随河北球迷大巴来到高速入口，把河北球迷拦截了下来。当地特警随后抵达出动维持秩序，河北球迷才能离开山东界。回到石家庄后，球迷们护送方钢前往省三院治疗，经过确诊为鼻梁骨粉碎性骨折，肿胀的右眼内部都是红色。医生说，只差1厘米，右眼就废了。方钢的伤并不是网上所说的重伤，是伤重，脸部都变形。医院说预计治疗费最低一万多元。掩护方钢的两个女球迷，也来到河北省三院看望伤者。方钢的女朋友拉着她的手，哭着连番感谢。

　　中基俱乐部总经理张艳前去慰问了受伤球迷，并送上慰问金。中基方面统计，此次骚乱造成方钢伤势较重，还有几名球迷缝针，四五十名球迷受不同程度的轻伤。球迷大巴车也被损坏，一辆前挡风玻璃被砸，一辆侧挡风玻璃被砸碎，一辆球迷的跑车被划花。

　　方钢的治疗费用至少需要一万元，对尚未成家的他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中基已承诺先为小方提供一万元的慰问金解燃眉之急，石家庄球迷协会已经发起了募捐。

　　山东球迷的辩解

　　山东同行介绍说，比赛结束前，滕鼎曾打进一球，但被判无效，这点燃了当地球迷的怒火。对此，河北球迷表示，进球的时候早就举旗越位。

　　山东滕鼎俱乐部主席常军说，出现殴打的情况，可能是个别河北球迷进场庆祝。他对球场暴力行为进行谴责。常军说，“我从网上看了相关的视频，可能是对方球迷进场庆祝的时候，有个别球迷得意忘形，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后肯定要杜绝这种行为，希望足球场上干净一点。”

　　滕鼎球迷韩小羽说，滕鼎与中基球迷出现群殴并非偶然，早在20日两队首回合较量时就埋下伏笔。当时，滕鼎球迷跟河北球迷发生了言语冲突。27日回到滕鼎主场，“裁判吹响终场哨后，上百名中基球迷跳入滕州奥体中心，他们挥舞着旗帜，在我们的主场忘情地庆祝。我们还沉寂在冲甲失利的阴影中，”韩小羽说，“等大家反应过来，滕鼎的一位球迷，也拿着大旗冲进了场内，希望捍卫主场的荣誉。他的旗帜被河北球迷折断了，是他们挑衅在先。”

　　对此，河北球迷说：“山东球迷举着他们的绿色旗帜，抢了河北的旗帜，一手一个掉头就跑，这个视频都有记录。河北有三个球迷组织，一个用蓝旗，两个用红旗。”记者反复收看了几个现场视频，可见山东球迷抢走了河北球迷的红色旗帜，引发了河北球迷的追逐。

　　导致主队球迷情绪失控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在韩小羽所摄视频的第22秒，画面中出现了一名球员，扛着一面蓝色大旗朝着主队看台跑来，遇到工作人员阻拦后，他扔下大旗，对着主队球迷磕了一个头，然后转头走开，边走还边向球迷鼓掌。这名球员是河北队门将隋文杰，此举点燃了滕鼎球迷的怒火，矿泉水瓶如雨点般砸下。此后，陆续有数十名球迷从看台上跳下，开始与中基球迷发生冲突。

　　对此，河北球迷祝先生说，“确实是有磕头的动作，他赛后跑过去给山东球迷的看台磕头了。磕头，真的，三叩九拜的那种，头都着地了。不过是不是挑衅，看各方的理解了。隋文杰的本意，是希望山东球迷高抬贵手。假如朝你磕头也算挑衅，那么请你们都来挑衅我吧。根据任何规则，磕头的动作并不能算违规，又不是竖中指。”

　　足协应该深刻反思

　　对于滕鼎赛场的混乱事件，足协分管中乙联赛的职业部负责人刘希付说：“工作人员正在按照程序写报告，足协纪委会将在研究后进行处罚。”足协最终处罚，可能是取消滕州赛区，但是滕鼎早就准备好换赛区，他们的投资商在枣庄，枣庄在建一座体育场，说明年可以使用，也就是说足协这个最重处罚，等于没有处罚。刘希付说，目前滕鼎警方也在调查当场参与攻击的球迷，鼓励目击者提供线索，对涉事球迷进行处理。

　　中国足协内部职能部门分工繁杂，中乙联赛与中超、中甲两级职业联赛“割裂”管理，中乙联赛能否得到足够重视也存疑问。刘希付称：“中乙联赛很尴尬，很多俱乐部和赛区正处于一个发展阶段。既要考虑培养球员、给球员就业机会等因素，还要考虑发展。如果政策太严，很多俱乐部无资格参赛，放宽政策又出现问题。”

　　“虽然我们也进行了纪律宣讲，要求重视安保，但面对真正的突发情况时，滕鼎赛区的310名警力还是很难控制局面。”刘希付表示，“作为赛事组织方，足协有责任，肯定要反思。”但他同时强调，“这并非仅足协一个方面的原因，也并非足协一方能解决的。”

　　中超、中甲联赛在经过治理后，暴力行为已大幅减少，而被归结为业余联赛的中乙联赛在赛事组织、规范、安保等方面与中超和中甲有不小的差距。几乎每年的中乙联赛，都是在暴力中度过。一名中乙投资人说：“仅仅是轻描淡写地按照程序办、进行处罚解决不了问题，中国足协相关部门对中乙联赛组织工作是否重视、监管是否到位必须反思，难道非要在赛场上出人命，才能引起重视吗？”

　　中乙球队参差不齐

　　没有外援、限制年龄的中乙，本该是中国足球的真正基石，却沦为各种烂队“赌一把”的舞台。中乙联赛原本是足球联赛的金字塔基础，但在中国足球职业化的第二十个年头，中乙联赛依然在动荡中挣扎。

　　在中乙联赛的队伍当中，许多都是匆忙拼凑的草台班子，缺少必要的资金保证，都在赌运气看能否冲上中甲。欠薪，成为困扰中乙的首要问题。

　　比如与深圳风鹏爆发冲突的青海森科，存在大面积欠薪的问题。此事扩大化之后，中国足协终于介入，但是森科也只是给球员出示白条。青海门将刘子谦[微博]在网上晒出了俱乐部在10月9日开出的白条，内容是截止2013年12月的拖欠工资、奖金共计119200元。实际上，中乙球员身价不算昂贵。2012赛季的普遍月薪约为8000元。本赛季虽有10%左右的提升，但是与中甲相比，仍然有一段距离。因为欠薪，许多队员心生怨气。本赛季中乙联赛，仅淘汰赛阶段就出现了三起较大的暴力冲突。

　　受到全运会的影响，今年的中乙联赛整体阵容削减，因为各省市都要留力备战全运会。今年中乙联赛，一共有15支球队。西班牙最基层的丙级联赛，共有360支队伍，是今年中乙的24倍。2012年的中乙参赛队伍为26支，2011年为19支、2010年为10支、2009年为14支。

　　2012年的阵容之所以如此鼎盛，是因为共有16支来自各省市全运会队伍，借用中乙赛场来练兵，比如广东青年、河北青年、重庆青年、河北青年、北京青年等全运会队伍。到了今年的全运年，这些全运会队伍几乎全部消失，只剩下辽宁青年队。辽青队在循环赛中0∶9输给河北中基，就此结束了今年的中乙之旅。辽青队没有队医，没有替补球员，甚至没有准备足球，主场的比赛用球，还得借用对手的训练球。

　　至于曾经培养出李玮锋[微博]、李毅[微博]等球星的天津火车头队，今年虽然也参加了中乙，但是主场只剩下一半的看台。原来，2005年开始修建京津城际高铁，火车头体育场恰好位于这条线路之上，被拆除了一侧看台，只剩下三面看台，以及一片凹凸不平的草皮。场地的大铁门锈迹斑斑，塑胶跑道也破烂不堪。

　　此外，呼和浩特东进、甘肃奥鑫等俱乐部也是漂泊不定。东进在今年8月才结束了漂泊，重返老家沈阳。奥鑫选择了高校的七里河球场，整个赛季2平12负一场未胜，已经难逃消亡的命运。中乙身上的这种凄惨的宿命，究竟何年何月才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