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记者 吴邦

　　中国足协24日决定与卡马乔解约。这位西班牙名帅，成为国足史上成绩最糟糕的主教练，执教20场比赛的战绩是7胜2平11负。国足的世界排名是第95位，最低时曾跌到第109位。与此同时，他也是国足历史上最昂贵的主教练，教练团队的年薪是430万欧元，卡马乔的年薪是280万欧元。合同没有成绩约束，解约费用惊人，被称为“最匪夷所思的合同”。

　　卡马乔在中国的经历，与深圳队主教练特鲁西埃相似。这些外教顶着盛名来华，但是缺乏监督机制。战绩下滑时，雇主也无可奈何。对此，中国足协上周承认， “要汲取教训完善教练员聘任合同，杜绝合同漏洞和法律风险”。

　　那么，中国足协在聘请卡马乔时如何接洽、谈判、签约？中间存在哪些漏洞？欧洲成熟足球国家，有什么先进经验？记者采访了国内外有关人士，探寻卡马乔合同。

　　卡马乔解约拉锯战

　　这两年来，卡马乔带领中国队的胜率仅为35%。可是，不管卡马乔的战绩多么糟糕，中国足协的答复都是“严格遵守合同”。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掏违约金。

　　根据卡马乔和中国足协签订的合同，教练团队的年薪是430万欧元，由万达集团代为支付。其中，卡马乔的年薪是280万欧元。合同中的年薪全部是“税后”，合同有效期到2014年。要是中国足协炒了卡马乔团队，需要支付卡马乔余下的大约500万欧元薪水，以及225万欧元的税金。

　　足协难以掏出这笔巨资，关键时刻还得依靠万达集团。直到6月中旬，万达发言人石雪清依然表示，如果提前与卡马乔解约，万达将不承担解约费用，国家体育总局只能自行承担解约费用。不过，中国队在6月15日 1：5输给泰国队，舆论对于卡马乔的信任已降至冰点，中国足协甚至国家体育总局领导，都承受着来自上上下下的压力，再多的违约金也得掏了。

　　6月18日，国家体育总局紧急通知中国足协教练员委员会成员、国字号的本土教练开会。两年前拍板引进卡马乔的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蔡振华，在训练局会议室主持会议。到会的教练都认为，卡马乔不适合继续担任中国队主教练。经过这道程序，国家体育总局马上启动卡马乔下课的按钮。当天下午，中国足协正式与卡马乔谈判，一直聊到当天23时都没有结果。

　　21日晚，足协副主席于洪臣与卡马乔团队继续谈判，焦点是解约的赔偿问题。因为签证问题，卡马乔的律师未能及时抵京，这让谈判进行得十分艰难。万达已将卡马乔的薪水支付到今年8月，但是解约金到底多少？足协领导心里也没底。幸亏有关领导已经发话，万达必须继续埋单，足协最多只是代缴所得税款。

　　干好干坏一个样

　　6月24日，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不愿透露姓名的足协负责人承认，“将要完善国家队教练员选聘条件和程序，汲取教训，加强对教练员的考察、跟踪、问效、问责。完善教练员聘任合同，特别是对教练员责任、执教效果和成绩、解约条件、薪酬条款等关键内容，要认真研究，杜绝合同漏洞和法律风险。”

　　到了分手的时刻，球迷才搞明白，中国足协与卡马乔的合同，竟然是一本糊涂账。在2011年8月13日的签约仪式上，时任中国足协负责人韦迪宣布，与卡马乔签约至2014年12月。6月24日，足协又对外纠正说，合同只签到了2014年8月。

　　回过头来看这次合作，从一开始就显得过分乐观。与卡马乔签约时，韦迪明确表态：“本次外教聘任工作，中国足协确定了不同以往的工作目标，对外教团队的工作评价，不以出线为衡量成功与否的唯一指标。国家队在三年到五年时间，打造出符合中国足球特点的技术风格和打法。卡马乔工作协议的执行，不会受到2014年巴西世界杯预选赛成绩的影响。”

　　当时的卡马乔，已从奥萨苏纳下课半年多，正赋闲在家，手中也没有更好的邀约。足协副主席于洪臣到西班牙选帅时，手上有五位候选人的名单，卡马乔的排名最靠后。但是，出于某种神秘原因，卡马乔后来居上。从谈判一开始，卡马乔的经纪团队就坚决要求，合同中不能有“成绩不好，中方有权解约”的条款。假如这项条款不从合同中删除，他们就终止谈判，拒绝签字。

　　出于某些因素，于洪臣全盘接受了卡马乔的一切要求，没有设置成绩指标，签下一份被外界戏称为“最匪夷所思的合同”。资深记者马德兴说，卡马乔的合同，与国青队主教练里克林克很相似。去年11月份带队在亚青赛上惨败，荷兰人里克林克只能离开帅位。没想到，里克林克的合同里没有成绩约定，荷兰人因此拒绝下课。好说歹说，里克林克才答应改任“中国足协青训主管”。虽然他平时没干啥事，中国足协依然要支付给他税后30万欧元的年薪，直至合同结束的2016年。

　　王健林澄清传言

　　中国足协能请到卡马乔这样的大牌教练，那得感谢万达集团的赞助。2011年7月，万达与中国足协签署3年5亿的赞助合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收获的最大一笔足球赞助资金。这笔赞助涉及多个方面，从联赛冠名到裁判津贴，从青少年培养到国足主帅工资。不过，从实际效果来看，万达赞助卡马乔来华，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对于“卡马乔是万达选定”的说法，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24日予以否认，“很多说法都是胡说八道。卡马乔是中国足协选的，不是万达选的。万达是守约的公司，在契约内承诺的事情肯定全部兑现。足协即使再选其他人做主教练，我们还是会付钱。”不过，在万达与足协签订的协议中，没有支付教练违约金的内容。说到违约金，王健林没有给出明确说法。

　　王健林说，足协同万达签订的合作协议中明确规定，不管谁担任国家队主教练，工资都由万达支付，“我们当时为足协提供了五位教练员名单，包括穆勒、里杰卡尔德、克林斯曼、斯科拉里和卡马乔，卡马乔排在最后一个。”足协和万达给这些候选人开出工资条件后，里杰卡尔德、克林斯曼和斯科拉里都表示愿意谈判，“我觉得首选还是里杰卡尔德，他的个人经历和带队成绩都非常出色。”

　　据王健林介绍，里杰卡尔德的经纪人最开始说，两周内必须达成协议，可是由于出国手续等问题，足协未在两周之内将合约办完。后来，里杰卡尔德表示愿意来京谈判，又赶上北京连续下大雨，航班全部取消。“现在看来，里杰卡尔德真的和中国无缘。至于其他几个人为什么没来成，我就不多说了。我更希望邀请里杰卡尔德，尽管他的工资高于卡马乔。”

　　在2011年的签约仪式上，王健林当众表示：“卡马乔是中国足协选的，不是我们万达选的。我们和足协签订合作协议以后，足协就开始选人。足协要求万达推荐，我们通过欧洲的合作伙伴推荐了四五个教练员。最后他们谈来谈去，选定卡马乔。蔡局(蔡振华)给我打的电话，说我们定了，卡马乔，多少多少钱，行不行？要我拿的钱，比原来说的多了一点，我说行，没问题，你定就OK。我要声明，这完全是中国足协自己的决定，只是说超支多少钱，给我打了个招呼。”

　　时隔两年，王健林在24日再次确认，足协同卡马乔团队谈判时，万达并未派人，不了解谈判及签约的细节，“现在，不能说卡马乔带得不好，责任就往万达身上推。很多人说，选帅的结果是由万达和我来主导的，我对这种说法极其不满。从选帅这件事，就能看出行业机制的弊端。”

　　尚未签署三方合同

　　在卡马乔签约前后，足协与万达貌合神离。中国足协将合同中的薪水确定为“税后”，据说是想让万达把这个“冤枉单”一并解决，但是万达集团不愿当这个“冤大头”，足协只能自己出资。光是这一笔费用，每年就要支出3000万元人民币。足协每年用于校园足球的全部资金，只有4500万元人民币。

　　让人疑惑的是，这份合同的签订程序不太严谨。资深记者朱煜明说：“合同细节漏洞百出。卡马乔的合同是一份三方合约，但是只有足协和卡马乔的签字，赞助企业没有签字。”体育记者徐江说：“这份合同不是三方协议。如果是三方协议，那么在税金问题上，就不会出现足协跟万达扯皮的事。”广州日报记者张喆认为：“中国足协和万达从一开始就存在芥蒂，导致后来出现许多问题，双方一直都没有进行良好的协调。”

　　张喆认为，欧洲不流行在工作合同上加入成绩指标，但是在中国足坛很普遍，“当时，卡马乔知道自己是唯一候选人，在成绩条款上没有给足协商量的余地。作为足协签约代表的于洪臣，在这个重要细节上，是汇报给总局高层后才敢拍板。”徐江透露，中国足协将合同上报体育总局，在合同审核过程中，总局法律部门指出了几个问题。很遗憾，合同还是执行了。”

　　张喆说，欧洲通行的合同文本一般都是税后工资，少数情况下会注明税前。据说，中国足协当初与卡马乔合同的英文和西文版本都没有注明“税后”，但中文的版本有注明。马德兴说，对方提出“税后工资”很正常，中国国家队前几任外教的工资也都是税后，只不过数额不高，才没有引起外界注意。

　　如果继续聘请外教，应该如何杜绝卡马乔那样的合同漏洞？张喆说：“中国足协选了这么多次外教，从来没有一次能说清楚是怎么选出来的。下次要再选，首先要增加透明度，否则肯定还会犯其他错误。”徐江说：“只要足协能够当家做主，自己花钱请教练，合同就不会出现问题。包办婚姻的事情，多数都是悲剧。”

　　60万欧元的代理费

　　就连普通的记者都能看出合同有诸多问题，为什么相关人士还是一意孤行，签署了这个“不平等条约”？体育记者徐江说：“国内某位老记者，在此过程中扮演了掮客角色。为了利益，任何损害中国足球利益的事情，他们都敢干得出来。某些媒体掮客们，卡马乔下课对你们是好事。足协支出那60万欧元代理费，是谁要走的？”

　　有消息称，足协与卡马乔谈判时，某位资深记者在其中联络，泄漏了中国足协的核心机密。足球报记者赵震说：“卡马乔挣的钱是挺干净，但不意味着当初伙同着他的律师，逼着中国足协签下不平等条约的那几个中国人也干净。这要放在过去，得算‘汉奸’吧！”对于形形色色的足坛掮客，国际足联执委贝肯鲍尔早就有过批评：“现在的足球界，就像是一个马戏团，尤其是那些足球中介人，他们眼里只有钱。”

　　在外教问题上，中国足坛向来看重其知名度，而不去考虑这位外教是否合适。2011年，王健林在卡马乔的签约仪式上说过：“卡马乔是不是好教练？他执教过西班牙国家队，带过多支西甲[微博]球队，难道西班牙国家队和西甲俱乐部的董事会都脑残了吗？卡马乔在国际足联教练排在第六位，这还是在他一年半没有做事的情况下的排名。在亚洲，没有一个教练能排在前100名，中国没有一个教练能在前500名！从履历上看，卡马乔是一个优秀教练！ ”

　　对此，体育记者徐江说：“我在当时就写过，其实西班牙足协没有脑残，倒是王健林有点脑残，逻辑非常混乱。卡马乔在皇马[微博]22天就下课，后来在奥萨苏纳也是被解职。难道西班牙人不知道，要给一个教练足够的时间？照这么说，外国人是脑残，不够聪明，让一个这么好的教练，三周之内就从皇马下课了。”

　　国内外规矩有区别

　　在中国的俱乐部层面，也有很多类似卡马乔的案例。2011年2月23日，特鲁西埃出任深圳红钻[微博]主教练。深足董事长万宏伟说，特鲁西埃是在律师逐字逐句看过条款细节后，才在当天凌晨4时签字。这份合同没有成绩限定，设置了较高的违约金。因此，特鲁西埃在2012年战绩欠佳时，曾经选择暂时离开深圳，但是没有主动提出辞职。

　　特鲁西埃的律师乔治·达安2011年专程来深，为这份合同把关。乔治当年与特鲁西埃一起在巴黎红星俱乐部踢球，退役之后，特鲁西埃开始教练生涯，乔治转行当上律师。乔治目前常驻巴黎，办公地点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凯旋门附近。他为多支球队教练担任法律顾问，还曾是法国国家队教练的律师。

　　《米兰体育报》资深记者吉安卡罗说，“教练合同都是最明确的文本，欧洲有流行的范本。大多数情况下，合同都会标明是税前还是税后，意大利通常是税后，英格兰[微博]一般是税前。穆里尼奥签约切尔西[微博][微博]，拿到税后1000万英镑，卡马乔比起欧洲最顶级教练，还是有差距。至于‘成绩限定’的条款，我从来没听过。在欧洲，俱乐部或者足协签下一名教练，就是对他的认可。如果加上怎样的成绩就下课，感觉会非常奇怪，有点屈辱的意思。”

　　“解约和赔偿金的问题，一定会在合同中明确说明。”吉安卡罗说，“教练要保证自己的权益，俱乐部和足协也要留后路。欧洲很少有教练会主动辞职。大多数教练签的合同是三年，要是一年后就要解雇教练，必须付完另外两年合同的薪水。有时，还会有额外的违约金。双方会进行额外的协商，也许赔偿一年薪水就足矣。”

　　可到国际足联仲裁

　　牵扯到签证的问题，卡马乔的律师最快也要本周末才能抵京，与中国足协就卡马乔解约金一事展开谈判。按照足协的计划，他们最多只能承受300万欧元的违约金，这与合同规定的数额有很大差距。就算一切顺利，足协最快也要等到七月初，才能真正炒掉卡马乔。

　　假如出现纠纷，卡马乔与中国足协应该怎么办？其实还有国际足联可以仲裁。2010年11月，时任天津泰达[微博]主教练的阿里·汉，被国际足联裁决向喀麦隆足协支付50万欧元赔偿金，同时承担20万瑞士法郎的诉讼费用。原来， 2006年8月18日，阿里·汉被任命为喀麦隆国家队主教练，双方签订了两年合同。但是这次合作关系并不顺利，阿里·汉在第一场比赛后就玩失踪。

　　2012年11月，因为伊拉克足协没有按照合同内容履行义务，济科决定辞去伊拉克国家队主教练职务，随后向国际足联提出申诉。伊拉克足协予以反驳，国际足联至今没有宣布裁决结果。当然，考虑到面子问题，中国足协与卡马乔应该不会闹得那么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