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丰臻 原创

　　10月20日，离成足冲超成功已经过去25天，几名外援来到双流县谢菲联足球公园的俱乐部办公室讨要薪水。7月之后，因为资金断裂，球队没有再发过工资。矮胖的体能教练雅迪一脸怨气，向提亚哥抱怨：“麦卡锡(谢菲联年中从英国派过来的成足CEO )就是个喜欢假笑的大忽悠！”提亚哥和约翰森安静坐在一边，东张西望，他俩对中国俱乐部欠薪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还好，这个上午他们没有失望而回。俱乐部副总姚夏急匆匆从成都市区赶到财务室，沟通了半天，让工作人员给外援转了一部分账。

　　许宏涛“进去”后，身兼副总、领队、助教和球员数职的姚夏变得很忙。这天办完外援的事，他还得立马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随后是南都，因为成都冲超几乎是今年中国足坛唯一有正面意义的事。他连饭都吃不上，中午在房间休息，下午还要跟队训练。对于外援讨薪这件事，他有一丝内疚：“尽量先解决外援的问题，今年冲超他们很配合，我非常感谢他们。”提亚哥说“姚夏是一个好人。”

　　好人面对的困难很多。与广州恒大光鲜冲超不同，成都谢菲联在沙地中行走。

　　年初集训最关键的时期，姚夏骨折了，每天拄着拐杖来俱乐部看队友训练，就待遇问题跟年轻队员做思想工作。主教练王宝山说：“队员们没人喊他姚总，大家都喊他姚哥。”作为一个串连人，姚夏在老板和俱乐部员工之前来回跑，赞助款和比赛都要操心，干的都是伤脑筋的活儿。同时，他还要随时准备上场比赛。他在球队驻地的房间里，墙上挂着他身穿谢菲联训练服训练时被抓拍的照片。“因打假球降级之后，俱乐部需要更强大的凝聚力，能够和教练组一起把队伍捏合在一起，不要让队伍散了，所以让我来主管一线队的事情。”刚开始，和王宝山一样，姚夏想不到今年生存状况如此差，除了俱乐部基地，他们一无所有。

　　不过，姚夏也有幸，因为他以很多种不同的身份，见证了成都足球一段艰难而纯粹的时光。

　　许宏涛留下了什么？

　　“许宏涛不是一个坏人。一个西安人，对成都足球贡献这么多，你能说什么？”见证了四川足球16年兴衰成足俱乐部顾问王茂俊说。

　　许宏涛被警方带走之后，王宝山跟姚夏跟他再也没有联系，俱乐部里只有王茂俊跟他见过面。王茂俊回忆：“我一个人去沈阳看他，我们俩抱着哭了一场。我们两个人可以说情同父子，当年球队去汶川慰问，石头从山坡上滚下来，他让司机先保护我。”

　　王茂俊曾亲眼见证成都五牛的11比2，对假球痛恨入骨。07年，许宏涛请王茂俊来俱乐部任职，给了他一句承诺：“绝对不打假球。”而在王茂俊的印象里，许宏涛是一个真心爱足球的人。第一个把外资引入中国联赛，本身就是创举。而百年球队的建设口号，也是成都足球重新崛起的动力。“他在英国有自己的工厂，也有经纪人这份工作，回国搞足球，肯定是因为热爱足球。”

　　四川省球迷协会副会长张利梅说：“很多人为他抱不平，干练、年轻、有理想，只是足球这个大染缸染进去了。成都谢菲联不过才4年搞足球，地皮都没采热，一场假球算啥？小虾米。”张利梅在成都人南立交桥下看了家汉唐茶楼，这里是老球迷聚集地之一，但最近他们来得少。

　　作为老板，许宏涛不是一个挥霍的人，早上经常吃面吃馒头喝粥，穿着也很随便，但为了球队成绩却可以做很多事，包括2年后，为了冲超急功近利花15万买了一场球。一年过去了，王茂俊至今无法释怀：“真的不值得，他带走了成都球迷的一片痴心。”今年，成都的主场观众基本不到3千人，冲超庆典也才超过1万。而一年前打中超时，许宏涛坐在主席台上看球，成体中心场均人数超过1万。

　　不过，王茂俊也看到许宏涛留下的积极的东西。比如成都足球这几年渐渐恢复的元气，以及俱乐部基地谢菲联足球公园。去年11月，沈阳来的5名公安在带走许宏涛之前，也来这里参观了一圈。王茂俊回忆起来还有所感慨：“他们几个人都说，这里的硬件氛围相当不错。”

　　谢菲联足球公园很有英国乡村建筑风格。室外6块标准的训练场，足以让许多中超球队都羡慕得不行。而基地内宿舍楼、健身房、网吧、餐厅，设施非常齐全，远非国内那些只能打游击的职业球队可比。在二楼俱乐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有一列橱窗，里面陈列的是成都谢菲联几年来具有纪念意义的球衣，奖杯，以及各种纪念品。墙上还挂着很多张关于成足2年前冲超的队报版面，包括那张黎兵被苏阿雷架在肩膀上环绕球场的照片。

　　在国内其它的俱乐部基地，很少看到这种球队文化展览。而一年前，球队还住在毛家湾基地的普通宿舍，条件极度简陋。“这是全中国最好的俱乐部基地。”今年5月亚洲杯期间韦迪来参观时也曾发出这样的感叹。王茂俊说：“我们的球队建设，是参照谢菲联俱乐部而来。这是许宏涛最直接的贡献。”

　　姚夏如此评价许宏涛：“他是对自己不计报酬的人，全身心地为俱乐部，因为假球而降级，我们没有埋怨他。”

　　这一年，没有钱

　　广州恒大冲超庆典的开销都超过一千万。这个数字，相当于成足一年的费用。

　　特殊时期，球员的收入锐减。今年，主力球员的税后赢球奖金只有1万元多一点。而广州球员只要进入大名单即使没上场，赢球奖金也有2万元。成足的工资也没有竞争力，主力球员1万多元，替补不到7000元，一般的球员只有不到3000元的工资。

　　今年从长沙金德转会而来的主力门将宋振瑜说：“有些小队员，只能找家里要钱花。而老队员则有很多要透支。最后透支得不行了，我只能靠老婆卖股票，每次抛个5千到1万的。”这个时候，能留住队员的是人情。姚夏作为老大哥，不断跟队员沟通待遇问题。“有些球员入选了国青和国奥，收入不能太低，姚夏就把自己的工资降了，垫给这些年轻球员。”

　　今年球队最困难的时期出现在6月份。夏训开始的时候，饭堂停工了，因为俱乐部一直拖欠的物业管理费还没交。第二天早上，王宝山和姚夏一大早开车出去买早餐，然后拿回餐厅。到点的时候，王宝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队员一起到餐厅吃早餐。“我不能让他们知道连早餐都没得吃啊。”

　　也是在这个时候，副总罗晓维看到厨子们都走了，没人做饭，他就把菜分给了工作人员。这成了他后来被CEO开除的荒谬理由之一。

　　这段时间维持了几天，午餐和晚餐球队在俱乐部附近的小餐馆里开餐。为了稳定军心，姚夏立马找航空票务公司赊了账，让球队去昆明红塔基地集训。去年同一时间，许宏涛带队的时候，球队住的是别墅。这回集训，住的是非常普通的运动员宿舍楼。作为老队员，宋振瑜了解的情况更多一些：“这还是靠王宝山当年带红塔时积累下的关系，但走的时候钱还是没付清。”

　　考虑到俱乐部的处境，今年姚夏的K TV和邹侑根的休闲会所在球场内打起了广告，算作抵消了部分被拖欠的薪水。而今年，成都银行和建工集团的赞助款还是一样的，谢菲联也有预算，不过钱并非说拿就拿，到了联赛中期才拿到一些钱，发完之后，账户又空了。

　　宋振瑜倒是很理解俱乐部的难处：“长沙金德的气氛也经常拖欠工资，但那里很压抑，成都不一样。在这里，钱一到了就马上先给球员发。球队为什么团结？因为老队员不闹，年轻球员也不会闹，他们知道冲超比什么都重要。”

　　“是男人就打回来”

　　张利梅回忆，年初还在等待最终判决的时候，中国足协通过省足协和市足协征求成都球迷意见。四川球迷协会召集了60多个球迷跟俱乐部和球员在她的茶楼座谈，当时60%认为犯错误就应该承担责任，支持中国足球反赌扫黑。40%觉得判罚很冤。但球员代表邹侑根当时在饭桌上说了一句话：“是男人就打回来。”

　　“在降级的问题上，当时球迷的心态很正，要求只有一个，干干净净地回来。”张利梅代表球迷发言。去年许宏涛被带走后，王宝山按部就班去巴西选外援，一直在为新赛季打中超作准备，直到降级的判罚下来，王宝山对王茂俊说：“要给许宏涛打一个中超回来。”当时部分球员的心态如宋振瑜所言：“说句实话，中国球员里有几个是完全干净的？球队10个人踢假球，你不踢有什么用？今年降级了，大家就想把自己洗干净，好好踢球。”

　　王宝山承认，他的信心很大部分来源于政府的支持。“当时处罚通报出来一个小时，政府就立马开会，宣传部，体育局，俱乐部和赞助商都参加了。球队提出了三点忠于，忠于城市，忠于球迷，忠于谢菲联。忠于城市摆在第一位。”

　　球队在资金断裂中开始了新赛季，一年下来，球队几个主场之间辗转。头两场在成体，第3第4场在金牛，第5场在都江堰，随后在双流，第10场回到都江堰，最后两场又在成体。这也是上座率不高的原因之一。

　　球队在上半段，主场首度失利，比分是0比3，对手是上海东亚。张利梅说，整个赛季，可能就这一场球稍微让了对手。汶川地震之后，上海对口援建都江堰。比赛的看台上，都江堰球迷打出横幅“浦江岷江心连心”。“可能有点还情的意思，这个我们球迷倒是能理解。”

　　夏训之后，球队一路连胜，完成了王宝山赛季初制定的计划任务：9月底结束战斗。9月25日，主场战胜3比1北京八喜后，提前三轮重返中超联赛。赛后回程的大巴上，领队获知了这一消息，转告全队，但王宝山一句话没有说。

　　王宝山回忆道：“我当时反而有种失落感。就像打仗一样，要有目标。目标达到的那一瞬间，会突然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失落感之外，还有一种担忧。当时姚夏和王宝山还在为资金发愁。“可以这么说，如果当时钱不能及时补上来俱乐部肯定就会散了。”

　　与2年前成都谢菲联打假球冲超相比，今年的成足不再心虚。在球队内部的冲超成功宴席上，姚夏和王宝山放开喝了很多酒。姚夏说那是他今年最开心的时刻。

　　如果说反赌扫黑真有积极作用，那成都足球则是第一个好样本。

　　■ 对话

　　A

　　王宝山：

　　踢干净的足球才是有意义的足球

　　南都：当时面对许宏涛留下的摊子什么感受？

　　王：很迷茫。当时有领导问我们上不上诉，我说不上诉，有本事我们自己打回来，没本事是我们自己无能。还好我们没有一个球员主动提出说要离开，这是我们最可贵的地方。

　　南都：你跟许宏涛有一种兄弟情，感情上是不是也促使你要把球队带回来。

　　王：他是我的老板。我就希望踢干干净净的足球一样可以做得非常好。我对他，也是感到很可惜。

　　南都：谢菲联足球公园这个环境对球员有什么帮助？

　　王：职业俱乐部职业球队有个设施非常先进的训练基地，首先会有一个家的感觉。如果球队总是住在酒店，到处漂，球员不会有一种归属感，对这个球队不会有一种长远的规划。谢菲联毕竟是有100多年的职业经验，在这块做得比较好。而且老板也不直接操作比赛，教练的责任就是教练的责任。

　　南都：今年带成都冲超难还是当年带深圳保级难？

　　王：冲超更困难。保级可以多输一两场球，但冲超输球不能超过4场，这个难度是相当大。

　　南都：球员几个月拿不到工资怎办？

　　王：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他们，面包会有的，相信我。老队员还好点，有些继续，年轻队员就靠工资。我们只能在生活上多帮助他们。我们就是这样，队员不吃，我们肯定不吃。队员有得吃，我们没得吃。整个氛围很好，队员没有在这方面闹过什么情绪，都非常理解。

　　南都：关于大环境的问题，现在很多中超的球队诚惶诚恐，但成都已经处理过了，等于说是这一年心无旁骛？心也不虚？

　　王：我们每个人都坚定这个信念：不管多困难，我们一定要打出来。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如果今年出问题，这个球队就没价值了。在这点上来讲，老队员年轻队员到教练，大家都非常理解。训练比赛没有受扫黑任何的影响。

　　南都：成都回来了，但扫黑还没结束。你们是一种什么心态呢？

　　王：我觉得通过这一年，对所有队员都是一个教育。踢干净的足球才是有意义的足球。我们也曾经对输球很痛恨，输过比赛，但是我们不会因为输一场比赛就想其它的问题。踢干净的足球，哪怕是输了，也一样有快乐。

　　南都：去年你们踢中超，跟明年踢中超，环境肯定不一样。你希望新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王：我相信足坛的整治行动能够把咱们足球圈过去存在的一些污浊的东西处理干净，还中国足球好的未来，还老百姓看球的乐趣。其实大家看球，胜负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是干净的球，从这项运动中能看到人生很多积极向上的东西，这是我们要给球迷看到的东西。

　　南都：你觉得现在扫黑做到哪一步，才对中国足球最有好处？

　　王：这个问题坦白说我考虑得不多。我觉得作为一个足球人，最重要是从自己做起。每个人做好了，圈子自然就好了。我们的足球文化是过于追求结果，忽视了过程，我觉得这个应该有所改变。

　　姚夏：

　　今年所有东西我们是干干净净的

　　南都：刚开始，许宏涛进去的时候你是一个什么感觉？

　　姚夏：比较惋惜，毕竟那么多年他为俱乐部付出的心血大家都看得到，为了俱乐部的成长在做一些事情。他有一些观念确实在中国的环境下，对我们来说比较前沿，他想到了以后会怎么去做，但是还来不及实施就出事了。而我也有这个责任不让俱乐部这样垮了。

　　南都：为什么会选择你来管理球队呢？

　　姚夏：一个是我在队里是年纪最大的球员，而且俱乐部刚组成的时候我就在，算是元老。还有我和许宏涛关系算不错，俱乐部比较信任我。

　　南都：成都今年会有涅槃重生的感觉吗？

　　姚夏：至少今年在受处罚过后，今年的所有东西我们是干干净净的，也还有其他的环境造成后遗症，会不会有其他的反响，大家都不知道。毕竟这个事情还没有彻底的完结，大家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足球都会有不同的方式和心态。咱们可以说是提前接受处罚，但是我们和广州队也是提前走出了阴影。

　　南都：外部环境，现在中超还是在调查，成都这边对外面是个什么态度呢？

　　姚夏：我们尽量少的去接触到他们，这毕竟会影响到冲超的比赛情绪，有所了解，但不要让自己造成还要受这个影响的局面。，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依靠自己能力打回中超，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这个。

　　南都：据你所知，还会对成都有影响吗？

　　姚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了，许宏涛进去了这么长时间，该了解的情况也差不多了，至少咱们是完完整整给自己一个交代。

　　南都：你希望扫黑查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姚夏：不好说，这个事情是非自有公论，我们只是希望尽快地能有个决定出来，至少让从业的人安心地工作。这一两年来的事情足球的环境，我相信大部分球员还是好的，知道这些带来的负面东西，大部分从业人员都知道，但有一部分人会去做，有些不去做，那就要看你自己对这种诱惑的抵抗力，我觉得很大部分人还是有能力去抵抗，但是不受诱惑并不能解决环境带来的负面东西，这不是一个个体小团体能够改变的，我们也希望这次行动能在这方面有所改变，使得形成这种环境的不好的东西能够基本消除，不可能完全消除。好多负面影响欧洲联赛也有，南美联赛也有，只要有人在就不可能没有。一句老话，清水里面是养不活鱼的。这每个人都清楚，只不过尽量对每个人都公平，对球迷对所有从业人员有个公平的环境去正常竞争。哪怕有一些这些东西掺杂在里面，但是你发展很好，很稳定，球迷也看到了进步，有观赏性，就是个很好的进步。

　　南都：在成都冲超之后季希望明年能重建联赛秩序吗？扫黑一直都一年多了，也不见结束，希望它赶紧结束吗？

　　姚夏：作为我们和广州两个俱乐部当然都希望能尽快重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而且只花了一年时间没有在下面的联赛呆过多时间，肯定希望在中超的环境中再次证明自己，希望干净一点，有个更好更良好的秩序维护联赛。包括体育局领导都希望能尽快地解决这个事情，从而还足球还球迷一个好的环境。

　　南都：还是期待明年的中超环境回到最初的单纯状态？

　　姚夏：回到哪种状态已经不是咱们能决定的，我们只是觉得在职业联赛刚开始的环境是让人踢球感觉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专题采写：

　　南都记者 丰臻 实习生 张仙亚 发自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