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门》封面

    [本书简介]二零零五年，演艺明星赵本山和作家张宇相继担任辽宁足球俱乐部董事长和建业足球俱乐部董事长。

    半年以后，一个“铩羽而归”；一个“负隅顽抗”。时建业俱乐部一直徘徊在中甲第十。张宇到任，先刮清洗风暴，转而“农村包围城市”，等半程冠军到手即高调进军中超，二00六年终于在南京冲超成功。当时全国媒体和球迷曾评述他的治军手段，称其“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秀才造反，一年就成”。

    然而，张宇却急流勇退，回归书房重操旧业。这本小说就是他对那段生活的回忆和重新描述。

    小说描写甲级足球俱乐部大河历经十三年、投资三个亿。作家李丁出任掌门人伊始，便面临失去主场、意欲购买的主力球员被对方高价挂牌、黑道人物如影随形等种种困局，他有何高招一一化解？中甲十六支球队战事风云变幻扑朔迷离，他将如何围魏救赵、各个击破，带领球队成功冲超？本书堪称实战球经、制胜宝典。是一部关于球场、职场、官场的百科指南和对中国当代社会生活实况的全景式现场播报。

　　第一章1.人生的加法和减法(1)

　　人到中年回头看，李丁发现人在年轻时候，大都注意不到身体的存在。年轻人拼搏的是事业和前途，看重名利。等到名利双收了，才开始关心自己的身体。关心到哪部位那部位准出毛病了。这时候呢，再把挣来的钱往医院里送，零存整取希望把健康再买回来。由于偏爱理论，李丁凡事喜欢寻找规律，他把人群分类以后就发现，穷人要讲究吃，富人要讲究拉。如果从面积上概括区分，他发现在我们中国，农村人害病大都因为没有吃好，城里人害病大都因为没有拉好。

　　李丁对于身体的这个认识成果，受益于早年的政治运动。那年政治风波时他正在省委党校青干班学习，受到大环境影响，头脑发热在《中原日报》发表文章《呼吁反*》。思想观点大概没有错，因为太超前，违犯了组织纪律。结果挨了“党内记过”处分，从此对他不再重用。一个男人忽然没有了政治前途，就像被阉了一刀，自然丧失了奋斗激情。经过相当漫长的苦恼和思考，他终于整明白了。没有政治前途了，还得活下去。石头绊脚跌倒了，不能趴下不起来，起来后你不能和这个石头折腾一辈子。于是主动调整生活态度，不再往官场挤。人自私起来，就萌生了养生的意识。他的朋友中医专家王石偶然给他说，城市里老年人的死亡，大都因为便秘引起。这个话题让他吃惊，他马上警觉，开始认识到大便对于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原来只知道收入要紧，现在知道了支出也很重要。他一直认为西医是科学，中医是哲学。从此，大便这个词组掩盖了那年的政治风波，成为他生活中的关键词。

　　为了拉好，李丁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排毒。一大杯温开水灌下去，王石大夫说二十四秒钟就能够走遍全身。接着去蹲厕所，他蹲厕所的时间长度如同日本和韩国的长篇电视连续剧，一直到把肠胃里的废物清除干净，然后才开始计划吸收。

　　由于吃和拉是因果链条，李丁从屁股的角度倒着推来思考嘴的问题。他明白吃的基本作用是给身体提供营养，那么吃的标准在哪里呢？色香味显然不是标准，只属于吃的审美层次。他慢慢发现吃的基本标准，反映在体重上。保持体重的长期稳定，就是吃的标准。如果体重莫名其妙地失去平衡，身体肯定出问题。于是，李丁发现现在的城里人不是营养不够，大都是营养过剩。所以吃饭不应该盲目加大营养，而是要注意减少营养。人在年轻时候一直活的是加法，中老年以后活的应该是减法。

　　李丁的早点很简单，经常是一碗豆浆或者一碗牛奶，另外泡一个馒头。他认为豆浆和牛奶是流食，得用馒头把它们挂住才能够长久留在胃里边，慢慢地吸收。豆浆和牛奶当然不能够加糖，糖这东西虽然热量最大，但危害也最大，就像女色一样不能过量。他爱吃馒头，喜欢面味，不喜欢面包糕点之类的精加工食品。他觉得食物加工的程序越多，添加进来的有害物质就越多。就像人类面对客观世界，越是改造，这个世界就越是糟糕。

　　李丁吃过早点以后，爱抽香烟。中医专家王石说：“不抽烟不喝酒，那你活着干什么？”这句话里有禅意。这句话使他对抽烟又有了新的见解，如果吃和拉是身体的物质需要，抽烟就是身体的精神需求。比如婚姻里有柴米油盐，还得有性生活。

　　第一章1.人生的加法和减法(2)

　　现在李丁上班了。他掀开今天的日历，九月五日。然后他打开电脑，准备在集团的办公平台上批阅文件。他是大河集团的副总裁，批阅文件是他每天的早课。这些文件如果不能够及时批复，集团的人力资源中心要罚款。自己挨罚是小事，耽误工作那损失就大了。现代化企业的工作就像链条和流程，不能在任何一个环节堵塞。对一个企业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李丁担任副总裁已经两年多，早就改掉了在主流体制上班时喝茶看报的恶习，完全适应了现代化企业的运营节奏。

　　丧失政治前途以后，李丁曾经疯狂看书和看影碟，后来尝试写小说和写电视剧，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成了作家和社会名人。经朋友帮忙，把工作关系弄进了省里的作家协会。再去想早年那档子事儿，也不再大便干燥了。他发现这世上能够吊死人的歪脖树原来很多，不必对哪一棵树格外赤胆忠心以身相许。心里一宽，脚下的路多起来。后来上级领导号召作家体验生活，他对主流体制之外的生活感兴趣，就报名去外企。不过，大河房地产集团女老板何剑南主动邀请他，出乎他意料。他们两个年轻时候相识，在感情上也算有过前科，虽然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知道。后来她出国，后来她出国回来当老板，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生活，毕竟没有单独面对过。突然到她手下工作，总有点别扭。只是他觉得不应该拒绝，他们俩早年那点事儿没有人知道。这时候如果坚持不去大河集团再换其他单位，反而描黑了。另外也显得自己小气，被何剑南轻看。一个男人，任何时候不能被女人轻看。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总裁秘书处通知，何总让他去一下。因为大河集团属外企，在集团内部，何剑南就是皇上。别人想见她，必须申请秘书处批准，然后才能够排队等候。她如果想见集团任何人，只要秘书处一个通知，你必须马上赶到。改革开放以后，有钱人开始模仿有权人的生活方式。另外，也不全是何剑南摆谱，作为一个庞大房地产企业的董事长和总裁，她的业务量很大，说她日理万机也不算夸张。李丁是分管全集团销售工作的副总裁，接到通知以后，他认真小心将集团几十个项目公司销售现状在脑子里拉网复盘，猜测着准备着何总可能问到的内容。然后才拿起工作日志走向何总的办公室。人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端谁的碗受谁的管。两年企业生活下来，李丁早就进入了角色，习惯了企业管理的游戏规则，在何剑南面前自觉低头矮下来。而且头低得习惯了，觉得也很舒服。

　　何剑南是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高称应该叫何董，人们却习惯叫何总。何剑南的办公室在三楼最西端，是一个独立的大单元。在这个单元内部，又分割成几个区域。外间是秘书处，穿过秘书处走到里间门前，你要抬头看门上方的两盏小灯，红灯亮着你得继续等候，绿灯亮起来你才能够推门走进何总巨大的个人办公区域。这种层层设防的格局，完全模仿省里主要领导的办公模式。不同的是，何总的办公室内还有一个暗门，据说直接通向四楼何总的个人休息区。不过虽然已经两年了，李丁只看得到那扇门，从来没看到打开过，自然也没有和何总一起走上去过。有时候看着这扇门去虚构四楼的隐私，李丁就不怀好意去想，那是这个老女人“作案”的地方？

　　第一章1.人生的加法和减法(3)

　　李丁走在三楼的楼道里，和来往的行人只点头示好，不出声说话。在三楼办公的除了集团的总裁和副总裁，还有财务中心和人力资源中心，属于集团的办公重地。上班时间指纹打卡，戒备森严，不经过批准谁也走不进来。于是常年在三楼办公的人们，习惯了小声说话和轻轻走路，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杂音，这种特殊的安静压迫着人的神经。这种认真创造的神秘感，使企业内部的管理层次不断细化，也使何剑南在企业内部越来越高高在上。有时候李丁就偷着笑，中国人这是怎么了？有了钱就喜欢脱离人民群众就不再好好做人了，开始装神弄鬼。

　　“你抽烟吧。”在对面坐下，何总轻轻把烟缸拿给他。全集团办公和开会不准抽烟，违反了要罚款。他们两个谈工作时，何总就让李丁抽烟，算是对于一个作家的特殊照顾。好像几十年前那点老感情，剩在了这只烟缸上，偶尔拿出来给他晒一晒“唐卡”。

　　“不用，”李丁说，“我抽过了。”然后拿出工作日志，准备记录何总的最高指示。

　　何剑南好像不急于指示，静静看着李丁，看得李丁心里不安。坐山雕一笑要杀人，这女人批评别人或者要谈重要工作的时候，常常是先给你沉默，她习惯用沉默集中你的注意力和压迫你的感觉。大家都说千不怕万不怕，就怕何总不说话。而且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稍微疏忽一下就听不确切。她也不喜欢重复，你听不清楚也不敢再问。所以向何总汇报工作谁都拿个笔记本，她一开口说话就连忙记在本子上。李丁记得她年轻时候就寡言少语，没想到她出国回来还是本性难移。看起来人一生走得再远，也走不出童年的生活习性。

　　“你把本子合上，不用记。”何总慢慢地说，“我今天想请教你一个理论问题，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为轻还是为重？”何总开始说话，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杏仁眼特别活跃，让人感觉到她其实是用眼睛说话的人。相比起来，从嘴里漏出来的话却很节约，只剩下一小部分，像是提纲。

　　“这是哲学问题。”李丁略加思考说，“为轻可以寻欢作乐享受生活，为重可以自觉承担责任。但人是矛盾体，又想轻，又想重，一直生活在两难的困境。或者说人生需要轻重相宜。不过这只是理论，具体到个人感受，轻重又不可细分，有时候甚至轻就是重，重就是轻。”

　　“到底是作家，精彩。”何剑南的杏眼闪亮，“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个人的感觉是，有时候承受确实也是一种享受。”

　　李丁接着说：“那当然了，人生许多时候是知不可为而为之，自寻烦恼也就是挑战自我，这时候享受的就是一种承受。”

　　何剑南说：“就像咱们集团搞足球。”然后是停顿，把李丁的思绪引导到足球上，李丁这才明白何总今天要给他谈足球。足球俱乐部从成立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集团累计投资已经三个亿，一直搞不好。集团内中高层干部谁都不支持，何剑南就是扛着不放，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老板竟然会咬着足球不松口。现在别说升到中超俱乐部了，已经在中甲俱乐部跌到了第十名，快跌到乙级俱乐部了。何总谈到足球，什么意思？

　　“咱们集团博士硕士一大堆，也算人才济济。”何总说，“但能够管理好足球公司的，恐怕也就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又是一个停顿，这才摊牌说：“集团这么大一摊子，你知道我也走不了。我想好了，还是你去吧。你就当玩。你就当是帮我吧。”

　　这就是何剑南式的工作方法，明明是让你去克服困难去堵枪眼，还让你自己说服自己心甘情愿。李丁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让他去搞足球。李丁下意识把烟缸拿到自己跟前，主动抽起烟来，掩盖着内心的慌乱。何总也不着急，看着他慢慢抽着烟接受现实，就像看着笼子里的鸟。李丁明白，在大河集团内部，调动干部工作从来不商量，何总一开口就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如果不接受，就算你辞职了。何总能够这么给他婉转，也不容易。这是给他面子，对他的高看和尊重。另外他心里忽然一热，对足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激情。

　　“我去。”李丁先应下来，接着老实说，“只是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从房产销售转移到管理足球俱乐部，距离很远哪。”

　　何总开始劝他：“距离不远。你这样想，同样是企业管理，同样是和人打交道。不同的是，那是一个新兴的企业，又是一个长期的亏损企业。牵扯的社会面积大，社会关系复杂，业务量不比集团小多少。因为不好搞，才有挑战性。有挑战性，才有意思。你说是吧？”

　　李丁说：“我这伴君如伴虎，你说是吧？苦啊！”逗得何总笑起来。李丁又说：“我想起来了，年初你让我到足球俱乐部搞调查研究，那时候你就准备请君入瓮了？”

　　何总没有否认：“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说我阴，我这是阴而不险。”马上又收起笑脸正经起来，“到足球公司以后怎么工作，我不用交代了。就按你自己年初说的思路走。关于职务，我一直兼着足球俱乐部的董事长，现在我不兼了，由你来兼。总经理不动，还是何佳音。另外，你把赵瑞丽也带去当副总经理吧，这姑娘不错，也应该加压了。我让秘书处安排一下，电话征求各位董事的意见，也就是走过场。明天下午召开新闻发布会。我也参加一下，正式向社会公开。就这吧。”

　　何总只要一说“就这吧”，和说“滚蛋吧”一样，就算谈完了，也算下逐客令，这是她的习惯。李丁连忙站起来往外走，何剑南坐着没起只欠欠身算送他。

　　李丁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就觉得自己这是栽了，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不过呢，栽得心里很舒服。人生反正就是栽来栽去，栽到哪里都是栽，能栽得舒服也不容易。再来思想足球俱乐部，忽然又觉得荒唐。有一种不真实感。老话说年过三十不学艺，怎么老了老了还有足球这一劫呢？一不小心，接过宋朝高俅的班，成了足球俱乐部的掌门人。高俅如果活到现在就不是奸佞了，肯定是中国的马拉多纳。

　　人生就像梦境，经常生活在意料之外。也像雾里看花，走到跟前碰住眼睛了，才能够看到风景。

　　第一章2.危险的是细节(1)

　　李丁记得有人这样解释幸福生活——你从事的职业和你的兴趣爱好重叠在一起。说白了就是能够玩着挣钱，挣着钱玩。从这个理论出发去理解有些男人为什么喜欢赌博，有些女人为什么喜欢卖淫，也许就有了合理性。经过一天的思想准备，李丁已经调整好心态，准备上任。李丁觉得自己是球迷，几十年来看球是他的业余爱好，把业余爱好牵强附会起来发展放大成职业，也算去过幸福生活了。这么一想，就像赌徒要上牌桌，小姐要出台接客，李丁很快进入角色。第二天一上班，他就对助手赵瑞丽交代：“你准备一下，跟我到足球俱乐部担任副总经理吧。”

　　赵瑞丽是李丁担任副总裁以后，集团根据他的业务量和级别给他配备的女秘书。他觉得这年头叫女秘书不“卫生”，坚持叫助手。当时由于他分管营销工作的性质要求，何总交代人力资源中心，给他配备的秘书必须是女的，人可以由他在集团内部自由选择。何总要求必须是女的，李丁就有了警惕性。这年头老总和女秘书之间故事太多，很难划清楚界线。不为警惕别人，是警惕他自己。虽然他和夫人感情很好，同时他也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意志薄弱。社会上形容他这种中年男人对待女人三不政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任，比较贴切。后来他到营销中心选人，想来想去选了赵瑞丽。他看中赵瑞丽两点：工作能力强，长得不漂亮。何总看穿他的小心眼，背后说他小气。何总虽然这么批评他，同时也说明何总对他放心。李丁觉得如果在猫身边放块肉，不如放块萝卜安全。

　　赵瑞丽原来是部门经理级别，年薪六万。跟着李丁一年以后提升为总经理助理级别，年薪八万。如果到俱乐部担任副总经理，年薪就上涨到十二万。这就是外企，因为是给自己做生意，在用人上重能力不重经历，重水平不重文凭。赵瑞丽当然很高兴。现在的年轻人胃口好，吃热豆腐不怕烧嘴，只要是升职，从来不扭捏。赵瑞丽马上向李丁表示：“李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瑞丽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毕竟是女人，心里一感动，说话就潮湿，散发出来的情感就像阴雨天的空气。李丁连忙说：“你别吓我，我年纪大，胆小。去找秘书处吧，帮助他们筹备下午的新闻发布会。”

　　下午六点钟，大河集团在二楼会议室召开了小型新闻发布会，主要邀请省里六大媒体的体育记者。跑足球的六个记者怎么都是男的？没有一个女记者，李丁心里暗暗惋惜。这些人大都和李丁面熟，作家和记者都码字，基本上吃的是同行饭。不同的是，作家生活比较安分，像是嫁了人的太太。记者到处惹是生非，像是婚外恋的小姐。对于足球俱乐部高层的人事变更，记者们像吃了*一样高兴，相互间眉目传情。李丁明白这不是欢迎他上台，记者们喜欢的是折腾。好也罢坏也罢只要瞎折腾，就能够折腾出新闻来。李丁和他们个个握手问好，偶尔还勾肩搭背一下。他知道这些人得罪不起，同时也是可以充分利用的力量。足球工作从来都是社会热点，因为关心的人群面积太大，报纸报道起来都不惜版面。李丁感到自己从此就像一块烤肉，记者们胡乱给你加作料，能够给你烤出香味，也能够给你烤得臭不可闻。参加新闻发布会的还有俱乐部总经理何佳音，江湖上人称美女老总。何佳音是何剑南的侄女，看上去活脱脱年轻时候的何剑南，只是更开放更现代。两个新老美女坐在一起很有母女相，就像同一个品牌的新老两代产品，虽然版本不同，各有各的味道。还有一线队主教练白志诚，看上去像是一个教授。赵瑞丽把会议程序分发给何总、李丁和何佳音，李丁就静悄悄观察着这些人等，这些人员结构从现在开始就形成了他的生存环境。他明白和狗打交道容易，和人打交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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