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和 56 在一起”

　　每天都会遇到个把生词，正当准备望文生义轻巧地划过的时候，只要稍稍坚持，挪动鼠标，就会有所收获。比如，Bantam，活像一个地名，其实是“矮脚鸡”的意思。这个词在 2 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里，英国报纸体育版上使用率是极高的。原来，“矮脚鸡”是英国第四层级职业联赛球队布拉德福德队的昵称，用球评家们的说法，这支 12 年前从英超阵营之中滑落的球队能在本赛季打进联赛杯决赛，绝对是千年一遇的稀罕事，其实这支让不少人牵肠挂肚的球队不过 110 年的历史。

　　周日子夜时分，在电视中终未能找寻到联赛杯决赛的任何影子，尽管主持人在此前曼城与切尔西比赛中一再渲染，这场决赛将是本赛季欧洲赛场中决出的第一个冠军。没办法，之于中国人，这场决赛太无关痛痒了，一支沉降在底层的球队，一支平庸球队，激不起心头的任何涟漪。我也只好洗洗睡了，转天一早从手机客户端里得知，一路挫败三支英超球队挺进决赛的“矮脚鸡”身中五弹，魂归天外。

　　看着这样的消息，我的内心居然有些复杂起来，一支地处英国北部古旧工业文明城中的球队与我何干，也许是受了英国报章此前诸多渲染的影响吧，我知道千年一遇能够在温布利大球场离奖杯梦如此之近，布拉德福德的死忠球迷们格外珍惜。他们会披上各个时代的球队战袍，一眼看去，只有两个元素百年未变，一是在俱乐部徽标上骄傲挺立的那只“矮脚鸡”，再者就是英伦球队中罕见的黄色和绛紫色选择，辨识度极高。十几年前，这种颜色的球衣也曾高高飘扬在英超赛场上，可惜那不过是一段荣耀与悲伤交织在一起的日子。

　　一年前，同事曾经在温布利大球场拍摄足总杯决赛，镜头中我看到，利物浦球迷的阵仗宏大，但绝不喧嚣，他们迈着同样节奏的步伐，向着球场进发，瞬间他们就融化在一片人海之中，那不疾不徐的节奏充满力量感。这个周末，我们看不到布拉德福德球迷们行进的阵仗，但是我知道在那里有来自俄罗斯、美国、加拿大，甚至是塔希提的支持者汇集其中。他们不想错过自己球队的历史时刻，冠军最好，即使像眼前上演的这场惨败也不要紧，有一次温布利大球场的集体朝圣也可以在余生中无数次回味了。

　　布拉德福德，一座不到 30 万人口的小城，当工业文明的潮水退去，城市中弥散着衰败与茫然，艰难地卸去重工业的盔甲之后，小城努力让自己清秀且文艺起来。在城中，你可以找到诸多电影和艺术博物馆，给游人一个来此的理由。小城故事多，“矮脚鸡”诞生八年后就曾在 1911 年捧得过足总杯。1999 年，升入英超之前，足足度过了 77 年“非顶级联赛岁月”。仅仅在英超一个赛季，“矮脚鸡”就“牺牲”了，财政压力让其险些窒息而亡，紧接着两次降级，如今他们是曾经英超球队中最水深火热的一员。

　　在 110 年历史中起伏沉降，“矮脚鸡”的故事并不能打动所有人，甚至 1985 年那场令人心痛的球场大火带走 56 人生命的悲剧一页也不过是到了接近奖杯这一刻才被主流媒体再度提及。约三十年前的英伦，一座因为经济凋敝而催生出的巨大火药桶，球场灾难频发，曾经烧毁过无数人对于自己未来的信心。如今，如果你有机会行走于小城之中，一定要去“矮脚鸡”的主场——行军谷球场，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专为悼念大火中丧生球迷而制作的金色浮雕，躯体在看不到的火焰中扭曲着。联赛杯决赛中，“矮脚鸡”球员的球衣上出现一行小字——“我们永远和 56 在一起”，俱乐部可以有大小之分，但是尊严与温情是不分高下的，它总会为爱它的人们存在着。

　　在我们的体育版图中，你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拥有 110 年历史的鲜活生命体的。可在英国每座城市中随处可寻，他们就是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矮脚鸡”活在第四级联赛之中，球员们的现实心愿不过是周薪 100 英镑。但当这家俱乐部每逢财政危机时，会有来自于世界各地的捐款，或多或少汇聚到行军谷球场。联赛杯决赛后，“矮脚鸡”将会在联赛中客场出战约克城队，一批死忠球迷将组织一次步行 37 英里追寻自己球队征程的活动，意在为困顿中的球队募集资金。这听起来感人吗？其实，不过是这座小城中人们的生活常态。不对，不仅限于小城，在那行走募捐的人群中一定会有一位名叫内齐博伦克的俄罗斯小伙子，他来自圣彼得堡，今年 32 岁，他没有任何英伦血统，地地道道的老毛子。但是，内齐博伦克会兴奋地告诉英国人，他在 1999 年 19 岁时是如何守在电视机前观看一场矮脚鸡与热刺的英超对决的，当麦克考在最后一分钟为矮脚鸡攻入一球后，这位俄罗斯年轻人神奇地爱上了这支英伦球队，直至今日，为了心爱的球队，他花了 1500 英镑奔赴温布利，只为融化在那千年一遇的热浪之中。

　　矮脚鸡在联赛杯历程中出乎意料地扮演着“巨人杀手”角色，这也许与球队无关，只是比赛的爆冷基因突变所致。半决赛，矮脚鸡对阵枪手，内齐博伦克申请签证准备现场看看久违的与强队交锋的大场面，顺便再看一场日常联赛，没想到居然被拒签。怀着悲愤，比赛当晚，内齐博伦克只好跑进一家酒吧里看电视直播，可以肯定在俄罗斯，这样的比赛也一定是收费的。内齐博伦克心中咒骂着可恶的签证官，他认定签证官一定是矮脚鸡死敌利兹或者哈德斯菲尔德联队的拥趸，用拒签的方式在表达立场。酒吧里，坐着几位阿森纳球迷，当他们得知内齐博伦克是对手死忠时，一时错愕，起初轻慢的态度直到比赛结束后变为一杯表达敬意的啤酒，顺带送上一句“你们的球队今天踢得不错”，击毙枪手，感觉不要太好啊！当曼联公布自己全球支持者总量达到 6.59 亿时，小小的矮脚鸡可以在圣彼得堡有位死忠，既是奇迹，更是欣慰，足球让彼此之间缠绕牵引。

　　矮脚鸡所有的比赛并非都能在电视中看到，内齐博伦克每个周末都会在电视上看着自己家乡球队泽尼特以及英超豪门，但是真正属于他的幸福时刻是在电脑上或者手机上打开“Bantams Player”，听自己心爱球队的比赛解说。你只要登录矮脚鸡的官网，首先跳出来的对话框就是劝你安装这个 APP，很显然一支沉降很深的球队一定要找到办法与自己的支持者在一起。早年间我知道一个故事，曼联某赛季评选全球最佳球迷，头名得主是来自罗马尼亚的一对父子，他们之所以获奖是因为每个周末父子都会登上临近的一座高山，因为只有山顶才能收到 BBC 的广播直播，在那电波里，有他们热爱的曼联。足球，是份牵挂，更是一份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