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震(著名足球记者)

　　李金羽退役的消息，让70后们一片唏嘘。他远去的背影带走的不仅仅是来自绿茵场的记忆，还带走了一代人对那个年代、那段生活的记忆。健力宝不再是一个球队，而是关于一群人、一个年代、一段生活的缩影。

　　那是一个大学生还很值钱的年代，上大学几乎是普通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这样的年代里，健力宝队就是中国足球的大学，而且还是出国留学的指标。当92年组建健力宝队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踢球孩子的眼睛都在盯着那二十几个名额。为了能够入选，各自的家长几乎是各显其能，托人的托人、送礼的送礼。竞争几乎从基层就开始了，李铁是健力宝的队长，是公认的佼佼者。但最初在辽宁的初选时，李铁连5人的推荐名单都没进入，他的家里人气不过，找到有关部门理论，随后李铁才被推荐到了全国的集训营里。

　　多年之后，关于健力宝入选球员超龄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秘密。孙继海当时落选的原因之一是骨龄超龄，但当时他眼见着几个比自己大的球员都顺利地通过了骨龄测试。

　　高丰文是当时专家组的评委之一，他参加了当年的评选。他清楚地记得评委组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说情拉关系。那样的一个年代里，让我们羡慕的是大家对于足球的热情，而让我们遗憾的，是几乎完全不透明的海选和缺乏监督的评测。

　　那还是一个中国刚刚与世界接轨的年代，一个香港的中产已经可以被我们当作港商敬为上宾，一套皮尔卡丹就已经被我们当作世界顶级名牌。一个巴西的名头就可以让我们对这支球队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健力宝第一次前往巴西，大部分的费用都被中间人截留了。球队住在圣保罗州一个偏远而荒凉的山庄里，与当地的足球环境几乎完全隔离。球队连基本的训练场都无法保证，是大家自己动手整理出来了一块土场训练，条件还不如国内。比赛虽然号称打了150多场，但大部分对手都是不知名的业余球队或者比自己小的青少年队。多年之后健力宝队的球员回忆，当时有的对手是下了班直接开车来的，脚下是不错，但肚子比孕妇都大。

　　最艰苦的时候，这些孩子因为经费被中间人截走，没有了厨师，没有了老师，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饿到受不了的时候，这些孩子们晚上到厨房偷过吃的，而目标不过是几枚鸡蛋。很难想像多年之后，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成为了千万级的富翁。助理教练刘志材在此时兼任了厨师和管理，他曾经在庄园里养了几条鱼，但有一次被几个饿极了的孩子给偷着吃了，为此还引发了一场不快。这段经历导致球队第二次前往巴西时，刘志材死活也不肯再随队了，只能临时调来国作金替补。

　　因为信息的不对称，国内一直以为这支球队在巴西接受最高水平的足球教育。等到有央视的记者前往巴西把情况曝了光，大家才知道怎么回事。但那个年代我们的认识还停留在：“孩子多吃点苦，才能学到东西。”没人想着去追究中间人的贪婪与失职。

　　那还是一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提电话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加紧密。整整5年的时间，对于健力宝的这一批孩子来说，他们不仅仅是队友，他们还是同学，更是兄弟。那5年把健力宝这三个字终身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一直到现在……

　　困守在那个小山庄的日子里，几副扑克与军棋是这些孩子们为数不多的玩具。剩下的时间里，就是他们的恶作剧时间。小群体是存在的，李铁和马永康、陶伟、邱卫国、郝伟5个人关系最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健力宝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标识。十几年之后，李铁一个习惯是听见任何一个健力宝的队友有了退役的打算，他都要打电话去劝阻。他总说：“别忘了当年我们在巴西吃的苦，干别的事有的是时间，踢球就这几年。”郑斌被他劝住了，又多踢了两年。但更多的人仍然选择了放弃。

　　很难用成功或者失败来定义健力宝，我们无法用今天的眼光和见识去评判当年的决定。至少在那个年代中国足球仍然激情澎湃，仍然理想十足，仍然在干一些实事。在那个年代，没人怀疑健力宝模式将给中国足球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对于健力宝队的每一个成员来说，无论他们后来的足球之路走得顺与不顺，那都是他们一生当中最重要的记忆。对于他们来说，健力宝是伴随他们一生的符号。

　　对于我们来说，挥别健力宝，也挥别了我们的青春，斩断了我们和那个美好时代最后的联系。

　　再见健力宝，再见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