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世界》2012年第十期封面

　　以下为《乒乓世界》2012年第十期封面故事的内容：

　　北京连下了几天雨后，终于盼来个晴天，李晓霞和李隼师徒刚从香港、澳门参加完活动回京，上午的时间留给我们拍照，中午师徒要请人吃饭，晚上一起参加李宁公司摆的庆功宴，第二天李晓霞又将跟队一起去云南做活动。

　　从奥运会结束到现在，李晓霞一天都没闲着，活动不断。“奥运会后我就一直没摸过球拍，参加活动比每天练球还累。”见到李晓霞的时候，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正如李隼在伦敦奥运会日记里写的那样，变漂亮了。

　　以往李晓霞总是行色匆匆，聊起天来也一板一眼，这次再见到她，感觉像卸掉了个沉重的大包袱，人轻盈了许多。赢得奥运冠军对李晓霞来说，是在师从李隼的十年中逐渐形成的目标和愿望，如今达成的，是师徒二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必须越痛越去刺激自己

　　李晓霞觉得伦敦奥运会之前的封闭训练很不同，刚一出发，她就觉得非常兴奋。“以前出发去封闭训练，我都是感觉非常紧张、非常压抑，心都是揪着的。这次就感觉人是非常积极、兴奋的，非常想去证明自己。所以这次奥运会封闭训练，是我练得最好的一次。”

　　以前，李晓霞也会拼命练好每一堂课，但是内心很纠结，觉得自己特别煎熬，更可怕的是，她觉得李隼在这种时候还在给她加压。“但这次我觉得我们心是在一起的，配合特别默契，我能感受到教练身上也在承受压力，他一直给我传递的信息是‘咱这次就玩命了，真的是上战场了，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哆嗦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李晓霞整个人变得很“静”，虽然在每天的练习过程中，随着状态的好坏，情绪也有起伏，但在李晓霞心中始终是静的，让她的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这次封闭训练，我觉得我做得真的非常细。我每天晚上都会看录像。要交电脑的时候，我告诉李指说我的iPad不用交，我这里面有技术录像。除了看录像，我还每天都记笔记。近一年我都喜欢去记一些私人日记，把自己想法、情绪宣泄一下，同时我也会把我每天的计划写好，我应该练什么，今天感觉哪块儿没练好，我都会很详细地记下来。”

　　李晓霞说，这是一种人完全投入其中的感觉：“虽然我每天也很累，也不太想看技术录像，尤其那些技术录像看的都是我输球的，看的时候又勾起当时紧张、痛苦的回忆，我的iPad每天都不知道要被我砸几次，很难受，有时候边看边在骂自己，聂维和我住一个房间，一直在我旁边说‘霞姐要不咱别看了，不差这一天，先睡觉吧，回头再看’，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哪怕一天只看几局，几个球也要看，因为我记忆力不是特别好，所以需要点痛苦的回忆，反复去刺激，拼命去记，包括技术环节，包括这种时候我要拉直线或者要拉大角，记住了，到比赛时就变成了自然反应，一出手就知道打在哪个位置。”

　　李晓霞说，看录像的时候心理真的很纠结，电脑里出现的画面，能让她一下子回想起比赛时的感受。“看录像就好像在揭露我内心的痛处，但我知道这种痛必须越痛越去刺激自己，这样，我才能记住，才能渡过这个坎儿。”

　　静下心来的李晓霞，在封闭训练中，真正体会到了集体的力量。“我身边的朋友全都给我积极的信号，聂维、李晓丹、文佳[微博]还有我们组的顾玉婷都特别积极地跟我训练，还有来‘男帮女’的男队员，他们在和我练习的时候都会告诉我这种球应该怎么打，跟我说话也不用客气，直接告诉我：你这么打就只能死。这些让我特别受用。曹臻在和我训练的时候会很着急，因为想模仿王越古[微博]模仿得像一点，多给我制造点困难。”李晓霞说，这种团队的凝聚力，让她觉得特别有力量，“我非常非常感动，觉得我出去打比赛是代表中国乒乓球[微博]队，不是代表我个人，这种责任一下涌到我身上，我感觉必须要这么坚定。”

　　哭的境界，在被窝里无声流泪

　　封闭训练时，李晓霞还做了一个以前都没有的训练——把休息调整的时间，全部用于练习发球。“所以在这次奥运会过程中，我觉得发球特别成功。以前我的发球弧线比较高，对我下一板抢攻的威胁有限制，静下心来练发球以后，觉得在比赛中不光体现得很好，下一板的抢攻也非常积极，给对手的压力非常大。真正懂的人知道，发球是我的一个弱点。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每天我会跟李指沟通，我俩聊聊球，再聊点别的，有些事情我会骂人会哭，那会儿我在李指和施指导面前没有一点儿伪装，有什么说什么。”

　　封闭训练中难免有情绪上的起伏，李晓霞在一次队内热身赛输给冯亚兰后，被施之皓叫去说了一顿。“当时我就觉得特委屈，我也想打赢，后来李指把我叫到房间去，我就开始哇哇哭。”李隼知道，这是因为李晓霞压力太大的缘故，他拍拍晓霞说，哭吧，哭完第二天得照常，不能像以前一样情绪不好第二天就窝着不动。第二天是全队调整时间，李晓霞照例到训练馆练发球。

　　“虽然我也哭也急，但是内心的方向是没有变的。其实这么多年我确实没少哭，后来练就了本领，不用哭出声，躺在被窝里自己默默流泪。”李晓霞记忆最深的，是今年3月在广东中山备战多特蒙德世乒赛时，她和李隼在谈话的时候狠狠发泄了一次。

　　“我一直特别在意外界对我的说法，我成绩不好的时候，会觉得很对不起李指。很多人说过，李指一辈子的辉煌都毁在我手上了，我也会这么想。在中山的时候我哭得都喘不上来气了，直接问李指，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差，特看不起我啊？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压力特别大，我就想如果李指觉得我特别特别差，那我还这么累干嘛啊，放弃了算了。当时李指跟我说：‘这都是你自己认为，我要是真看不起你，我还能这么跟你一起使劲儿吗？你比王楠、张怡宁[微博]唯一差的就是，遇到问题总是想得消极。而她们都是积极地去想办法。’”李晓霞说，当时听了这番话，她心里就来了股劲儿，觉得确实不能让李隼的辉煌断在自己手上，“李指都没放弃，我更没有资格谈放弃。”

　　李晓霞说，加强了和李隼的交流后，她发现在自己煎熬的时候，李隼比她还煎熬。“这一年多，我真正能感觉到他也在煎熬，也在挣扎，甚至有时候他比我还煎熬。他的痛苦可能在两年前我理解不了，但现在，尤其是这半年来，我一下觉得自己想问题宽了很多，不像原来光想着自己，而是也站在李指的角度去想。”

　　我和李指，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李晓霞在奥运会出发前把私心杂念都发泄出来了，到奥运会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想这些。“进奥运村后，我突然觉得我和李指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起吃饭一起训练。我记得特清楚的是，每天我在楼上写日记，写完我下楼来问李指在干嘛，发现他也在写日记。我们做这些都是同步的，感觉我们在一起努力。”

　　李晓霞觉得，她让李隼最费劲的地方，就是用十年的时间潜移默化地影响她，让她逐渐坚定和提高自己的目标，让她认识到自己内心有“狠起来”的潜力。“过去这一年，我根本不想去听去想我输的那些比赛，也不想承认我哪个球处理得太盲目了，我输给自己了等等。我总是在想我的压力谁能了解呢，谁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我晚上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哭的时候，因为压力太大我胃疼得不行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啊。后来李指总让我积极地看问题，我又重新把这些想了想，我承受了这么久的压抑，可能就是为了要在奥运会赛场上爆发。”

　　李晓霞单打第一场对邢延华，她说在场上，就觉得自己的腿被502胶粘住了一样，挪都挪不动。“下来以后我长出一口气，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奥运会，就是想打的球，腿就是迈不过去。李指说这很正常，刚上场就是会紧张。当时李指坐在看台挺高的地方，我说我看你看不清楚，你下一场往下坐点儿。”

　　第二场对朴美英，李隼换了位置，能让李晓霞看到的位置。“那场球我还是紧张，没有完全释放，等到第三局以后，就稍微好点了。打完以后蔡局找我聊，说要是这种状态打，对付后面的比赛可能有点困难。接着，李指也找我，聊了好多以前他带张怡宁打比赛时候的经历，他当时告诉我，‘这种状态打下去，可能能打进决赛，但是一定拿不了冠军，这样不是打比赛，只是愣扛，你是奔着得第二来的吗？’李指这么一说，我一下就清醒了，可不就是这样吗，我干嘛来的，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纠结我为了什么啊，干嘛到这会儿了还这么缩手缩脚的。”李晓霞说，她想通以后，再上场和李佼打，就觉得人能跑起来了，“原来我从来都不用侧身，这次可以全台正手打，人跟飞起来一样，轻松了好多。”

　　1/4决赛和半决赛是同一天连着打的，李晓霞一边冰敷，一边和李隼一起看录像。“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自己在那里休息，听听音乐，我觉得周围非常静。那时候我知道我很兴奋，和郭跃训练的时候都在兴奋，但还能控制住。”李晓霞说，做到静对她来说很不容易，她是个急脾气的人，非常容易躁起来，从小就被妈妈叫“猪尾巴”，静不下来，有时候莫名其妙就看什么都不顺眼，看房间里的娃娃不顺眼，看自己也不顺眼。“现在再回想起来，真是那句话，当运动员一定得耐得住寂寞和诱惑，要放弃很多，人才能静下来。”这种状态帮助李晓霞顺利通过半决赛，和丁宁会师。

　　“半决赛打完以后，几乎所有记者都围着丁宁，我记得只有两个记者在采访我，有一个是山东的媒体，这时候我觉得丁宁的压力一定比我大。”

　　楠姐告诉我，你要相信李指

　　其实到了决赛之前，李晓霞曾经有点动摇。“突然就有个很细微的想法，觉得很紧张。决赛前我给王楠发过信息，告诉她我的想法。当时楠姐给我的信息对我的触动非常大，她说：你要相信自己，你要相信李指。”

　　那时李晓霞回忆了很多李隼跟她说过的话。

　　李隼说：“当一个人总赢你的时候，她会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你，但是你不一样，你上来可能稍微变换一点，她可能立马就会蒙，觉得你今天感觉不太一样。”他说，“你现在打到最后是打人，不是打技术，你的技术已经很好了，很完美了，你到现在你不练你也够用了，怎么把人投入到比赛当中去释放自己才是关键的。”

　　还有刚进奥运村的时候，李隼就对李晓霞说：“你要相信我们之间十年的付出，要相信这种默契。”

　　决赛前，李晓霞和丁宁在训练馆各占一角训练，她们彼此都非常了解，李晓霞只看了一眼丁宁的训练，就能感觉她很紧张，“因为她移动得很慢，人很重，我知道她一定比我想赢，虽然到了这会儿谁都想赢，但她更想。我们跑步入场的时候，她跑在我前面，步伐有点沉，一握手，她手比我还凉。”这些以前只能从前辈口中听到的小细节，居然真的让她体会到了，“我当时真的能把自己放下来了，能正视我输给丁宁很多次的事实，这场比赛我就是拼着你打。”事后跟李晓霞训练的郭跃说，那是第一次见到晓霞眼神那么坚定。

　　李晓霞说，决赛她真的投入进去了，甚至都听不到观众的声音。“我能看到李指和我的好朋友、刚果队的韩杏(李隼在日记里提到过，在没有球台训练的时候，刚果队的这位朋友就会慷慨地把球台让给李晓霞用)坐在一起，能看到李指的表情，他一直特别坚定，感觉特别相信我，‘这个球打得好’，‘就这么打’，我好像能听见李指在比赛时这样对我说。可能是我俩真的磨合到一定份儿上了，可能以前是他觉得我行，但是我自己会想，我行吗？我也能读懂他的眼神，他高兴了，他慌了，他在犹豫，他怀疑我，这些我都能看出来。而这一次他给我传递的就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李隼告诉过李晓霞，也在平时的聊天中多次强调过，女单决赛大多数时候，一定会有一方崩溃，这时候，没崩溃的那一方一定要坚定，不能手软。已经完全投入到比赛节奏中的李晓霞，深深地记着师父的话。“我当时都没听见全场观众给丁宁加油，我们山东的主任乔云萍给我喊加油我也没听见，都是赛后听说的。比赛时候我一直记着李指说过总有一方会崩溃，我就拼命绷着劲儿，想着今天我就拼了，我绝对不崩。赛后我还听到有人说我的打法变了，其实怎么可能说变就变，我平时练的就是这样，只是在以前的比赛中，我不敢全部发挥出来，因为球打得越转，越容易失误，但这次我都豁出去了。”

　　李晓霞开始紧张的时候，是比赛结束后的那一刻，她的心咚咚咚跳得厉害，脑子里已经顾不得其他，只想赶快拥抱那个在看台上一直信任她的李指。“可惜看台太高了，上不去，只能拿着国旗给他鞠躬，当时很多想法冲进我脑子里，我们没白付出，李指扛着那么多压力，大家都说我李晓霞不行，就他说我可以，想到这些，我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了。”

　　记者手记

　　李晓霞每年过阴历生日，今年的生日正好是8月8日，英国的8月7日，女团决赛。那天，除了曹臻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没有人为她庆祝生日，但在李晓霞看来，这一定是她过得最美妙的一个生日。以前李晓霞真的害怕比赛，怕得胃疼头疼哪儿都疼，不得不上场打，一上场就怕输。郭焱告诉过她，一定要了解自己，才能对症下药。后来，李晓霞把自己怕回忆的比赛反复看；把自己害怕听到的舆论都在心里默念一遍；把自己心里害怕的事向李隼问出来……

　　李晓霞喜欢玩，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小狗，喜欢做指甲，喜欢亮晶晶的挂饰，喜欢逛庙会，喜欢买好看的娃娃。如果不打乒乓球，李晓霞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女生，脾气有点暴躁有点任性，会交一大堆朋友，会经常陪在父母身边，孝顺他们。“我给爸妈买了个跑步机，结果那老两口嫌它费电，摆在那儿不用。”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曾经听到在北京训练的李晓霞，为家里跑步机的闲置而干着急。

　　翻看鹿特丹世乒赛后本刊写李晓霞的文章，最后一段的这样，“以后的某个时刻，单打赛场上的李晓霞，能有了团体比赛时的狠劲儿，蝴蝶才算真正破茧，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回顾现在，会很庆幸自己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成长，从现在到未来，这成长其实仅仅是她差的最后一步，却是最关键的一步。”

　　在2012年李晓霞生日这天，她真的成长了。补上一句，晓霞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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