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笔下,一个叫田苏菲的女子用一生追寻爱人,将自己的爱情谱写成诗。现实中的李琰。自从11岁踏上冰场,洁白的冰面便成为她的永恒恋人,挚爱成痴。
文/本刊记者李响 摄影/纳雷雷摄影工作室
化妆/小薇形象革命工作室后期/数码指标
服装/维艾尔高级服装定制场地提供/David Bar
夏日的后海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几对情侣徜徉在湖边的小径上,三轮车从身边掠过,传来车夫一口地道的京腔,说的是恭王府的故事。阳光炽热,大多数酒吧依然门窗紧闭,悄无声息,夜晚的灯红酒绿仿佛是过去的一场梦。
轻柔的蓝调从小径尽头的David Bar飘出来,门外的圆桌边,一对外国游客啜饮咖啡,研究地图,他们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坐在双人自行车上的那对母女身上。
女人娇小的身材包裹在一袭白色的纱衣里,裙子上层叠的褶皱好似羽毛。脸型也是小巧的,细致的妆容淡化了印刻在眼角的几道鱼尾纹,精明犀利的眼神却是无法掩盖的。只不过,当她凝注在前面的小女孩身上时,这种目光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微笑的面庞泛着光彩,棕色的卷发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身穿粉色纱裙的女孩显然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像是母亲儿时的翻版。镜头前,二人脸上同时绽放灿烂的笑。如此温馨的场面并未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她们只是后海边游玩的一对普通母女。
没有人知道,这个优雅的女人便是那个被冠以“改变中国短道速滑历史”称号的主教练李琰。撒切尔的外号叫“铁娘子”,李琰有着相同的绰号,前面多了“冰上”俩字。小女孩是她6岁的女儿伊莎贝拉。长到现在,伊莎贝拉的记忆中,与母亲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对她来说,这当然是个奢侈的时刻。多少年后,小贝拉也许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后海边这个夏天的午后。
在李琰的生命历程中,也曾经有个春末夏初的午后让她记忆犹新。
坐在大连地税局中山分局二层的人事处办公室里,刚刚走出校门,工作了10个月的李琰的头衔是副处级科员。当然还不止这些,她还是人大代表、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尽管初来地税局时她并未提及自己的光荣历史,但慢慢地一切传开了,领导们对她另眼相待。
然而,这个下午,望着窗外的梧桐,32岁的李琰似乎看到了10多年后的自己。仍旧是一身藏蓝色制服,早上8点到办公室,晚上5点下班回家,生活安逸富足。或许她会坐在一个人的办公室,审批文件,有秘书为她端茶倒水,而她已晋升为税务局局长?
4年前退役时,李琰拒绝了几支队伍的执教请求。体制内的派系斗争、本位主义在她作运动员时就早已领教,这让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冰场,走进了校园。大学4年,比同学大10岁,基础却是最差的李琰熬了过来。用“煎熬”二字形容颇为恰当,特别是英语课,以往出国比赛,李琰是队员里最敢讲外语的。而东北财经大学金融系的课堂上,听着一众尖子生纯正的发音,李琰变成了“哑巴”。
学习之余,偶尔她会去滑冰俱乐部教教小孩。没有比赛的压力,冰场上的飞翔是最大的享受。而上了班,滑冰的日子好像—下子远去了。李琰并不是个喜欢沉湎往事的人,可越来越多的时候,她感到一种茫然无措的失落。几个月前,在北京开会期间,李琰独自跑到了首体滑冰馆。冰凉的气息霎那浸入了她的每个汗毛孔,冰面上队员冲刺的瞬间,一身西服短裙的李琰随着身边的观众高声地叫了起来。
遐想被电话铃声打断,接着,李琰在电话里听到了斯洛伐克、国家队、主教练一系列字眼,她的心跳不可遏止地加快了。
一个月后,遥远的欧洲大陆,古老的斯毕斯卡诺瓦斯小镇上,一个小巧玲珑的东方女人拖着两只巨大的皮箱缓缓地走在细碎的石子路上。山脚下,镇子里最豪华的旅店迎来了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亚洲客人一一斯洛伐克短道速滑队新任主教练李琰。
李琰记得,她到达的那天阳光明媚,大大小小灰色、黄色的石头房子,空气中弥漫的青草的味道让她感觉熟悉而亲切,她甚至想起了北大荒,童年时代生活的宝泉岭农场。用"人在旅途”形容李琰的前半生颇为恰当。大连出生,然后随着当团长的父亲到北大荒,接着是佳木斯、牡丹江,后来在北京训练,退役后回到大连。功成名就时,她呆过的每个地方,都会有人用自豪的口吻诉说着“当年叫李琰的小姑娘…”。
宝泉岭农场的老人们最爱唠叨的是那个喜欢爬树的假小子,身边还有一个真小子一她的弟弟。父母工作忙,农场没有幼儿园,李琰和弟弟经常被忙于开会的父母锁在家里。一次,两个孩子吃光了家里能找到的所有的带甜味的零食,甚至把抽屉里的药片翻出来,舔去了上面的糖衣,直到大人回来看蹲在洗手问里的姐弟俩。
农场里,姐弟俩最大的乐趣是比赛爬树,优胜者当然是姐姐。回家之后,姐姐挨骂,弟弟挨打,可第二天两个孩子依旧乐此不疲。小学四年级,李琰走上了冰场,爬树锻炼出的健壮的体格让教练将她一眼相中。6年后的李琰是中国速滑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新星尚未发光便差一点过早陨落。一次比赛中,滑出跑道撞在挡板上的李琰被直接抬进了手术室。左腿膝盖上的撕裂宛若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鲜血不断涌出。那是一种深切的疼痛,半麻醉状态下的李琰至今心有余悸。教练不停地跟医生请求着:她可是我们速滑的好苗子啊,一定要做好手术,缝得漂亮点,小姑娘以后还要穿裙子呢。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李琰不敢穿短裙。月牙形的伤疤长达10多公分,狰狞地爬在她白皙的腿上。其实原本不会这样恐怖,可李琰在教练“再蹲不下就别想滑了”的警告中,刚刚拆线就练起了蹲起,眼看着伤口不停地渗血,仍然咬牙坚持。
尚不能下床时,为了减少大小便的麻烦,李琰尽量不吃不喝。打上石膏后,她扶着墙一条腿蹦着去厕所,每每蹲下都疼得呲牙咧嘴。她在床上写日记一一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一个月后出院,李琰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轻描淡写地告诉父母她受了伤。
石膏拆下来,左腿肌肉严重萎缩。回到冰场,看着冰面上飞驰而过的队友,李琰伤心焦躁。第二天早上5点,队友们还在梦乡的时候,操场上,一个细小的身影晃动,那是用一只脚蹦着跑步的李琰。李琰蹦了一年,右腿比左腿粗了3公分,入选世锦赛名单,再过一年,进入国家队。
大连、北京,她离宝泉岭越来越远。而这一天,地球另一端宁静的乡村,李琰开始了另一段漂泊的人生。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丝建的惶恐孤独,李琰像个即将打开圣诞礼物的孩子,内心因为兴奋期待而颤抖不已。
离开即是回归,回归久违的冰场,那里才是她的心灵归宿。大红、宝蓝、水粉、纯黑,镜头前的李琰在各色服饰间转换,时而高雅沉静,时而风情万种,所有裙装都到膝盖以上,露出结实的小腿,膝盖上的伤疤触目惊心地横亘在那里,开玩笑说为腿粗而苦恼的李琰却仿佛它并不存在。
Therefore do not worry about tomorrow for tomorrow will worry about itself.Each day has enough
trouble of its own。(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烦恼。一天难处一天当)
这是基督徒李琰最喜欢的《马赛福音》里的句子。李琰是到了美国之后才真正开始笃信基督教。在她起伏跌宕的人生里,宗教给了她慰籍和力量。
斯毕斯卡诺瓦斯小镇山顶上的教堂曾是李琰最爱流连的地方。每个周日,这个镇子里唯一的外国人都会出现在
教堂里,跟当地人一起听神父祷告,尽管她并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在舒缓轻灵的管风琴声中,李琰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和队员的交流并不顺畅,学过“哑巴英语”的主教练起初给队员讲解动作时只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而队员的东欧口音也让李琰极不适应。奇迹在一年后上演,斯洛伐克国家队在欧锦赛上夺得单项第四,全能第六。斯洛伐克皇宫里,总统先生跟李琰碰杯,“这是我们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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