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版面

　　中国足球的话题性几乎永不过时，它是希望与失望、荣誉与耻辱、悲情与幽默的交织体。近年来恒大的异军突起似乎又燃起了球迷的希望，而除却豪华外援的速成模式，青少年足球教育或许才是支撑这种希望的长久之计。尽管过去十几年中国足球学校经历了亢奋、丑闻、低估和凋蔽，“皇马[微博]教练团”的招牌还是让恒大足校备受关注，足球承载的光环、利益、焦灼与争议，在足球教育身上都各有体现。

　　我要“成为球星，超越各国最好的人”

　　在广东清远龙颈镇，有一片被戏称为“魔法学校”的欧式建筑群，那其实是恒大足球学校。学校北面的围墙采用中国传统红色宫墙的风格，路的南面是学校的主体建筑，路的旁边是相互拼接的80个球场。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足球学校，占地1800亩，比北京故宫[微博]还大。中西结合建筑设计恐怕不止是一种审美偏好，还暗指着办学模式和野心。

　　10岁的刘世平在恒大足校学校读四年级，长得清秀，性格腼腆，回答问题的时候喜欢以“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应该这么说”这种句式开头。

　　2012年，恒大足校在全国启动招生，据称有20万个符合条件的孩子参加了初试。刘世平的妈妈任荣娃至今仍然记得8月份那天，儿子放学回家，兴冲冲地拿着一张宣传单说，“妈妈，500万，踢球一年能赚500万，我要去踢球”。这一年，恒大足校一共招收1086名学生，完成计划招生数不到一半。刘世平是其中一个。

　　像很多来这里踢球的孩子一样，刘世平的梦想是，“就是成为球星，超越各国最好的人”。

　　妈妈任荣娃今年过年后陪孩子回学校后打电话告诉丈夫，她想留下来陪儿子，并且在附近一个加油站找到份工作，晚上睡在地下室。任荣娃患有半月板损伤和子宫炎，丈夫担心她身体扛不住，也于今年8月份辞掉在老家的工作来到清远，找了份电工的工作，两个人租住在学校旁边一间8平方米左右的房间。

　　刘红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月薪1600元的普通职工，会离开呆了40多年的古都洛阳来到南方一个小山村给儿子陪读，而且儿子上的还是“贵族学校”。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赌博，妻子任荣娃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咋样”。

　　每周六学校举行校内联赛，从三年级到高一，120多支队伍在各自与同级在球队打积分赛，直到学期末决出冠军。目前国内除了U系列联赛，属于青少年球员的赛场并不多，学校希望以此来锻炼球员的实战经验。学校技术总监费尔南多说，“西班牙是通过比赛来检验训练成果，而我们的话就是比赛相对要少一些。可能有几个月才会有一次大型的比赛。”

　　12月7日，像往常一样，任荣娃到学校观看孩子踢球，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从全国各地飞来的家长。这一场比赛对阵04A队，儿子刘世平获得首发，临场结束前，带球突破对方三名球员，破门得分，坐在场边的任荣娃高兴地鼓起掌，对她来说，孩子的进球是最大的鼓舞。

　　刚入学时刘世平世平技术特别差，一场比赛10脚球里有7脚是臭的，有时候打输了大家就埋怨他。“但是这个孩子特别能忍，哭的时候从来不让人看到，同学骂他是垃圾是废物，有一次被骂得比较厉害，我看他一个人坐在场边流眼泪，发现我在看他，很快就把眼泪擦干”。教练周鹏[微博]回忆说。

　　学生们的训练课以打小团体配合为主。学校完全引进皇马俱乐部青训的标准，西班牙注重团体作战，控球压迫式打法对于中国孩子来说有点吃不消，周鹏在一次关于刘世平的训练总结里写道“整体的跑位存在很大问题，无法表现任何基本的足球意识，需要逐步解决”。在他看来，“中国的体校只会不断训练个人素质，不会打配合”，周鹏说。

　　而这仅仅问题中的一个。毕业于成都体育学院的周鹏因为看不惯体校体制，回到学校读研，如今对于这帮孩子，他有殷切的希望。

　　在一次聊天中，任荣娃请记者帮忙在教练面前多跟儿子讲点好话，给他多点指导。教练周鹏表示不时会接到家长的电话，在周鹏看来这是体制思维的弊病。在过往的体校体系，教练常常掌握着学生的升降和去留的决定权。2012年，学校发现有教师和教练在附近酒店接受家长宴请和收受礼品，为此还发文禁止。

　　学校足球技术总监费尔南多说，之前很多家长在见到他的时候也会去问他，我的孩子是不是有这种天分啊，是不是以后可以成为职业球员啊。对于这种问题他总是感到尴尬，在他看来，在西班牙，踢球的人非常有激情非常享受，而中国的家长更加的功利化。

　　“等我有500万了，就给你和爸爸买一栋楼”

　　过去十几年，中国足球学校跟中国足球一样经历了亢奋、丑闻、低估和凋蔽。

　　1994年，甲A风生水起的时候，足校开始如雨后春笋，人们开始意识到踢球也是一条生路。2001年中国足球队打进世界杯，据统计，那时国内的足校超过2000家，而10年后，成规模的还不到30家。

　　位于秦皇岛的中国足球学校以官办起家，以取得既定比赛成绩为目的，复制其他运动项目的体制内运作模式，随着2009年学校停止招生，不仅意味着这种官办模式已经宣告失败，也意味着中国足校的失败。

　　恒大足校校长刘江南简要地概括他们的模式，“足球为本，文化为根，成才为旨”。在刘江南看来，国内足校失败的根结在于生源的有限性和流向的单一化。

　　跟欧洲开放式的足校不一样，学校采取封闭式教育，学生们除了上规定的训练课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上文化课。学校属于当地教育局管，学生念的是人教版的教材参加当地的升学考试。

　　刘江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是每周4练，周末打比赛，10岁以下每周三练，10岁以上是每周4练，孩子是高兴和快乐的，这是西班牙的足球理念，这是我们圈养要解决学习的问题。”

　　班主任杨英廉去年从广西师大毕业后来到这里，“有点偏”，这是大部分老师的共识，“孩子们的文化素质参差不齐，这拉低了我们的平均分”。刘世平的成绩在班里排10名上下，刘红斌和妻子经常找杨英廉了解儿子的成绩，在杨看来，“他们一家从河南过来，风险还是很大的”。

　　压力对于这个10岁孩子可能超出他的承受范围，教练和班主任都觉得这个孩子懂事和早熟。“这孩子太老实，人家打他，他也不跟人家闹，说学校不允许打架，打架要开除，他不想被开除。”刘红斌说。

　　学生每周有4天设置足球训练课，每个课时2个小时。为了增加训练时间，每周六下午回家后，刘世平经常跑到妈妈工作的加油站里，自己在旁边的空地上练球。

　　学校给孩子减免了15000元，但还是要承担每年20000元的学费。在出租屋的床底下有双红色球鞋，是刘世平的室友给他的，任荣娃说，“给他买不起好的球鞋，他宿舍家里有钱的孩子穿过的鞋子衣服，不穿了就给了世平”。

　　让任荣娃欣慰的是，儿子这一年进步很大，“我带他去超市了一圈，发现不爱买零食了，问他要什么，他说买个乌鸡给你补一补吧”。今年过年回老家，刘世平拉着妈妈的手走在街上，指着路边的楼房说，“妈妈，等我有500万了，就给你和爸爸买一栋楼，我自己留三四万去踢球就行”。

　　为实现学生毕业去向上实现分流，学校除了跟华南师范大学合作办学外，近期又与中国人民大学签署合作协议，准备在清远办一个足球学院，这给学生的未来提供了多一条路。

　　广州足协副主席刘均洪在说到恒大模式时说，“这条路是没错，恒大吸取了(以前足校失败)的经验教训”。

　　教练周鹏很喜欢刘世平，说他像荷兰队的库伊特，“个人技术不算最好，可是最能跑，不知疲倦地跑”。

　　如今，刘世平已是稳定的首发球员，“我先进到精英队，这个是非常好的。进到精英队第一点就是有助于找到以后的学业，第二点就是能让你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聊起未来，刘世平头头是道。

　　“我觉得肯勤奋的话还是有希望的，孔卡[微博]不就是吗？”刘红斌说。儿子喜欢恒大前锋孔卡，刘红斌聊起孔卡，说他以前还是个街头流浪儿，通过勤奋才换来今天。这些都从儿子那听来的，他自己不懂足球。

　　所有人的足球梦

　　2013年11月9日，广州恒大[微博]历史性地夺得亚冠冠军，那天，学校用50辆大巴，载着全校的孩子们到天河体育中心球场的附场观看。一起去的还有陪读的家长，对于他们来说，恒大夺冠无疑是极大的鼓舞。

　　在刘家所在的出租屋楼上还住着5个陪读家长，军营村里也有好几个，开出租车的陪读家长尹先生说：“去年开始最多的时候有上百个家长在这陪读”。

　　家长们只有去学校看孩子打球时才会聚一下。杨正东也是球迷，儿子的五年级B队，他说，“自己喜欢球，但开始没敢让孩子玩，后来看到希望才来。希望给孩子多点经历。”

　　来自重庆的家长丁禹州说：“探索一条路，第一把孩子带好，第二把中国足球带起来，他们成才，我们还要自己担当。我们是这学校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教练周鹏的梦想是能在自己带的孩子里走出一个世界级的球星。校长刘江南则希望“第一，培养有比较深的足球文化积淀的人；第二，培养比较深的文化素养的体育人才。”

　　广州足协副主席则表示，“我看好恒大足校，但并不乐观，不是恒大的问题，而是我们整个社会的足球方面的基础还不够”。

　　前中国足协联赛部主任杨一民曾在公开场合说，“如果我们整个足球界再不把青少年足球摆到突出重要的位置，中国足球的未来将不只是令人担忧，而是不再有明天！”

　　每周一早上7点，全校2338名学生都会在学校国际球场集合参加升旗仪式，升旗过后还有个集体宣誓，每当台上的人喊完“宣誓”时，孩子们就一齐把右手举到耳边，高声喊：我们是与时俱进的恒大学子，成为足球明星是我们不懈的追求，振兴中国足球是我们永恒的目标……

　　摄影/采写：南都记者 孙俊彬 实习生 马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