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起来有些软，也很乖。
这次采访是在他参加完全国游泳冠军赛，从入住酒店坐车前往青岛机场的途中进行的。
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信号时续时断，每一次重新对上话后，他都会彬彬有礼地说一声，“现在可以了。”
也是因为专注于这次采访，他把比赛用的垫子落在了车上。
办理登机牌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疏漏，于是碰到每一位教练，他都会重复一遍自己的“失误”，像是“认错”。
刚结束的全锦赛，是张子扬的成名之战，不仅仅是因为拿到了男子1500米冠军，更是因为他在受到热议的体能测试中取得了满分。
他是本次全锦赛夺冠且体能满分的唯一一人。
微博上发起的“水陆两栖大神张子扬”话题中，就有网友为他取了一个绰号——“扬子鳄”。
19岁的他，为何能做到“品学兼优”，为何又能在其他人忧心忡忡的体能测试中满载而归？
这要从他的“乖”，开始说起。
服从于规则
张子扬很乖。
从小，他的世界里就是父命如山。
8岁那年，张子扬每天都会去江苏连云港市的市队参加训练。
一次，他和父亲去了当地的海滨浴场。为了锻炼儿子的胆量，父亲令他从岸边游到海中的一座小岛上，一个来回大约5000米。
海里一个人都没有，身上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张子扬怕得腿在发抖，他恳求父亲收回成命，父亲摇头，他只能咬牙跃入水中。
“我在水里越害怕，我就游得越快，想着游完了，我就能去吃饭了。”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仍觉得后怕，但也是因为那次“探险”，让他突破了心理极限。
作为身兼公开水域的游泳选手，他的战场已不仅局限在泳池里，他时常在海里参加公开水域的比赛，也在武汉的长江水域“抢渡赛”中夺冠。
张子扬的父亲是游泳爱好者，他是家里的老二。
“扬子鳄”有一个比自己年长15岁的姐姐。
离开连云港市队后，张子扬前往武汉的崇仁少儿体校训练。彼时，他的父母已经退休，于是他们陪着儿子一起到了新的城市，希望他能够成器。
在武汉陪伴儿子的5年，他们曾在美食城做过清洁工，后来又开了面馆，为的就是儿子日后能定居武汉。
老两口想用开面馆的钱，为张子扬在武汉买一套房。
年幼的张子扬知道父亲辛苦，他训练愈加努力。由于耐力好，他在体校被教练相中，跨界到公开水域，很快就进入了湖北队，吃上了“皇粮”。
从前的父命如山，也因此变成了后来的师命难违。
因为做人乖巧，张子扬深得家人与教练的喜爱。
外表乖巧的张子扬（左） 在接触游泳训练的十几年中，他记得自己只有一次与教练发生了冲撞。
那是2018年全锦赛，他因为没比好，被教练要求赛后加练。“下午突然多了很多计划，我就不想游，起来了。”
第一次与教练对峙的局面出现了，教练让张子扬再次下水，而他罕见执拗地坐在岸边，就是不想动。
师徒两个人就这么耗着。
最后以张子扬离场而告终，他“胜”了，教练却也没有恼火，几个小时后，教练找他谈心，劝慰他。
也就这么一次“偷懒”，“耍了小脾气”，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里，还是听话的。
今年体能测试新规的出台，让张子扬调整了自己的训练计划。
8月30日，他在淄博参加了全国马拉松游泳冠军赛暨东京奥运会选拔赛系列赛，在男子组中第一个到达终点。
但根据规则，这次比赛的结果要与全国游泳冠军赛前进行的体能测试挂钩。
“我想拿到冠军，所以必须要苦练体能。”
张子扬苦练体能 原本，张子扬就报名参加了全国游泳冠军赛。按照原来的计划，接下来不到三周的时间里，他将和教练突击训练男子200米、400米、800米与1500米4个项目。
因为体能测试，他们改变了原有的训练计划，内容不是单一的游泳，而是以体能为主。
因为他是长距离选手，有氧和耐力本来就是他的训练重点。根据以往训练的时间与内容来看，技术占80%，体能占20%。
备战体能测试的那段时间，体能比重骤然提升到了50%。
以前的训练，为了加强心肺功能，他一周进行3次跑步训练，一次大约跑6000米，更多的时候是分批跑完成总量。
为了让自己3000米尽可能拿到更多的分数，教练把一周3次跑步训练增加为6次。
在加强体能训练的同时，水中的训练量就会相应减少。原本，他每次水中训练基本会游15000米，备战那段时间里，改为8000到10000米。
张子扬坦言自己不太喜欢体能训练，因为太辛苦；但同时，乖巧的性格能够让他压制住内心的逆反心态，很快便能服从于规则。
“规则怎么定，我们就怎么‘玩’，否则吃亏的是我自己。”
一战成名
张子扬备战全国冠军赛 备战体能训练的日子里，他练得特别累。
他看了看这次要测试的五项体能内容；3000米、引体、核心静立、纵跳与30米短跑。
对于一些体测项目，他能很快地领悟到对其专业训练的帮助。
3000米跑为了加强心肺功能，也是练有氧与耐力；引体是为了考验他们的上肢力量，游泳运动员虽然是下肢踩水，但上肢的力量更为重要，有牵引的作用；核心静立是为了增强腰腹能力。
另两项的益处他目前还不完全清楚设计的初衷，只能靠猜测。
“纵跳是为了练出发的那一下爆发力吧？”他说完笑了一下。
“30米短跑，其实我不太清楚，可能需要综合一下长距离与短距离，有3000米长跑，也需要有30米短跑。”
来到青岛，张子扬首先要面临的是体能测试。
那一天，他和其他选手像参加正式比赛那样，也要进行热身、检录等赛前步骤。开始测试的时候，他感觉就像站到了出发台上，略微紧张。
3000米，体能测试要求只要跑到11分以内就能拿到满分。张子扬跑了10分50秒，拿到了预期内的10分。
他对新浪体育透露，自己在这个项目上并没有用尽全力，“我是算着成绩跑的，从前面开始就放了一点。”
教练拿着秒表，在场边提醒，他自己也一圈圈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来控制速度，他猜测自己如果尽力跑能跑到10分20秒左右。
别人看起来张子扬轻松拿到了满分，但他却不这么认为，“不管有没有放着跑，跑下来3000米都是累的。”
引体项目，游泳运动员只要做到40个就能拿到满分。张子扬做到42个时发现裁判在记录表上只写了40个，他知道自己拿到满分后就下杠了。
“我应该能做40个到50个。”
从运动项目发力角度来考虑，引体向上应该是游泳运动员们比较擅长的项目，但张子扬说，这个项目很多人都没有拿到10分。
5项检测完毕，张子扬得到了满分50分。同样拿到满分的还有3、4个选手。
值得一提的是，他是这次比赛获得冠军的选手中，唯一一个体测拿到满分的人。
张子扬获得1500米冠军 除了体能测试，张子扬在比赛中也是表现抢眼。
从200米到1500米自由泳，他在四个项目决赛中都拿到了奖牌。
其中，1500米自由泳以15分13秒37拿到冠军；400米自由泳以3分50秒拿到亚军；200米与800米他都获得了季军，成绩分别是1分48秒54和7分58秒37。
1500米自由泳项夺冠，对他而言是不虞之喜。
在开赛前，他曾和队医开玩笑，说自己拿到冠军的可能性只有1%。
因为在孙杨禁赛的日子里，山东选手季新杰是国内中长距离的佼佼者。这次比赛，季新杰站到了200米、400米与800米自由泳的最高领奖台上。
在被问到自己的最强对手时，张子扬先是避开了话题。
“是我自己吧，就是自己和自己比。”
笔者再次将问题抛给他后，他坦言：“如果硬要说一个的话，就是季新杰。”
季新杰出生于1997年，比张子扬年长3岁多。这次体能测试，他的得分也很不错，拿到了49分。
但显然，没了孙杨，其他人要扛起大旗还需时日。
在季新杰夺冠的三个项目里，他都没能达到奥运会A标。
也就是说，失去了孙杨，中国在男子中长距离自由泳，可能就会被打回亚洲级别。
张子扬在公开水域比赛作为新兴项目，公开水域比赛受到关注较少。虽然张子扬屡屡在国内比赛中夺冠，可惜的是，因为这项比赛缺少曝光度，也让他显得有些默默无闻。
这次全国冠军赛，虽然拿到了男子1500米项目冠军，但因为未达奥运会A标，加上孙杨在这个项目中的巨大影响力，张子扬的夺冠成绩，还显然不能让国人为之一惊。
但因为体能测试，张子扬却一下子成为了“网红”，网友们也开始关注这位“全能战士”。
双栖作战
因为疫情，张子扬今年春节后没能前往美国进行外训。这对他来说是一次较大的损失。
第一次外训，在美国洛杉矶跟随外教训练，曾让他受益匪浅。
当时张子扬的中方教练全程陪伴，做起了“保姆”的工作。
他不想辜负“保姆”的期待，很是珍惜外训的机会，在各个方面都有所进步。
“我是2019年10月去的，去了不到2个月。我在2019年全国冠军赛200米自由泳是第18名，今年就到了第3名，有这么大进步我觉得要归功于这次外训。”
张子扬本来想趁热打铁，预订了今年年初二再去美国训练。
一切行程都已安排妥当，却不料武汉突发疫情。
武汉封城，张子扬滞留在湖北队训练局所在的学院里，一待就是2个月。
教练不在身边，他只能通过训练计划表，一个人训练，再请同样滞留在学院里的铁人三项教练帮自己按着秒表。
每天训练一个半小时，训练强度不大，只能做到维持、保持水感。
“刚开始觉得有点孤独，不太适应这种节奏。那段时间，武汉疫情比较严重，我也很焦虑，每天会想很多，会担心疫情影响到自己的训练。”
他经常游着游着，思绪就飘到了几千公里外的洛杉矶，脑子里出现外训的场地。
他想着：如果能够外训，他的成绩还能有所提升。
但也是因为疫情，东京奥运会推迟了1年。
对19岁的张子扬来说，参加东京奥运会的希望变大了。
在公开水域的世界杯赛分站赛中，他曾名列第8。
现在，他最有希望拿到的是公开水域的奥运会参赛资格。
张子扬泳帽上卡通“扬子鳄”形象 “明年就会有奥运会资格赛，拿到奥运会参赛资格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原本在2019年游泳世锦赛公开水域比赛时，张子扬就有机会拿到奥运参赛资格，但却在之前的国内选拔赛中出现了低级失误。
“我已经遥遥领先了，以为稳拿冠军了，所以就粗心大意，路线游歪了。”
从第1名落到第12名的滋味不太好受，他没能去成期待已久的世界大赛，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
但也是因为这次失误让他成熟起来，“在那之后，无论在任何比赛中处于第几的位置，我都会小心谨慎。”
公开水域比赛，选手之间时常会发生肢体碰撞。
“扬子鳄”身体偏瘦，屡次在水下受到对手的攻击：“肘击我，按住我的腿。”
教练为了增加他的对抗能力，在训练时会安排3、4名选手在一条泳道里同时出发。
这样的推挤踹对抗，也让他学会了一些招数。
比如他会采取躲避的方法，多游几米，避开与他人的肢体接触。
男子1500米，张子扬这次游出的成绩距离奥运会A标（15分00秒99）还差12秒多。
虽然差距不小，但他有信心通过几个月的时间，跨过这道关。
张子扬在接受采访中对新浪体育说，“明年的奥运会，我希望自己两边都能兼顾，两边我都希望能够参赛。”
这次比赛，也会有网友拿他的成绩与孙杨、张琳比较，认为相去甚远，但他不介意外界的这种声音。
“我看到了网友的留言，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一点，我年纪还小，还需要不断地提高。现在我才19岁，还没到达自己职业生涯最巅峰的时候，我想朝着目标前进。”
张子扬神似演员张译他也有注意到网友的留言中说他与演员张译很像——“张译怎么来游泳了。”
训练之余，他也会玩抖音。
玩了2年多，他的抖音粉丝数已经积攒到3.7万。
几天前，他发布了最新的一条抖音，在屏幕上，他笑着，嘴里喃喃自语，这条视频的文字上写着：“叫我一声欧巴不过分吧！”
下面网友的留言是：“嘿，我们看到你体能测试满分，上热搜啦！”
（董正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