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女排姑娘曾春蕾的蜕变

2014年12月06日10:39   体育专栏  作者:马寅  

  回顾中国女排的2014年,不能少了曾春蕾。

  在郎平率领的这支球队中,2014年可以用“蜕变”来概括的,非曾春蕾莫属。

  于是在北京最冷最晴的冬日午后,在曾春蕾挑的咖啡馆,我俩一人一杯百利甜咖啡,聊到时而笑,时而泪。

  坐在我对面这个嘴角永远上翘的姑娘,连一些表情动作都和郎导的女儿浪浪十分相似,整个下午,我一会儿感觉面对的是曾春蕾,一会儿又感觉是浪浪回来了。

  不过这种错觉挺美,就像曾春蕾说,2014年,她曾经有一次说突鲁了,竟然喊了郎导一声“妈”。

  “2014年是我至今为止提高最快、收获最多的一年,这一年,我真正体会到了排球回馈给我的那些特别珍贵的东西,我必须得说,这些是郎导带给我的。”当曾春蕾满怀真诚和感恩说出这番话时,我已经可以预见,这会是一次非常有质量的对话。

  这是个睿智的采访对象,因为她不时会提问,比如她问我,今年,为什么我选择她作为受访者之一。

  我直言,因为在我看来,她是相比2013年唯一称得上的蜕变的运动员。

  她认可,她说世锦赛后回到北京女排,相处一个月下来,连教练都说她突然一下子变了,不是去年那个只是球打得稍微好点儿的运动员。

  对于这样的改变,她显然早有总结:“2014年,因为我有目标,所以有动力,更加心定,也更加自觉。”

  “我自我感觉良好的阶段,在去年亚锦赛结束的时候戛然而止。”曾春蕾如此坦白的自我剖析,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是她说,我已经快忘了去年她作为张磊的替补,在关键场次几乎未获出场机会的境遇。

  “亚锦赛成绩不好,看着队友拼尽全力,我有有劲使不上的感觉,回来以后我问自己,你那么有劲,教练为什么不用你?”曾春蕾平时喜欢跟自己对话,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一定要捋出思路,找到答案,碰到好奇的事感兴趣的事,爱问个为什么,“以前我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进攻好,能下球,但是亚锦赛那次失利之后,我觉得稳定性对于一个有实力的运动员来说太重要了。我对自己说,就你这么粗,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我要是教练也不敢用你。”

  她试图寻找提高的办法,这一年冬天,她一直在考虑如何缩小目标与能力、期待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但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2012年和2013年,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人都有那么一个阶段吧,不成熟不稳定,我本来心态还算好,可以接受有这么个阶段,但是没想到大家对我的期待值那么高,无形中我也开始希望自己能赶快达到那个高度。”曾春蕾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不太容易被外界影响的人,她自信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过有些事可能必须要积累到一定程度,认知才会上一个层次。那两年我的发挥起伏很大,心理的起伏更大,比赛的时候困难球来了,不想失误又六神无主,很慌乱,越不好的球越想要扣死,打不好就会沮丧,给自己很大压力,很显然这样的状态是没办法实现飞跃的。”

  能力不足,心态不稳,使得曾春蕾迟迟看不到自己想要的进步,看不到自己的进步,就必然会对曾经立下的目标——冲击里约奥运奖牌产生怀疑:“有一段时间我老是打鼓,问自己,我能行吗?这目标能实现吗?怎么一阵儿一阵儿感觉有点儿渺茫呢?”

  一系列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因一瞬间的感觉而改变,这是自称一向随性的曾春蕾的敏感和锐利,也是她的幸运和福气。

  “2014年国家队的第一堂训练课,时隔半年郎导又一次站在我们全队面前,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个画面了,反正是在那一刹那,我就感觉站在那里苦口婆心教我们打球的不是一个教练,而是自己的妈妈。之后就会有很多次,你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的妈妈,我就会想我会愿意让她这个岁数还这么辛苦,每天坚持站在球场,带这么一群孩子训练吗?如果是我妈妈,看到她这么辛苦,这么付出,我会很心疼,那我我能为她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去配合她,使劲去努力去提高,不用她要求,我也会想要达到她的要求。“曾春蕾说这番话时,眼里泛着泪光,她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大家庭里长大的,亲情对她来说,比天大。

  说到这儿,她强调了“积累”二字,用来概括作为球员与教练情感的培养,也用来说明最终推动她改变的原因。

  “可能我今年在改变是多方面的,技术的进步,心理的稳定,能力的提升,不过我觉得使得这一切发生改变的是想法的改变。经过2013年的积累,包括跟郎导在感情上的磨合,也包括她带我们的过程中跟我们传达的那些东西,积累到一定程度,终于形成一种强大的推动力,让我们每个人在认知层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对我来说,首先是训练态度的改变,更愿意主动去配合教练通过训练提高自己,也更加相信教练,相信自己,相信团队。”

  想法改变,目标重新变得清晰,继而坚定。

  “我这人目的性特别强,如果没看透,肯定拿不出劲头干,只要想通了,有欲望了,一定会坚持下去,费尽千辛万苦也一定要办成。”很多人说过喜欢曾春蕾身上北京姑娘那个劲儿,她说这话时,就透着那个劲儿。

  漳州集训之初,新加入中国女排教练组的安家杰找曾春蕾聊了聊。

  “安导以前是打接应的,打同一位置的人在一起交流,可能会有更多共同语言吧。我记得他先跟我说了说她对中国女排这个位置的想法,说我的整体进攻速度还是要加快,拦网防守能力也还有很大提高的空间,他说愿意多跟我沟通交流,尽他能力帮助我。我听了真觉得特温暖,我本身就是喜欢沟通交流的人,而且我特别希望有一个教练能站在他的角度看我,和我在场上出现的问题,给我旁观者清的意见。”曾春蕾说,2014年她在技术上的提高,是一定要感谢安家杰的。

  记得随队征战瑞士女排精英赛时,半决赛中德之战后,我看到大家都吃完饭回房间了,只有曾春蕾和安家杰留在餐厅一边比划一边交流,谈了很久。

  “其实那样的场景在过去的一年经常有,比赛打完了,我总喜欢跟安导聊聊,这场球在进攻中遇到困难了,什么原因,是我线路选择问题,还是下手犹豫了,他都给我明确解答。比如说我问他为什么我想打直线没打出来,有些东西我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在场下看得很清楚,他会告诉我你觉得你打的是直线,其实是二直线,角度掌握得还不够好,然后我们在训练中再练,朝着精准一点一点努力。”

  “相比进攻,安导对我在拦网技术上的帮助可以说是从概念上改变我,我以前拦网老是爱扑,就是说打这条线吧,你手伸过去球就罩住了,可是我老习惯性的就发狠那样关,一关球就出去了,这问题教练也知道,我自己也知道,每次没拦好,回头一看,就知道又是扑的问题,可就是改不了。每次拦网的时候想不要扑不要扑,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急需外力帮助。针对我的问题,安导很认真替我想办法,后来我按他说的去做,真就改变了!”

  至于曾春蕾是如何在安家杰的帮助下改掉了拦网技术的大问题,那属于技术层面的秘密,所以后来说起大奖赛总决赛和日本队的比赛,她说找到了从她这点突破日本队的方法,在世锦赛还用上了,我也没追问。

  采访中曾春蕾好几次欣喜地提到这一年寻找到了很多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一次就是在这里,说拦网有办法了,还有一次是说到她的肌肉类型特殊,爆发力强,但是容易拉伤,今年也找到了办法——美国康复师贝斯在力量训练上的改变,大大提高了曾春蕾身体的柔韧性、灵活度和协调性。

  “现在我打后攻或是大调整跳起以后,可以控制身体的平衡,在此以前我是完全体会不到在空中对自己的控制的。然后我发现,体能和技术的提高又作用于心态的稳定,郎导从带我们就一直说的要淡定,我终于可以悟出来,给自己空间,心会更定,在胶着的时候你淡定,脑子会更清楚,体现在球上,效果才会更好。”

  2014年,最让我感动的曾春蕾出现在澳门。

  大奖赛澳门站结束的那晚,颁奖仪式后,她如约跑出来和我见面。看到我,听到我说第二天一大早回北京,她突然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她努力想忍住眼泪,可大颗的泪珠还是滚滚落下,她赶快拉起T恤的领子擦去眼泪,见我不知所措,她一把搂住我,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想输给日本队。”说完头也不回跑回休息室。

  领队赖亚文急匆匆出来找人,差点儿跟曾春蕾撞个满怀,看她眼泪汪汪,赖导吃了一惊,忙问我她怎么了。听说是因为输给日本队遗憾得掉眼泪,赖亚文笑了:“回去好好加油就是了。”

  那天晚上,赖导跟大家宣布了郎导总决赛组队的最后决定:惠若琪、魏秋月、徐云丽、朱婷回北京调整,主力队员只保留连续九场首发的曾春蕾和副攻杨珺菁,她俩要跟替补球员和临时补充进来的球员一起代表中国女排征战东京总决赛。

  “说心里话当时我挺吃惊的,因为我很想去总决赛拼个好成绩,毕竟都打了三周了,希望能有个好名次,特别是在澳门最后一场输给日本队,我的情绪上有一点点变化,迫切地想再打一次日本队。”尽管郎导的决定让中国女排总决赛拿好成绩的可能性打了折,但是曾春蕾坦言当时自己只是心情小有变化,“因为想着她们能歇了,能回家了,有点羡慕,但是我知道郎导为什么要留下我,因为每个人此时的需要不一样,她们可能更需要调整,而我还需要继续积累磨练,为世锦赛做准备。”

  第二天全队抵达东京,当晚全队开了个小会,郎导宣布总决赛期间,曾春蕾成为代理队长。

  “当时感觉有点意外,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使命感,只是满脑子在想我该做什么,首先想到的是生活上不能等通知了,我得主动去问,再通知大家。到第二天比赛时算是彻底找到感觉了,意识到自己在球场上首先要保证做好自己,在这个前提下要想办法帮助我的队友发挥水平,她们年轻,经验少,要多鼓励她们,多出主意,每个球都要想想我们整体需要什么,有什么问题,想办法调动大家。”虽然只是个临时队长,任期只有一周时间,但是从小牢记父母“干什么事都要认真,不许混”要求的曾春蕾,履行队长职责可谓有模有样。

  “总决赛我们派半主力出战,当时外界非议挺大的。作为队员,我们都懂得郎导的用心,她不是随随便便派替补队员上去应付一下,大家从她带我们备战每场比赛的过程都能看出,我们是在非常严谨认真的为世锦赛锻炼年轻队员,而且求胜的欲望一样是很强烈的。”问曾春蕾在总决赛两胜三负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些心情起伏和失落,她使劲儿摇头,“真没有,我这人天性乐观,再加上今年郎导有一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她说乐观的精神是体现在克服困难努力达成目标的过程中,而不是平时里嘻嘻哈哈、赢球时开心和四平八稳时不惆怅。我觉得这话说得特别到位,记小本本上了,最近在联赛中我们北京队遇到困难时我还引用过呢!再说了,在世锦赛打完,在这一年马上过完的时候回头看郎导总决赛前那个决定,是不是觉得倍儿英明?”

  大奖赛之后准备世锦赛,因为郎导的父亲突然去世,曾春蕾哭得稀里哗拉,时隔半年在我们的交谈中再度提起,她又瞬间热泪盈眶——

  “现在想起来都难受,特心疼郎导。想起爷爷去世那天晚上她还坚持带我们夜训那一幕,我这心现在都抽得慌,这人得多坚强啊!那天晚上我们都以为她得回去了,结果她来了,眼睛是肿的,但是态度和平常一样,那时候我真的像心疼自己妈妈一样心疼郎导。在我们队员的群里,大家都说我们现在唯一能帮郎导的就是自己做得更好,让她放心回北京送爷爷最后一程。”

  “说心里话,郎导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仍然坚持带好我们训练,这对我们全队都是很好的激励和教育,我感觉我们队在那个时候形成了一个特别圆润的弧形,郎导在那个弧形的底端,在那个最重要的位置,托着我们往上走,一直把我们托上了世锦赛亚军的领奖台。”

  曾春蕾说,出征世锦赛,她心里的目标是奖牌,不过在最终拿到银牌之前,她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事。

  “我们从巴里去米兰的时候,从全队来讲,已经算是完成了赛前既定目标,进前六了,但是我真心觉得六强还不够,进军米兰才是开始。”这是曾春蕾霸气的一面,她感觉一支相信自己、相信教练、相信队友、有信念的球队,一定会走得更远。

  但是六强赛首场对巴西,0比3,开局不利。

  “打巴西那场比赛过程比我预想的差,我没想到那么交不上手。虽然巴西队自己都说那场球她们发挥特别好,而且她们确实有绝对实力,但是我觉得除了我们实力不够,不能给对手足够的压力,那天我们真正遇到困难时调动自己的劲头也不够。”曾春蕾毫不掩饰地表露了那场球后心中的小失望,“那是我们世锦赛打得最差的一场球,但是我觉得也挺励志的,特别希望回家好好长长本事,提升实力还要提升,然后再去挑战她们。”

  六强战最关键的中国与多米尼加之战,队里有少数人不知道想要把握四强主动权要全取三分,曾春蕾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必须得赢,但是不知道要拿三分。我们赛前准备非常细,但是准备是集中在业务层面,教练组没提过一句算分的事,而是一直在强调我们需要什么,该怎么去做。不过这样也好,输了两局也没受任何影响。”问曾春蕾那场球中国女排为什么可以实现“大逆转”,她很肯定地回答,“因为有信念,这种信念不是相信自己一定能赢,而是相信不会轻易让你赢。”

  完成“大逆转”的致胜分,是曾春蕾贡献的致命发球。

  “我一般发球前都会自己想想应该发给谁,再抬头跟指挥发球的安导对对。那两个球,我想的就是发对方一号位,安导也给我的是一号位手势。当时想着一定不能发菜球,但是也担心失误,一直强迫自己想动作过程,按以往的经验,凡是发的好球,都是能控制好动作的球,每一次都是在做动作的时候想要领,排除杂念。”

  赢了多米尼加,进了四强,距离曾春蕾心中的奖牌目标只差一步了。

  我们回忆到这里,她竟一语带过中国女排世锦赛最经典的中意之战,而直接去说她心中的遗憾了。

  “事后回想,我还是特别遗憾在我们战胜意大利的那个晚上,更多的是沉浸在进决赛的快乐中了,没有时间,也无法静下心来真正投入对决赛的准备,我觉得这是我们和冠军的差距,同样都是年轻球队,我们在这一点上没有美国队沉淀得那么扎实。”

  输给美国赢得亚军,曾春蕾心里更多的是遗憾,虽然她当时没说:“世界冠军那是什么概念啊,那场球赢了你就是冠军了,就是跟第二名不一样,人家不会说你就差一点儿。发奖的时候,我盯着世界冠军的奖杯看了好久,深深的理解了什么叫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从世锦赛回来,在国家队的总结会上,曾春蕾说这一年,她从中国女排获得的是能够在未来战胜各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能在这样的集体度过人生的重要一段,是她的幸运和福气。

  “这是理想的团队,即使最尖锐的位置竞争,也能达到一起用团队的力量战胜对手的高度。在这里,谁都清楚,个人好,球队好,球队好,个人也差不了。”

  她的话题又转回到郎导——

  “其实我们每个队员都是有福之人,在打球最好的时候,碰上郎导这么好的教练。”

  “以前我老是觉得自己打球特辛苦,所以听朋友说你们运动员真辛苦,一天一场球,我觉得特受用,但是现在我会说,那是你们没看到郎导多辛苦,每次准备比赛,郎导都是自己先把对手的录像研究透了,等我们睡醒了,看到的是郎导自己熬夜一笔笔画出来的战术图……”

  “要说这两年我们也打了不少臭球吧,但是她从不会把自己情绪凌驾于大家之上,她对我们从来没有埋怨和指责,当然也不是哄着我们,她很客观,她用职业的精神去影响和带动我们。”

  想起谈话刚开始时她说有一次说突鲁嘴直接喊了郎导一声“妈”,我问她是不是真情流露,她解释说:“当时我想跟郎导说话,但是下意识就说’哎,妈’,因为我跟我妈平时就这么说话,可是我这妈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意识到叫错了,赶快改,’哎,郎导’,估计她没听见……”

  “这么喜欢她,叫一声也无妨吧?”我逗她。

  “那可不成,郎导不是我一个人的郎导,全队都是她女儿,我这说话没把门的,以后真是搂着点儿!”自称是“春天里的大花蕾”的曾春蕾,那懂事的劲儿,特别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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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曾春蕾 中国女排 世锦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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