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郑也夫谈奥运之一
郑也夫,当代著名社会学家,先后在北京社科院、中国社科院、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供职,退休前为北大博导。他著作颇丰,出版过《走出囚徒困境》《知识分子研究》《吾国教育病理》《信任论》等20余部有很大影响的专著,他曾任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主持人、《实话实说》总策划。
最近,我收到他的一本近作,就是中国发展出版社出版的《奥运会与世界杯》一书,收录了他十多年来的体育评论文章。这些体育“断想”,以体育透视人性、社会,呈现了一部奥运小史。在里约奥运会即将开幕之际,我们与他共话奥运。作为我曾经的同事和多年的朋友,很想把书中的精彩篇章介绍给大家,其深刻与独到见解在体育文化界独树一帜!
现代奥运诞生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它诞生之初的理想,与后来奥运会的实际发展很大不同?总起来看,当年创建者有两大理想后来未能兑现,形势比人强嘛。
其一,他们最初想办一个业余性质的奥运会。他们希望参赛者不是职业运动员,而是把运动作为陶冶身心的手段。那时一些项目设有门槛,比如赛马只有贵族可以参加。显然,这样的阶级色彩太刺眼了。业余运动,是富人高雅的爱好,穷人基本上不可能参与。随着时代的发展,奥运会摆脱了曾经的阶级色彩。
业余性质的奥运会不能兑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人们对奥运的期待和创建者的奥运理想不符。现代奥运诞生时提“更快、更高、更强”,并没有辨析这是针对个体还是群体的。当然这也是每个运动员的追求,每个参赛的个体当然想超越昨天的自己,但是人们看奥运,不是看我的哪个朋友这次奥运的表现超过了他过去的成绩,而是看我们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能快到什么程度,高到什么程度,强到什么程度;看我们这个物种的顶级运动水准,看纪录能不能打破。业余选手几乎肯定不是我们这个物种里顶级的选手。业余性质的奥运会满足不了这一期待。
第二个没有兑现的是世界主义的理想。在顾拜旦的时代,民族国家之间战争频繁。顾拜旦希望奥运是非民族主义的,每个运动员只代表自己和全世界的青年,不代表任何国家。可就从最朴素的观众角度讲,人们更喜欢有所归属地观看比赛,这样才更投入,更紧张。我是某一方的忠实粉丝,要为它站队,这比中立地看比赛刺激许多。看两个与我无关的国家的比赛,和看有自己国家运动员参与的比赛,心情决然不同。于是,民族情绪就和游戏无可避免地捆绑在一起了。
政治家也在推动奥运会和民族情绪挂钩。政治家看到自己国家的选手拿了金牌,会想入非非:金牌能够凝聚民心,彰显国家实力,体现他的政绩。多数的政治家都是高度功利的。当年台湾出了一个顶级的十项全能选手杨传广,因为奥运比赛的时间和台湾的时间相反,蒋介石就和秘书说,他先去睡觉,出一个结果就赶紧把他叫醒。一晚上最少有两三个项目。他之所以那么关注,无疑有非同一般球迷的民族主义用心。
所以我们更愿意通过奥运会来强化民族主义?是不是还有所谓体育本身呢?奥运会和民族主义有一种共谋关系。正如我刚才所说,一方面政治家在调动民族主义情绪,另一方面民众也愿意在运动场上回应。人们看到自己国家的运动员上场,兴奋异常,要是本国运动员得了金牌,更不得了。人们愿意看国家之间的竞技。在这个意义上,民众和政治家是合谋的。奥运会的一些仪式,比如升国旗、奏国歌,也无形中助长了这些情绪。
但体育毕竟是游戏,毕竟有独立于国族政治的一面。游戏要看谁玩得更好。大家虽然愿意看本民族的运动员出场,但也愿意看纯正的顶级技艺。比如博尔特的百米,我们难道不愿意看吗?只把体育用来伺候民族主义的人,不可能是真正的体育迷。我看体育,过程在相当程度上重于结果。只重结果,或许可以说是真正的爱国迷,很遗憾,我真的不是。民族情感和体育应该调和起来,前者固然能让体育观赏变得更投入,但技艺有它自身的魅力。
(原载于《上海书评》丁雄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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