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强:体坛传记-乘兴而来兴至而归

2013年07月10日09:35   体育专栏  作者:颜强  
颜强颜强

  一没留神,我也混成了“前辈”和“老师”,岁月蹉跎,大家都躲不掉称谓异化之流毒。

  我记得以前在体坛,“老师”这个头衔是约定俗成、仅供一人使用的。写下这“我记得以前在体坛……”句式,我陡然有些后背发凉,这句式里,老气横秋的“前辈”风范尽显。多少年来,我不断提醒自己千万别变成了“前辈”,尤其马德兴周文渊苏群那样的“前辈”,最终怕是逃不掉这样的宿命。

  这是体坛文化、或者说“体坛没文化”之文化滥觞。

  草木皆兵

  马德兴的声带是尖锐的,周文渊的情绪是敏感的,苏群的架子,是可以通过摔电话打掉的,徐济成的稿子,等到你要哭时,基本上是可以等到的……

  我来《体坛周报》之前,混迹在政府部门,以欺上瞒下为锻炼内容时,听说过这些“前辈”们的名头,却没怎么见识过他们的能力。

  不是我自负,而是《体坛周报》那么密集的字体,那么不透气的版面上,要找到一个作者名真不容易,尤其他们还老要在“亦夏、草君、耳耳、吴京湘、金文、达旭……”这一众歪瓜劣枣的笔名里躲猫猫,来到体坛,我终于猜出“达旭”就是“大徐”的山东口音,算是破解了一个前辈身份。

  为什么体坛这些撰稿前辈,成天要躲着藏着,不显金身?马德、苏群和“达旭”都是体制中人,给《体坛周报》写稿,相当于开着公车拉私活,虽然本单位也是睁眼闭眼,但毕竟不能明目张胆。《体坛周报》又想借助这些人不大不小的名气,双方在不菲稿酬和不大名气之间的博弈,产生了这些笔名。一份报纸看下来,苏群从落草为寇的“草君”,到掏耳屎的“耳耳”,我对这些稀里糊涂的笔名,有了点草木皆兵的概念,觉得反正都是我得罪不起的。

  其时体坛长驻北京的探马魏明兄,是个能说会道,坑蒙拐骗成瘾的秒人。由于“达旭”这个笔名,一次他和我在办公室探讨了一下山东地方文化的特征,从“达旭”,话题自然发展到“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用讲……”的山东快书之类。没想到这快书很快成为了现实。

  我在体坛工作的第一个长差,是和马德魏明老周以及报社领导去采访曼谷亚运会。当时的体坛领导,还保持了能偶尔微笑的人体功能,所以疲乏工作之余,大家都能自贱或贱人图个乐。疯狂抢夺各种新闻资源的马德兴,当然是魏明和我的攻击对象。

  一天报社一位女领导来曼谷视察,这女领导不管报纸内容。她来当然要对大家的生活有所关怀。得知母仪驾临,我和魏明偷偷将马德所有衣服全都藏了起来,于是母仪进屋时,长时间保持只穿着肥大内裤写稿状态的马德,被迫躲在床榻斜后方遮羞。

  娇羞的马德兴,绝对的前辈风范。

  曼谷亚运会,在一周两期的报纸周期,实际采写压力不大,但体坛领导总有让你一刻不得安宁、日日痛不欲生的工作压力感。连着好几天,老周却不见踪影,终有一日,魏明偷偷告诉我:“刚才回酒店路上,发现老周一个人在酒店门口吃海鲜烧烤!”可是白胖老周,不如黑胖马德好下手,老周的清高傲岸,和他的评论一样特出。

  苏群和我搭档了整整四个NBA赛季,为了定稿目,电话里吵得五颜六色。最终大家都记住了苏群是篮球媒体前辈,我如今偷偷摸摸写半条NBA微博,都要被一堆板砖拍晕。草木皆兵。

  “达旭”的豪爽,总让我和他约稿之时心情愉快,但其人交稿之磨叽,殊为可恨,倒计时往往是“七点一定给你”、“九点绝对没问题”、“我用这电脑连着传真,头两页给你发过去了呀”以及“还有最后一小段”、“有点卡纸了,5分钟内肯定传过去”。等他稿子传到时,凌晨3点有余。

  人家都向青春致敬,我的青春,在低声咒骂这些前辈中,默默消散。

  曼谷亚运之前,马德和李烨辉骆明去了法国世界杯,据说马德在法国买了条背带牛仔裤,为一时之选。我和魏明在曼谷想起此事,觉得“档里个档,档里个档”实在太适合马德了。只是你不能当他面唱,他一发飙,人畜莫辨。

  酒色财气

  老周爱喝酒。

  《体坛周报》最早发迹,在湖南体育局机关院内一排车库上临时搭建的房子里,体坛掌勺大厨也有艺名:萝卜丝,正名应该是“朱伟清”,反差很大。二十年过去,我们这些后来者都离开体坛了,“萝卜丝”还在体坛舞勺弄汤。

  “萝卜丝”菜肴风格是咸辣大油,足口瘾增腹肥。老周会在夏夜敞着白肚皮,于车库顶上小平台,让“萝卜丝”炒几个小菜,满足一下他上海人的江湖豪情,然后在体坛老大车上吐个干净。很有点名士范儿。

  马德作为一个无锡人,看不惯上海人的做派,赶上1999年美洲杯,他每天熬通宵看完比赛说完比赛,还要去录一堆例如“马哥侃球”的节目。为了马体安康,马德勒令“萝卜丝”每天为他炖鸡一只。骄奢淫逸。

  马周当时就有着竞争关系,只是一人新闻报道、一人新闻述评,没有直接冲突。这样的竞争关系,对于报纸的质量,乃至对我这样的后进,都有一定帮助。比较而言,老周形而上,马德体而下。马德带队出差采访大活儿,节俭程度是出了名的。2001年十强赛,体坛记者大部队杀向中东,各种装备里就包括了马老师要求必配的电饭锅电炒锅。和国家队同住在五星级酒店里,大做低成本中餐,引来阿拉伯兄弟阵阵恶评。

  马周互别苗头的风气,没有荡漾得多久。我始终在编辑篮球,“达旭”苏群的大牌,也随着熟悉而扎破。当米卢出现在中国媒体面前,很快又有了和他零距离的李响“响姨”,体坛内部的结构开始进入了异动期。大时代到来了,却让我们这些体坛自身培养的土鳖显得更土鳖。

  不知道是否因为“响姨”爆红,有了“体坛三百万挖墙角”的江湖传言,连带出女记者进入体育媒体的热潮。2002年韩日世界杯,体坛采编人员里,女性版块有了“响姨”之外的好几位。一个爱说道的女记者,一天跑到我面前很神秘地告诉我:“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暗恋李响。”我其时刚从英国赶到那座还叫做汉城的城市,从未见过李响其人,不知道这姑娘当面扯淡、所为者何?

  这姑娘故事不少。没隔几天,因为写稿任务分配,她和马德起了争执,现场大哭一场,看似相当可怜。我傻乎乎地打抱不平,国际长途找到其时体坛老大,说马德太不尊重人、工作上实难配合。电话打完,回到公寓一看,马老师和女学生已经言归于好,言笑晏晏。我顿时觉得自己是个SB。

  后来才知道,机构大了、人手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会发生。

  赵钱孙李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自然成了路。

  世上本无事,搞事的人多了,自然搞出了事。

  《体坛周报》就是这样有点莫名其妙地从石头里蹦了出来,因为一些好体育的人在一起搞事,就搞出了这么一个25年来的怪事。体育迷的好事。

  当我在体坛开始工作时,这份报纸已经有着极高的发行量。我并没有觉得这些先后在体坛工作的人,有过多少宏图大志,大家更是为兴趣而来,享受各自兴趣的所在。各种人等,当然会有品流区分、素质差异,但那样“乘兴而来”的兴致,体现在每一个为体坛工作过的赵钱孙李身上,又因为这种兴趣兴致,辐射到每一个体坛能影响到的赵钱孙李身上。

  我在体坛工作了十四年,工作角色转换,应该是比较多的。十余年前,体坛领导大规模扩张,全国招募记者设点,待遇尤其是重视程度上,记者和编辑反差很大。那个年代,体坛内部很少为金钱收入起纠纷,但业务重视程度有了轻疏,则很让人受刺激。也是在这样的刺激下,我决定找领导表示,我想尝试当记者。事实上,我在为体坛的编辑不平——当你的领导开口闭口就是隔壁班同学样样都跟好的时候,你会做何感想?

  没想到这样的机会还真能争取到,我去了英国长驻,工作压力虽大,但经济上体坛给了充足支持,度过适应期,我逐渐能在工作和学习间找到平衡。那一段时间的长驻,也让我从篮球单一内容跳离,转向足球和更广博的体育及媒体内容。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体坛很快做出让我去英国的决定,并且几年支持不改变,似乎也没有什么高层决策、预算决算、管理层投票表决的所谓现代化企业管理流程。体坛的缺点,从来都是太干货、太朴实,然而在尊重内容的时代,这也是最大的美德。有这样的内容需求,我自然而然就获得了去英国长驻的机会,也逐渐通过努力,让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文化氛围中立足。

  2006之后,我的体坛生涯基本属于投闲置散,转为经营范畴,幸亏写稿报道的空间还给我个人留着,不至于完全荒废。

  我相信我的个人经历,在体坛的同事当中,还能找到很多类似。没有那种开明慷慨的性格、没有那种真正尊重内容产品质量的见识,没有体坛的今天,也不会有体坛的明天。就为这一点,作为体坛曾经的赵钱孙李之一员,我都有必要向体坛致敬。

  这也是向我的、你的、赵钱孙李的青春致敬。

  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在一期报纸清样后,小样四散于混乱的编辑部,点一棵烟、聊两句天,身体的疲乏,压不住精神的亢奋。哪怕这期报纸质量并不出色,但经过不断催命的截止时间倒计时挣扎后,终于完成使命,这样的自我满足感,self—fulfillment,是我们做这一行的初衷。

  我离开了体坛,但这十四年的旅程,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也最自我满足的一段时光。

  王献之雪中访友戴,乘兴而来,兴至而归。有没有见到友人并不重要,这是现实的目的,重要的是我曾经来过,我也快乐过。

文章关键词: 体坛 颜强 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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