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做一个忠实于自己的人不易。波波维奇是这样的人。也许是因为赢了足够多，也许是因为向来如此。可因为他总是真实地做自己，于是成了这个世界里的异类。
面对镜头和话筒时波波维奇的故事，和站在替补席旁、边线之上一样神奇。有太多太多有关波波维奇接受采访的故事，讲述他多苛刻，多搞笑，多不近人情，多难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其实波波维奇并没有刁难谁的意思，他只是选择了做他自己，做波波维奇和一个教练该做的事，说波波维奇和一个教练该说的话，不夸张也不贬低，是什么就是，这听起来容易，也似乎理应如此，可在现实世界里太多人愿意客套，喜欢粉饰，客客气气地对人，别人也客客气气地对你，一团和气，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不是波波维奇的选择。
比赛中，每一节之间采访波波维奇对于任何记者来说都是考验，媒体做过统计，平均每一次节间采访时，波波维奇说话平均不到二十个字，惜字如金。看起来他是最不配合的一个，总在全国直播的镜头前让那些现场出镜记者们难堪，记者们的问题永远比他的答案要长。
看起来，他的确不好相处。不过这也能够理解，波波维奇的注意力都在比赛上，在球场刚刚过去这一节的表现上，他在节间并不长的时间里有太多事情可做，要调整战术，要调整人员，要跟有些发挥不好却可以发挥更好的球员教练，他根本不乐意走到场边，对着镜头说话，因为这些话对于球队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浪费时间。所以他尽可能地少说一些，能不说最好，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通常，赛后他的话会多一些，当然，这也取决于究竟听到了什么样的问题。有时候，他的答案听起来好像在攻击提问对象，可如果你听了问题，也许就会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总决赛第三场，马刺大胜，按说老头应该情绪不错，正是放开了聊天的好时候。于是赛后发布会的第一个问题，有记者问：“第二场比赛之后，你说过，转移球或者死亡，这就是你们今天的比赛计划么，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今天你的比赛安排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换成别的教练，这问题可能没什么，借坡下驴，正好可以夸奖一下今天自己球队里表现出色的球员们，战术计划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不管计划如何，比赛，尤其是上半场能打得如此完美，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正是送出称赞的好时候。可惜，波波维奇不这么想。听完问题，老头把眼睛瞪得溜圆：“什么？你想让我告诉你我们的比赛计划？这真的是你的问题么？”波波维奇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样的，此时此刻，模棱两可地说上几句也没什么，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了。只可惜老头不是这样的人，他坚信，作为一个教练，任何有关比赛计划，比赛安排都不应该说，哪怕这些事情清清楚楚地就摆在球场上。他曾经用更冷酷的态度面对一个比赛之前问他首发阵容的记者，没错，再有几十分钟全世界就都会知道的事情，可作为一个教练，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任何想要探听内幕的试探，都可能在波波维奇那碰上钉子，有记者问波波维奇，第三场比赛他或者任何有人有谁跟莱纳德说了些什么特别的，导致了如此精彩的一场表演么，波波维奇的回答根本不客气：“这是我们的家事。”
因为总这么干净利索地把问题撅回去，波波维奇给大部分人留下的印象是生硬。其实波波维奇只是在用教练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不是球迷，不是媒体，不是渴望着神奇故事的猎奇者的角度。如果是个讲故事的人，讲述马刺第三场大胜热火的故事时一定会提起一年前，加上恰当的描述，昔日重现值得篇幅好好书写。可在一个教练来看，谁能有功夫总决赛期间玩儿回忆往昔这么浪漫的事，所以波波维奇说：“我不想去年，我只知道今年的情况和去年不同，每一年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我只担心明天的比赛。我不回忆，只试图解决现在的问题，只试图弄清楚什么我们做得好，什么做得不好，如何才能把不好的改进了。”
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是波波维奇最重要的工作。讲述是别人的工作，他管不了球迷和媒体如何夸张地看待球场和两支球队之间发生的故事，他考虑的，觉得最重要的只有比赛。他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都看过报纸上，网络上描绘的故事，显然其中的很多描绘远远超过了比赛本身。他知道有多少人在用多少神奇的语言描绘他，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仿佛他的一句话，一个战术布置，就带来了神奇效果。可从来都不是这样，比赛就是比赛，尤其在经过一整个赛季的历练之后，一支球队已经形成了熟悉完整的打法，没什么绝世之作，惊人之举，有的只是改变与执行。波波维奇说了：“不可能一夜之间给你的进攻或者防守体系做出多大改变，更可能的是把同样的事情做得更好一些，执行得更出色些。就好像第三场比赛我们赢了，可比赛之后我们看录像的时候，依旧在强调哪些是我们没做好，被抑制住的，这和我们输掉一场比赛没有什么差别。在48分钟里执行得更好，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没有化腐朽为神奇，波波维奇也不是，做事从来都得一步一步，按照事情应有的道理和规则，波波维奇也是。
很多人马刺是先有体系，波波维奇就是体系。从来都不是这样。马刺也是先有了邓肯，才有了体系，没有邓肯，就没有了根基，没有根基，任何组合都是凑合。有了邓肯，波波维奇和他的助手们才能寻找来帕克、吉诺比利，才能找来迪奥、莱纳德，找到合适这个体系的人，而不是找来虽然一个人，让他融入这个体系。你把石头放在鸡蛋堆里再长时间，也不可能成为鸡蛋，波波维奇做的是选择，试验，决定，是鸡蛋留下，是石头扔掉。
当然，最开始波波维奇也不是这样，吉诺比利让他清楚了，教练应该这样：“他刚刚来到马刺，我想，我要让他变成一个伟大的球员。可看完他20分钟的比赛之后，我意识到了，他不需要我，我已经是个伟大的球员了。有时候我做的就是闭上嘴，让球员们自己去处理，去解决。有时候这比指手画脚好得多。在你执教够长时间之后，你会意识到，你不用去浪费时间试图把球员变成他们永远不会变成的样子。例如吉诺比利，不是我让他成为一个充满如此竞争精神人的，我也没法让他不这样打下去，他就是他，作为一个教练要做的就是弄清楚这个球员是什么样，你如何用好他。很多人说，选择一个年轻人，然后把他培养成什么样，尤其对于很多内线球员来说。可你看看这个联盟，有多少身高超过7英尺的家伙真正在五年之后变得更好了？看看奥拉朱旺吧，他从进入这个联盟起就是大梦，他不是在这个联盟里才变成大梦的，他一直就是。所以你得明白，你无法让一个普通球员变得伟大。别浪费时间了。”
不做职权范围外的事情，不做超越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情，不夸张，不粉饰，不浪费时间，不勉强自己和别人，这就是波波维奇。听起来这没什么，可在如今的这个世界里，能十多年来一直坚持这么说的，也只能用伟大来形容了。
当然，无论这个世界觉得他伟大，还是一无是处，对他来说似乎从来都不重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知道自己的球队是怎样就够了。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做一个忠实于自己的人不易，波波维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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