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害怕切尔西？

　　劈面而来的这个问题，仿佛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过来。

　　就在修订此书书稿的过程中，我都一直在回避切尔西这个话题。一天下午和责任编辑屠晓虎先生在MSN上讨论书稿上半部分内容时，我罗列了关于曼联、阿森纳、利物浦和埃弗顿几个主题的章节，然后提到马上改完的还会有热刺、纽卡斯尔和阿斯顿维拉的一些资本故事。直到下班前要关电脑了，我突然看到这段MSN对话，才猛然意识到，还有整整一大章的切尔西，为什么我提都不提？

　　弗洛伊德和荣格，都在他们的精神分析理论中，分析过一种人“选择性遗忘”的习惯——本我、自我和超我，无时不刻不在相互纠结，遇到一个充满挑战性却又有些难于回答的命题，超我当然要求自我直面挑战、本我却在拉着自我转向，于是“选择性遗忘”出现了。

　　要讲述英超的资本故事，回避切尔西简直是不可原谅的错误，然而从我开始修订这部书稿的起步阶段，隐隐之中，我就在回避切尔西这个话题。

　　当截稿时间逼迫着我退无可退时，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我有些害怕。

　　英超这一众俱乐部里，切尔西是我个人关系比较密切，情况相对熟悉的一个俱乐部。正因为交往既多，了解又更清楚，反倒更加显得难为落笔。从太史公写《史记》，就有了直笔曲笔之分，为文写字，要想完全抛开现实生活中的来往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

　　人情上的局囿，在自我精深分析里，还只是浅层次的顾虑，在荣格理论中，恐怕还只属于意识领域。倘若要深入到潜意识当中去，那恐怕是我对切尔西，尤其是切尔西背后阿布拉莫维奇那种神秘资本力量的恐惧。和西方人相比，中国人对于阿布拉莫维奇的成长暴富，理解肯定会不一样。我们和阿布都成长于类似的社会环境，对于一个27岁还不名一文，36岁就成为亿万巨富的人，我们的阅读和观察的眼光，和西方人也会不一样。

　　我们都想成为阿布！可我们也都知道，伴随一夜暴富而来的，必定是巨大的风险和磨难，那种超出普通人想像极限的复杂内幕，而这些又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所以潜意识中，我害怕阿布，我也害怕阿布控制着的切尔西。

　　在意识和潜意识之下，还有着集体无意识的存在，如同海洋之中的大陆架，你永远无法看清全貌，却又无法否认它的存在。对于阿布聚敛而来的金钱，对于这些金钱被倾泻在切尔西，或许拨动了我们集体无意识中那根神经，那种对资本原罪的恐惧。

　　我也想成为阿布，但不论能力性格、精神意志，还是人格伦常上，我都不可能付出成为阿布的代价；我害怕切尔西，害怕的是这个符号背后所代表的那种力量，那种来自我们熟悉的体制，却又无法说清，不能说清的力量。

　　但是经过自我精神分析，跳出平面关系，我相信我能从一个时代的高度，以我自己的眼光去审阅这一个俱乐部的故事。因为恐惧，我企图逃避，不过超我在警告着我，逃避并不能消除恐惧，只有冷静客观地去面对，恐惧才会消失。

　　第四部分 切尔西：“秃鹰”与阿布(1)

　　上篇 史前切尔西

　　2003年的暮春，丹尼尔·弗莱彻，一位英国足球投资专家，和我一道前往斯坦福桥。从伦敦最中心坐地铁到“富勒姆大道”站，只用15分钟。从地铁站往南走5分钟，巨大的“切尔西村”出现在眼前。

　　虽然这是一个没有比赛的周日，可“切尔西村”门可罗雀，冷寂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很难想象此地，和喧嚣无比的伦敦市中心只有咫尺之遥。两座美轮美奂的豪华酒店耸立着，五星级对着四星级，但是门前却连出租车都不见。三座并列的酒吧里，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漫不经心地饮着闷酒。当街有几个店面，都被大帆布掩盖，不知是在翻修还是遮羞。

　　再向前几步，可以看到斯坦福桥球场的售票窗口，“没有40英镑，你别想在这里找到一个好位置，”丹尼尔撇着嘴讥嘲道，“即便这里很难坐满人。”

　　这就是“切尔西村”，一个因为足球，因为英超而出现的现代城中之城。“如果英超有任何俱乐部行将破产的话，这里是首选，”丹尼尔继续说道，“肯·贝茨是个疯子，切尔西因为他而兴起，也将因为他而走向灭亡。”

　　同行的预测并不准确，他跟所有英国人一样，在不断因贝茨惊诧之后，仍然低估了切尔西主席的能量。3个月后，贝茨把这个“足球经济坟墓”留给了一个俄罗斯人，把自己的两个口袋塞满了现金。

　　自从2003年夏天后，哪怕是茶余饭后闲聊英超，不可不提切尔西，闲聊欧洲足球，也不可不提切尔西，甚至是街头巷陌闲聊体育，也不可不提切尔西。从阿布拉莫维奇，到穆里尼奥，到神奇的希丁克，到6年近6亿英镑的投入，切尔西成为了现代职业体育史一个地标般的符号。只是切尔西并不是从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开始的，切尔西也不是一个2003年7月才创立的俱乐部，此前的切尔西历史，未必像阿布拉莫维奇到来后那么精彩喧嚣，可是资本暗流的涌动，一点都不比阿布时代冷寂。

　　谜一样的切尔西主席

　　2003年7月16日，俄罗斯人阿布拉莫维奇全盘收购切尔西，一夜之间成为了“切尔西村”的主宰者，72岁的肯·贝茨仍然是主席，但权力已经完成了一次转移。贝茨宣称这是“切尔西得到更大经济支持、继续提升的最好时机”，是“一桩最好的足球交易”。

　　贝茨当然满意这次权力转移，22年前他以1英镑的代价控股切尔西，22年后换来了接近1800万英镑的收益。30多年前搞垮奥尔德汉姆俱乐部(Oldham Football Club)的“秃鹫”，又一次金蝉脱壳。石油卢布完全会在短期内把切尔西推到一个新的历史高度，贝茨还会在切尔西主席位置上停留半年多时间，但他已经不可逆转地成为了历史。回顾起这个在英国职业足球圈，翻云覆雨达40年之人一生，很难以想象，在英国这样一个自我标榜的法制社会里，居然能长久容忍贝茨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百无禁忌者的存在，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又一个向上攀升的台阶。

　　在阿布拉莫维奇出现之前，如果你直面询问贝茨“切尔西村有限公司”的股份归属和投资来源，他会顾左右而言他——我有过这样的采访经历；如果你问他，在2002年足总杯决赛切尔西对阿森纳的比赛中，为什么他邀请的嘉宾当中，会有一个在美国被起诉欺诈银行贷款达5000万美元嫌疑犯，贝茨不会回答；如果你问他，为什么他能在不动用一分钱个人财产，而能买下斯坦福桥球场及其周边地皮，并且缔造出一个庞大的“切尔西村”时，贝茨也不会回答。

　　这个满脸大络腮白须、谈吐盛气凌人的切尔西老板，有着太多不能回答的问题，然而英格兰足总，这个英格兰足球最高管理机构，从来没有对贝茨的复杂资本背景进行过任何调查，反而认为贝茨是一个“杰出的商业天才”，将温布利大球场改造计划的第一任主管责任交给了他——温布利大球场恐怕是英国商业史上的一大笑话，不但工期延长了15个月，而且成本涨了300%。

　　切尔西球迷倒不会怀疑这个谜一样的主席，正如他们随即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阿布拉莫维奇一样。由于对俱乐部的忠诚，很多球迷在看待足球问题上，有着天生的盲点。至少贝茨把籍籍无名的切尔西，培育成了英格兰一流足球俱乐部，把伦敦西南破败不堪的斯坦福桥，改造成了一个现代化的体育和娱乐中心。

　　在他主政期间，他给斯坦福桥带来了欧洲优胜者杯、欧洲超级杯、英格兰足总杯等荣誉，还将切尔西带进了欧洲冠军联赛这个富豪俱乐部。他给这个俱乐部带来了佐拉、维亚利、小劳德鲁普、休斯、古利特和哈塞尔巴因克等一大串世界级球星。球迷关注的只是球队的成绩，只是真正读懂肯·贝茨这个英格兰足球之谜的人，恐怕将是血气方刚的俄国后来者。

　　2003年7月，阿布拉莫维奇总共用1.4亿英镑的价格，换得了对“切尔西村”的全部股份收购，让切尔西从一个公共上市公司完全退市，重新成为一个私有公司。只不过1.4亿英镑只是对肯·贝茨以及其余切尔西股份的市面收购，他同时还接过了近8000万英镑的切尔西债务，阿布从贝茨手中接过的，是一顶带血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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