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曼联：冒险家乐园(2)

　　不是曼联的曼联

　　从“梦想剧场”几个斗大字眼下走进老特拉福德，我看到了一个接近满座的球场，却听不到那种喧嚣得接近疯狂的声音。老特拉福德相当安静，好多席位上的观众还没有到位。十年前，比赛前30分钟就全部坐满的场景，已经不可能再重现。现在的球迷们更是来欣赏娱乐表演的，热情不再像往昔那般浓烈，期望也不再像往昔那样热切。

　　倘若一家三口来看比赛，这样一场90分钟、并不会影响曼联本赛季欧战前景的比赛，会需要差不多200英镑的成本。如此昂贵的享受，看客为什么不会要求得到的娱乐享受价值？他们不是来为本地俱乐部的荣耀喝彩的，他们更不是为了发泄朝九晚五生存压力来呐喊的，他们很多都未必来自曼彻斯特，遑论萨尔福德。

　　这可能是所有“红魔”都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曼联变了，早在“愚蠢的白人”格雷泽收购之前，这个俱乐部就已经变了。在英超降临，英国足球走向全面商业化的过程中，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足球俱乐部，逐渐从一个传统俱乐部，变成了一台赚钱机器，然后又被深度包装打磨，成为了一个金色的商业招牌，最后成为了资本捕食的对象。俱乐部的改变，也导致了观众构成的改变，传统“红魔”很难确保每周到老特拉福德看球的机会，尤其像周中欧洲冠军联赛这样的奢侈性赛事，许多季票内容架构中，都不包含这样的欧战赛事。如果一定想要去看这些比赛，季票持有者也只能得到优先购票权。对于老特拉福德新增球迷的描述，或许从这样安静的现场，就能反证基恩2000年那段名言多少有些正确：“我们的球迷都变了……这些混蛋会坐在包厢里，吃着鱼子酱和龙虾三明治，然后隔着玻璃、转头骂我们在场上踢球的都是SB……”

　　从1988年弗格森上任，到1993年夏天曼联夺取巴斯比退休后的第一个联赛冠军，老特拉福德的球票价格上涨了3倍，此后12年，球票价格又上涨了近3倍。2005年夏天格雷泽家族完全收购曼联，头两年他们行为低调稳重，球票价格没有明显上涨，但老特拉福德扩容9000个新座席，主场比赛门票收入17%。到了2007年，球票价格开始上调，格雷泽家族一如既往的沉默，俱乐部管理者也没有给出解释理由。很大意义上，弗格森带领球队获取新的成功，让球票抱怨者的声音几乎听不到。2009年春天，俱乐部宣布下一个赛季票价还要上涨——全球经济仍然在危机中挣扎，英国尤其举步维艰时，曼联是这个夏天唯一球票涨价的俱乐部。

　　传统“红魔”越来越无法支付这种日渐奢侈的享受。如今曼联所有的主场比赛发生时，由伦敦通往曼彻斯特的高速公路M6总会堵得水泄不通，因为从更加富有的南方来看球的泛“红魔”，据《泰晤士报》对2002年到2008年的统计分析，数目至少在1.5万人以上。

　　每个老特拉福德主场的比赛都能卖光门票，但实际上座人数，从来没有达到过67000人和扩容后的76000人。所有号称球票卖光的足球主场，都能容忍2%左右的缺席率，因为总有一些球迷因为异常原因无法到现场看球，可老特拉福德的缺席率，根据德勤会计师事务所的统计，在2004—05赛季上升到了“不正常”的5%。为什么？“因为很多富有的曼联球迷都持有季票，”足球投资公司FMMI的尼尔·伊弗斯告诉我，“这些自封的曼联球迷，到现场去观看曼联比赛，不过是最近10年的事情，倘若是曼联对斯托克城或者哈尔城这种弱队的比赛，他们未必愿意从伦敦或者更远的地方赶来看球呢……他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足球球迷。”

　　然而这样的球迷正在成为老特拉福德的主体。

　　这个夜晚，我好不容易才在记者席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在记者席观看比赛从来都是件很无趣的事，你和球迷是被隔离开的。我的目光四处逡巡，我几乎竖起耳朵来倾听，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感觉到“红魔”的热情。斯图加特很努力，却也很平庸，曼联则踢得慢条斯理，这样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总是顺理成章的。6万多名 “红魔”们也慢条斯理地坐着，享受着顺理成章的淡淡愉悦。

　　这场比赛只是一个特例，周中赛事，许多普通工薪阶层的曼联球迷是不可能赶到现场来的，而且这只是欧洲冠军联赛小组赛，不可能像周末联赛那样刺激球迷的热情。相对寂静的老特拉福德，或许只会在这样几场趣味寥寥的比赛中产生。然而这淡淡的慢条斯理，却仍然在映证着曼联的变化。

　　曼联变了，至少这不再是人们想象中的曼联，澎湃的激情，似乎不会那样容易在老特拉福德流淌，即便球场上的足球在变得更加华美。不出奇的是，这种变化还在发生过程中，也许会变得更加剧烈。在这个球场上，足球恐怕不再是足球，不再是那个被称为“美丽游戏”(beautiful game)的运动，不再是那个让以劳工阶层为主的社会大众，在每个周六下午3点得到的全身心享受。至少在这个球场，在这个名叫曼联的商业品牌影响下，各种社会力量，已经将足球这个百年来桀骜不驯、却又深入人心的“人民运动”，驯服成了一项更适合中产阶级的“娱乐产业”。在老特拉福德，足球和其他产业化的娱乐业还有多少区别，例如音乐会或者电影？为什么观众在看一场足球赛时，要疯狂得蹦跳鼓掌、要把场上的局势和自己的生活结合起来，同悲同喜、要产生弗洛伊德分析出来的移情效果？其他娱乐服务会让观众情绪如此激动吗？有少人现在去电影院看电影时，还能被娱乐得手舞足蹈？

　　曼联本身变了，来支持曼联的人也变了。

　　如果谁去细数这个球场里球迷的构成，会发现外地人远高于本地人——本地人指的是曼彻斯特本地的球迷，这个比例在2004—05赛季已经达到了64%比36%，到2007—08赛季达到了67%比33%！所以我的朋友伊弗斯会说，“曼联早就是一个国际俱乐部了，他们国际化如此之高，以至于主场不在老特拉福德恐怕都没有关系，曼彻斯特只是曼联的一个称谓而已，地域性特色在不断降低。”

　　这个俱乐部确实在改变之中，不过变迁的源头，要上溯到40年前。而40年前再往前的俱乐部历史，几乎已经被人遗忘。

　　前巴斯比时代

　　翻阅曼联的历史，很容易发现一种现象：在马特·巴斯比爵士驾临之前，老特拉福德无故事可谈，似乎直到巴斯比1945年的加盟，这个俱乐部才走上了荣光之路。即便是在曼联俱乐部的官方历史书籍上，对于1878年到1945年这段历史，居然只是匆匆几段话和几幅图片带过。

　　曼联诞生于1878年，其时全名是兰开谢郡和约克郡牛顿西斯铁路公司板球和足球俱乐部(Newton Heath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Railway Company Cricket and Football Club，缩写为Newton Heath LYR)。极其冗长复杂的名字，其实就是这个小地方铁路工人的一个体育俱乐部。诞生岁月算不上久远，地点也不高贵，标准的一个“劳工阶层”俱乐部。直到1902年，俱乐部才改名曼联，在1910年搬入老特拉福德。在一本巴斯比传记中有记载，一战之前，这个小小的俱乐部只是大曼彻斯特地区的一个笑料，英格兰足球联赛创立的12个发起俱乐部，有6家来自兰开谢郡，现在仍然都活跃在英格兰各级职业联赛：普莱斯顿、伯恩利、阿克林顿、布莱克本、博尔顿和埃弗顿。1889年英格兰足球联赛(Football League)创立时，曼联——准确地说，当时还叫牛顿西斯，还没有话语权，英格兰西北地区的另外一大豪门，利物浦，此时还没从埃弗顿壳中被孵化出来。

　　1908年和1911年，曼联夺取了头两个顶级联赛冠军——那时候还叫英甲，1909年他们夺取了足总杯，这算得上是俱乐部第一个光荣时代，不过曼联的兴起，和1904年曼城私下支付球员额外薪水，导致大部分主力被甩卖、6人流入曼联有关，尤其是威尔士天才梅勒迪斯的加盟，改变了曼联的命运。1910年2月19日这个周六，曼联在老特拉福德迎来的第一个对手，居然正是此后百年的冤家对头利物浦，这场比赛涌入了5万观众，还有5千人逃票混入，热闹场面为一时之选。

　　只是好景不长，冠军教练曼格纳尔转投曼城，俱乐部在修建老特拉福德过程中，财力资源耗尽。1915年，曼联濒临降级，复活节对阵利物浦，传出假球丑闻——大雨之中，已经保级、毫无生气的利物浦0比2输给曼联。这一结果和赛前不少人在博彩公司重注下的比分完全相同，以至于博彩公司拒付彩金。事后足总调查，两队9名球员被停赛，曼联的悍将韦斯特直到1945年二战结束后，才重获参加职业比赛自由，此时老头已经62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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