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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6日上午，波士顿南城一家酒吧早早地开始热闹起来，前一日里刚刚完成了第123届波士顿马拉松赛的跑者们闲适地放松着筋骨，此时回溯每分每秒奔跑的感受，可谓人间乐事。46岁的马克莱·泰勒坐在酒吧一角，与一对澳洲夫妇讨论着昨天上午赛道上的大风，他还要真诚地安慰来自俄勒冈的邻座跑者，比赛中踩到香蕉皮而跌倒太让人沮丧不已了。
更多的时候，泰勒还是更愿意地安静地在心里默念那一串时间数字——3小时3分52秒。没错，这就是他波马的完赛成绩，很是漂亮了。身边跑友偶然问起，泰勒也会微笑地告诉别人，这是他第五个马拉松，后半句话则会咽回肚里，前四个马拉松完赛是在监狱服刑时完成的，那条400米碎石柏油跑道上满是灰尘，落下了他无数的足印，那是承载了他17年另7个月生命岁月的圣昆西州立监狱能存留下的最美好记忆。
泰勒更不会向别人提及他是上个月的2号刚以假释的身份暂时寄居在这个自由的世界里的，如若不是东马萨诸塞州城市联盟这个慈善组织向他敞开怀抱，他根本无缘如此迅速地成为波马赛道上32000者跑者中的一员。而重新拥有自由，仅一个月，泰勒便吸引了8500美元善款，读过他人生故事的人们默默地愿意通过的努力去帮助更多人。
眼前的一切太值得泰勒留恋了，那起伏婉转的赛道，这人声嘈杂的酒吧，终将成为昨日记忆，他还要回到旧金山那间与人合租的低矮住房里，每日在建筑工地上挥汗如雨，一小时收入16美元。假释期间，泰勒依旧将是半自由身，甚至包括这一次奔至东岸来奔跑，也是要通过特别申请。半自由终归已然洋溢着自由的气息，哪怕酒精检测和其他检查可能随时而至，但重要的是泰勒已然可以栖身大墙之外了。
此时回味着波马的美妙过程，泰勒脑海里不仅仅是当下征服心碎坡的快感，而是要一次次被记忆拉回大墙内的四次马拉松奔跑。每年秋天中的一天，狱友几十人一道在400米跑道上跑上104.5圈，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马拉松，那一刻难以逾越的大墙就在身边，但泰勒活生生地在心中捕捉到了自由的快感，而这一切都全拜奔跑所赐，更准确地说那家大墙之内“1000英里俱乐部”。2005年，圣昆西社区联络人找到当地坦马拉跑步俱乐部，希望可以帮助在监狱中仍然愿意奔跑的犯人们。第一位志愿者教练诺纳欣然担当使命至今，他创建了“1000英里俱乐部”，鼓励在押犯人可以在刑期内跑足1000英里的距离。如今这个俱乐部拥有超过50名会员，有几位甚至已经拥有了7000英里的奔跑历程，折算公里的话，已是超越一万公里了。那个每个秋天都会上演的大墙内的马拉松有着郑重的名字“圣昆西马拉松赛”，举办了12届，有两年因为火灾和犯人暴毙而停办，据说这个异常特殊的马拉松赛被拍成了纪录片，有缘可以找来看看。
18年前，泰勒与怀孕中的女友发生冲突，导致胎儿死亡，因而以二级谋杀罪被判终身监禁，酗酒和亲密关系暴力都是他曾经的劣迹记录。身材纤细的泰勒在监狱里被人唤作“圣昆西羚羊”，人们猜想那一定是在他开始参加“1000英里俱乐部”训练之后才拥有这个灵动绰号的。泰勒是在他的一位同狱好友第五次申请假释失败而黯然自杀后，才开始成为俱乐部的一员，他要给自己找到活的出路，一旦围着那400米跑道奔跑起来，他的内心深处便涌动出未曾有过的一份专注，用他话来讲，“那是最好的疗愈”。
很有幸，奔跑成为了泰勒生命中的需求，假释之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就在旧金山唐人街参加了一场10公里赛，只要周边有比赛，只要时间可以腾挪开，一定会贪婪地享受奔跑中的安静与专注。建筑工地漫长的劳作将时间切割得很碎，泰勒抽空就会来个800米跑，让耳边生风。与在狱中一样，奔跑之于泰勒从来都一种对于现实最好的逃避，有时他想跑得越长越好，逃避开儿时被家庭暴力摧残的残酷记忆。
“1000英里俱乐部”的创始人，那第一位志愿者诺纳其实完全有理由与泰勒一样成为本文的绝对主角。很多年，他都是孤独的志愿者，推动一切都是那么艰难，不仅要促人奔跑，还要将自己的生活向俱乐部中的每一位敞开。泰勒幸运获得假释，可无处容身，诺纳仗义地找到自己曾经打工的工地，推荐了“圣昆西羚羊”。诺纳深知泰勒渴望参加波士顿马拉松赛，又是他从中帮衬，让“圣昆西羚羊”拥有令其骄傲的29739号码簿。泰勒自己回忆，在走向起点的时候，他口中默念，“我是加州所有服刑人员的代表，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如果一切如愿，泰勒明年还会再来波士顿，他要跑进三小时，而奔跑的意义不仅是刷新纪录，对于要重新活一次的人们而言，所有的努力就是要赢得一份关注，进而是一份尊重。
故事似乎可以收尾了，《最长一码》的电影此时飘入脑海之中，那也是大墙中服刑者被运动改变的故事，早被贴上经典的标签。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美国监狱中便有犯人棒球队，甚至他们还走出大墙，与棒球明星们作秀表演过。圣昆西监狱也有着棒球传统，球队训练像模像样，隔三差五都会邀约球队比赛。人们普遍认为，体育参与会直接改变犯人的自我认知，找寻到自尊，学到社交技巧。1000英里俱乐部的内部氛围就被描绘为，“跑者们相处融洽，他们很愿意彼此相互支持。”
社会学家则用数据提示我们社会现实的残酷，2017年的数据显示，全美狱中服刑者接近150万人，重新犯罪率居高不下，近80%的刑满释放犯会在出狱后九年间因为各种理由再被捕一次，英国释放一年后的重新犯罪率也高达近50%，如何疗愈和再造呢？终极目标都是要让泰勒这样重回自由世界的人有被全然接纳的可能，奔跑的社区好像格外温暖，“那里没有分别心，很美好，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判断标准，大家就是奔跑而已，就是开心就好。”那些1000英里俱乐部重新激活的心灵大多还在奔跑中度过着自己的余生，他们跑进的那个世界不再是以往那般危险和恐怖，至少多了一丝美好。这种感受，谁跑谁知道。
（张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