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津的王宝泉住院治疗，捧着一本名为《放弃》的书。这个曾经把“当国家队主教练”作为最大愿望的天津汉子，上任半年后不得不忍痛割爱。

　　　文/吕忠怿

　　8月31日，王宝泉从北仑返回天津，住院检查身体。期间，笔者亲赴病房探望，闲谈之际，案头的一本书吸引了笔者的注意，封面上书两字“放弃”。在与王宝泉结识的这些年里，“放弃”，似乎是一个与他豪不沾边的词汇。从2002年正式执掌天津女排，9年来，王宝泉率队取得了7次联赛冠军、4次全国女排锦标赛冠军、4次全国女排大奖赛冠军、3次亚俱杯冠军、两次全运会冠军。如今，49岁的他，捧起这份“放弃”该是怎样一番滋味？

　　上任之初，王宝泉的脑子里只有两条信念：第一，为了女排的振兴，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句话是他在就职宣言里说的；第二，要么就不干，既然干了，就要和大家拧成一股绳大干一场，这句话则是他第一次与国家队队员见面时留下的。王宝泉的夫人曾说，“宝泉想的很简单，到了国家队就拼命练，然后就能练好了。”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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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漳州集训一开始，王宝泉就当头挨了一棒，首堂训练课替补二传王男就意外受伤，此后5个月始终羁绊王宝泉的伤病噩梦由此开始。

　　漳州集训57天之后，王家军迎来了第一次亮相——精英赛漯河站，然而此时，最令王宝泉倚重的队长魏秋月却忽然告诉他，自己打不了了。这下可愁怀了王宝泉，在他的战术体系中，魏秋月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棋子。此时除了加强治疗，他只能给魏秋月做思想工作。好不容易在出发之前做通了魏秋月的工作，结果刚一到漯河，魏秋月却又忽然患上了阑尾炎。主力二传的缺阵让第一次亮相的王家军举步维艰，首战险胜欧洲新贵土耳其队，次战意外败给多米尼加，负面的舆论铺天盖地而来，这恐怕是王宝泉第一次领略到来自媒体和全国球迷的压力，他有些措手不及。尽管一直说自己不看外界的评价，但私下里王宝泉也坦承，那时很多人的抨击让他很难过。

　　扑面而来的压力加上主将缺阵，让王宝泉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健康危机，他的血压飙升，夜夜失眠。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压力的释放有很多途径，但王宝泉不一样，他不像陈忠和那样喜好茶艺和收藏，除了排球，他没有任何爱好，不抽烟，不喝酒，甚至不喝茶。过去在天津队的时候，每天的训练结束，他就在宿舍里看看电视，这是他唯一的消遣，但是在漳州基地里，整整有一个多星期，他连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站，中国女排转战杭州，魏秋月的病情有所好转，王宝泉要求她在第一场对阵多米尼加时必须上场，“复仇”的心态已经相当迫切。那天，复出的魏秋月带领球队3:0横扫对手，而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她当天上午还在打点滴。此后魏秋月一直坚持到世界女排大奖赛决赛阶段，当她再次缺阵的时候，也等于将王宝泉送下了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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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率队开赴瑞士蒙特勒，这是王宝泉第一次站到国际大赛的舞台上。临行前，他告诉相熟的记者，自己有些紧张。然而现在回过头去看，在瑞士4胜1负夺冠，可能是王宝泉国家队执教生涯最痛快的一段回忆了。首战3:0完胜青年军波兰，此后虽然2:3憾负古巴，但中国女排接连战胜了荷兰、俄罗斯和美国。夺冠的那一刻，王宝泉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喘一口气了，然而，这依然很难。

　　自从首次亮相之后，王宝泉的用人就一直受到质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天津籍球员的使用。平心而论，一支9年7夺得联赛冠军的球队，为国家队输送4名队员再正常不过，然而问题在于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拥有特别的身份，那就是他的女儿王茜。当王宝泉执意派上王茜的时候，抨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加上他重用陈丽怡，把重炮手王一梅牢牢按在替补席上，关于过度使用天津队员的舆论压力让他想喘口气都难。

　　其实，了解王宝泉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以公谋私的人。使用王茜，更多的是缘于他对其他自由人的不满意。在他辞职之后，他的夫人曾说，希望王茜好好努力，练成世界级自由人的水平，才不会被别人指责是靠谁的关系才能上场的。不难看出，王宝泉由于使用王茜所承担的压力，曾经给这个三口之家带来了沉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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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打完瑞士女排精英赛和俄罗斯总统杯之后，回到国内的王宝泉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伤病的第二次浪潮所冲击。几乎所有的副攻都成了不能参加训练的伤号，无奈之下，王宝泉开始调整思路，改打以主攻为主的进攻。此后的比赛里，人们惊喜地看到了王一梅的强势复出，很多人都以为是由于惨败给俄罗斯，王宝泉意识到网上优势的差距，才重启王一梅。但事实上，王一梅、惠若琪、陈丽怡在训练中占据主角地位的原因，是此时的副攻们大多没法正常训练。

　　与此同时，已经在帅位上坐了4个多月的王宝泉，逐渐看清楚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令他感到寒心，当初“拧成一股绳大干一场”的愿望也随之落空了。国家队队员来自全国各地，而且在来之前就已经是各地方队的主力，要想和她们进行沟通，比自己在天津队时难多了。队员们的想法并不一致，年轻队员更加肯吃苦，训练认真，但一些老队员认为自己曾经取得过奥运会第三名的成绩，如今看着外国强队的水平，觉得再怎么练也难以超越，这样的心态一旦产生，就很难真正投入了。在经历了亮相失利、魏秋月伤病、用人遭质疑等诸多艰难之后，队员们良莠不齐的心态再次给了王宝泉沉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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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开始的世界女排大奖赛，让一切矛盾都集中在了一起。

　　在王宝泉心里，执教中国女排的这5个月，最大的收获是惠若琪。在这名身材瘦高的女孩儿身上，几乎完美地具备了王宝泉战术理念中的所有要求，有身高、能接一传、技术细腻、攻守全面，还有训练刻苦。可以说，惠若琪、陈丽怡这些年轻的队员，就是王宝泉的希望。然而，上天似乎有意在捉弄他。

　　大奖赛澳门站，首战荷兰，一次看似正常的倒地救球，竟然导致惠若琪肩膀脱臼，当时队医告诉王宝泉，惠若琪至少伤停一个月。这一刻，对王宝泉是致命的一击。“如果惠若琪不伤，我们后面有些比赛就不会输，她一伤，大家的心都散了。”这句话与其是在说惠若琪伤停对球队的影响，还不如说是对他内心的影响。此后，王宝泉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在遭受精神上的沉重打击之后，他的身体成了压倒他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健康问题并不是在大奖赛期间才开始的，头晕、恶心、乏力、失眠、食欲差，这些恶疾从上任不久就开始纠缠他了，直到大奖赛决赛阶段，铁汉王宝泉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

　　王宝泉是一个憨直的人，他甚至“憨”到刚刚上任，就去询问国家队主教练在指挥比赛时是否需要站着，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个天津汉子在比赛里的绝大多数时间中就一直站着。但到了大奖赛决赛阶段，王宝泉站不住了，头晕脑胀的感觉让他的背越来越弯。为了打起精神，他在赛前冲澡，甚至偷偷痛哭一场。在战胜日本队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忽然早退，就是怕自己会在现场晕倒或呕吐。在最后的颁奖仪式上，他在别人的搀扶下才走出来。此时此刻，在他心中酝酿许久的想法终于成为现实，一封亲笔辞呈交到了排管中心领导的手里。他说，自己必须对国家队负责，不能让国家队毁在自己手里，不能做历史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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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初的天津城，刚刚卸去了难熬的暑热，时不时会展露出晴空万里的笑容以及和风徐徐的温柔。络绎不绝的领导和朋友，让身处病房的王宝泉很难得到太多清静。在少有的可以独处的时光中，王宝泉常会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向远处眺望，或者斜靠在床上读那本名为《放弃》的书。

　　在很多人看来，放弃是一种逃避，一种借口，一种反悔，一种不负责任。但对于已近不惑之年的王宝泉来说，与自己的最高梦想淡定地挥手，说一声再见，唇边还能挤出一丝微笑，这样的放弃或许恰恰是一种美丽，一种智慧，一种负责任，同时，更是一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