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07物语之：痛心的子弹

　　【子弹】 由弹壳﹑底火﹑发射药﹑弹头四部分组成。发射时由撞针撞击底火，使 发射药燃烧，产生气体将弹头推出。

　　尔队长，突然昏倒抢救无效

　　【逝者】

　　拉奇蒂 意大利警察，在球迷骚乱中被炸死

　　普埃尔塔 西甲塞维利亚球员，心脏病突发辞世

　　李富胜 中国男足前国门，在家受伤医治无效

　　陈泽骏 上海射击队员，被队友废弹击中

　　奥多内尔 苏超马瑟维尔队长，突然昏倒抢救无效

　　一

　　我是一颗子弹。

　　我的人生是矛盾的。从呱呱坠地之日起，我就等待着爆发，只有爆发，才能证明我存在的价值。可一旦爆发，也就意味着我离死亡不远了，随后的日子里，我只剩下一具躯壳，只能用屁股思考和回忆———我喜欢用屁股思考和回忆的感觉。

　　我是在2007年11月11日爆发的，他们说那一天是光棍节。

　　我不能自己完成爆发，必须借助外力才行。所以，我找了个主人。他名叫斯帕卡罗特拉，他是警察，31岁，他在缉毒方面很棒。

　　那天早上，他把我装进弹夹，然后就去上班了。我忘了那天有没有太阳，但我确实是在罗马到米兰的太阳高速公路服务站里爆发的。他刚开始在另外一个服务站里例行检查，但从旁边服务站里传来的打斗声音，让他放下手上的工作赶了过去。

　　他快速奔跑让我有些头晕，恍惚中，我看到站在前排的兄弟上了天。我开始激动起来，因为我知道苦苦等待的爆发机会就要来了。过于激动的我打了一个冷颤，所以当我的上半身挣脱出去后，我都不知道他是走火还是故意为之。

　　身体分家后，我陷入了短暂的昏厥中。醒来时，我又看到了主人。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惊慌和狼狈。很多人围着他，那些人手中的武器发出的光很刺眼，主人的头低垂着，这反倒让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嘴巴，他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瞄准任何人，当时我离人群有200米远，我怎么可能瞄准呢？”

　　“现在，我破坏了两个家庭，一个是那个年轻人的，一个是我的。”这段话是从他嘴里断断续续溜出来的，当时我真想揍他，伙计，你可是出名的缉毒能手啊，啥时候变得这样窝囊了？

　　二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上半身给主人惹了大麻烦。他说的那个26岁的年轻人叫加布里埃尔·桑德里，这位拉齐奥的球迷是罗马城著名的DJ。我的上半身导致了他的死亡，他的死亡导致了国际米兰、AC米兰、罗马比赛流产。

　　当天晚上，我听到很多声音。“傻瓜”，这是从贝尔加莫传来的，“杀人犯”，这是从罗马传来的。

　　我还听到了哭声。拉齐奥后卫西尔维斯特里哭得稀里哗啦，他是桑德里的朋友，他说，桑德里早上工作到6时，赶往米兰前还给他发了短信，“听到噩耗，我的心都快碎了。”桑德里的母亲也在哭，“加布里埃尔从来不与人吵架，可他们却杀了他……”

　　曾经我是那么希望爆发，但当我真正爆发后，我却没有体会到快感。因为我，一个四口之家的幸福顿时化为乌有；因为我，罗马城到处都是眼泪在飞；因为我，意大利足球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又被撒了把盐……在我们家族，不会说话的人被称为哑弹，他们的地位与矿工差不多，安全得不到保障、工资得不到兑现，至于人权那更是扯淡———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颗哑弹。

　　那些人很多的地方死个人并不稀奇，尤其当凶手是警察时，生命更是轻于鸿毛。但我知道在意大利不是这样。所以我替主人担心。

　　三

　　事实证明我不是杞人忧天。

　　桑德里的律师孔蒂说主人“滥用职权”，他说有人看到主人“像射击练习一样瞄准靶子开枪”，他说“这是谋杀，纯粹的、绝对的”。意大利警方负责人曼加内利没有替我主人说话的意思，他公正得让我都有点肃然起敬，“我们会尽早让真相水落石出，警察的责任是维护治安，而不是带来死亡。”

　　这些人不是耍耍嘴皮子，我知道在他们眼里生命大于天。在如何尊重生命、人权这个方面，他们不会敷衍、不会掩盖、不会庇佑、不会虚伪、不会做作，即便失去生命的年轻人只是一个球迷，他们也会站在真相和正义一边。

　　这让我想起了一位远在中国上海的不同种族的兄弟，他的主人打死了队友，但事实真相却被掩盖起来，那个年轻人也死得不明不白———同样是地球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在这边，我看到意大利足协为桑德里暂停了乙级、丙级联赛，意大利国字号球队比赛时也臂缠黑纱，我还听到还有人建议联赛暂停两三个月，直到恢复“足球本来的面目”。就连拉齐奥的死敌罗马，这一次也站在了他们一边，对立与仇恨果断给生命让路。

　　是的，我的心是金属做的，但并不表示我没有感情。当罗马摈弃与拉齐奥的世代仇恨走到桑德里的灵前时，当托蒂、斯帕莱蒂等人先后与桑德里的父母拥抱并安慰时，当桑德里的母亲不断重复“我的孩子，你要去哪里啊”时，当拉齐奥主教练罗西泪流满面时，当罗马的红黄色与拉齐奥的天蓝色融合在一起时……我深深被感动了，那一刻，我感觉到了生命的重量。

　　更让我感动的是意大利体育部长梅兰德里的话，“我们不能让任何一名球迷以及与足球相关人员被死亡所威胁，也许暂停联赛会给足球带来伤害，但相比生命这无足轻重。”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主人。但随后的日子里，我总能看到桑德里的画像出现在球场里，我也总能听到人们呼唤桑德里的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思考和回忆之余，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收破铜烂铁”那一嗓子，等待粉身碎骨那一榔头。

　　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做子弹了。

　　本版撰文/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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