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马文化:人类文明的坐标

鞍马文化:人类文明的坐标
2019年11月08日 10:17 新浪体育
鞍马文化:播种的是野蛮的种子,收获的却是文明的硕果 鞍马文化:播种的是野蛮的种子,收获的却是文明的硕果

  在马背上,不允许野蛮统治文明

  在大航海时代之前,人类文明的进程就是一条马的蹄迹线

  鞍马文化:人类文明的坐标

  文/王冀豫

  在人类浩瀚历史的长卷中,一定少不了骏马的背影。马能到达的地方一定是发达的、富足的、文明的;中世纪以前,马到不了的地方,就是两个字:蛮荒。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今天,当我们无意中引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马到成功”在说明和祝愿什么时,总领略到一种逝去和久违。在与马共舞的漫长日子里,人类的文明史跟随着马的蹄迹线不断一路前行,如今身处马术场,还能隐约感受到远古英雄和骏马的飞光霞影。古往今来,马背负载的一定是强者,在马背上,一定是文明战胜野蛮、智慧领导愚昧。

  马同狗比,不但表现忠诚,更表现能力。古代那些掌握了马的族群,一定是伟大的族群,今天的马术强国也一定是文明强大的国家。马是我们人类文明早期最伟大的载体,那时的人类文明主要是沿着马的蹄迹线在串联交流,这就是文化的“跑马圈地”,帝国的疆界也不例外。由于这种不可或缺的作用,人类将马神话,而马也以其特有的灵性,义无反顾地信守着它们生命存在的承诺:“我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礼物”,“我与中国人同是龙的子孙”。它们忠诚、勤勉地奉献着自己,古往今来,一成不变。

  马进入人类历史的时间不长,它几乎是最后一个被人类驯服的主要家畜。但是它的进入,却让人类文明开始以非常豪迈的气势向前发展。从此,人类的活动范围扩大了,腿脚延伸了,走得远了;部落之间的联系紧密了,信息传递也就快了,文明的碰撞也就激烈了,于是竞争、交流、对话、发展、战争、和平全来了,一些“大概念”形成了,像桌椅、木榻、裤子、马路乃至后来的高速公路和网络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鞍马文化带给我们的灵感。当然了,还有我们中国人引以为豪的马镫。

铜鎏金木芯马镫(公元415年) 辽宁省博物馆藏

  李约瑟说过,什么是人类最简单、同时又是对人类影响最深远的发明?就是中国人发明的马镫子!像中国的火药在封建主义的最后阶段帮助摧毁了欧洲封建制度一样,中国的马镫在最初阶段帮助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建立。

  “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为了一个“行”字,中国人发明了蹄铁,“无蹄即无马,无铁即无蹄”。汉帝国文、景两代无为而治,为主动进击漠北的准备工作,最大的技术突破就是发明了蹄铁和给马吃粮食。其实汉朝,只是找到了一套对付草原铁骑进犯中原的好办法。古代,几乎所有中原大一统的发展和巩固,都关乎马的技术革命。尤其是汉朝,就是围绕着马来做文章。话归蹄铁,《史记》曰:“武帝为伐胡,盛养马。马来食长安者数万匹,率牵掌者关中不足,及调旁近郡。”“掌者”就是铁匠,就是给马挂掌钉蹄铁的师傅。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马,真不知道中国人的历史该怎么写,也不知道整个人类文明的历史该怎样写。比如说今天的世界格局就是源于被西方人称为“黄祸”的四个东方游牧民族的进犯。

  公元前133年,西汉武帝刘彻对雄居蒙古高原100多年的匈奴展开了全面的攻坚战,夺回河朔,两出陇西。至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命大将军卫青、霍去病各率精锐铁骑五万,以强大的后勤为保障,横扫了漠北纵深达上千公里,战事的惨烈虽无详细记载,但后果可鉴,仅大汉战马损失就达十几万匹。从失去陇西的匈奴部哀歌“失我焉支山,使我玉女无颜色;失我大草滩,使我牛羊不繁衍”开始,至公元98年,北匈奴单于重提与东汉皇帝和亲遭拒绝后,不堪忍受东有东胡、西有乌孙、南有强汉的围困打击,迫使其率领一支可纵横万里的匈奴大军20余万众,向西远遁,可谓:“一上玉道关,天涯欲不归。”可以断言,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哪一次迁徙能如匈奴人的迁徙这般,对人类的文明产生了深远巨大的影响。几百年后,在多瑙河畔出现了一个带“匈”字的帝国,一个叫栾提拉的匈奴王向军事落后的欧洲展示着中国钢制的响箭、精良的马具……率他的匈奴铁骑,东征西讨,横征暴敛,把欧洲超稳定的秩序彻底打乱,迫使西罗马帝国灭亡,建立了以维也纳为中心直至小亚细亚的“西匈奴汉”帝国。东方的游牧文明肆无忌惮地踏破了地域的界限,曾经的地中海文化圈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纷乱不定。当罗马教皇为欧洲的秩序广泛布教,才确定了地中海文化圈、古希伯来宗教的文化元素的地位,而新的文明构架就此孕育。这就是被西方人认定的第一次“黄祸”。另外三次分别是唐代的突厥人、辽国的契丹人和元朝的蒙古人。

奔马与飞鸟(秦代漆器)

  今天的世界格局是在马背上划定的。在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优劣直接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败。游牧民族对欧洲的入侵推动了欧洲文明的发展。匈奴人的入侵使欧洲普及了基督宗教;奥斯曼的进攻则给欧洲奠定了骑士文化;契丹人的牛皮筏子,给了北欧真正的海盗精神。

  站在地球村的角度上审视人类的文明,人类史上曾有三个仰仗征伐建立起来的里程碑式的帝国:一个是将青铜时代推向顶峰,从西科索人那里学会了战车征战的埃及帝国;一个是铁,初入文明的赫梯;一个是把骑兵分成重骑兵和轻骑兵的马其顿。它们都是围绕着马进行革命后才以金戈铁马完成了霸业,都是建立在马背上的帝国。

  公元前1720年,当牵驴拉磨的埃及人被马拉战车的希科索人杀得七零八落时,他们惊呼着“东方之驴”,退守底比斯谷。160多年后,埃及人励精图治,也学会了用马,用利比亚野马和东方马改良后,一举击败希科索人,开始了向西亚的征伐。在十八世王朝时,埃及成了沿地中海地处亚非的大帝国。埃及这个地球文化之母,终将自身伟大的文明传播四海。

  公元前1000多年,赫梯人将战车车轴置于车身中间,车载量增大,使长枪手、弓箭手、驭手同车作战,卡迭石战役获取两河流域,并形成了影响至今的《卡迭石停战协议》,开疆拓土建立了跨亚欧的赫梯王朝。公元前300多年,亚历山大将骑兵分成了轻骑和重骑,一举击败波斯帝国的大流士三世,建立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帝国,从此开始了“谁掌握了马,谁就是第一帝国”的时代。而中国南宋,技术先进,经济纵使占据当时世界经济总产值的三分之二,没有骑兵,仍弱不禁风。

卡迭石战役中埃及的战车 埃及绘画

  以马和马的技术论成败的时代,亚历山大攻占了北印度,因骑兵不懂钉蹄铁,无法翻越万山之结的帕米尔,遗憾地使西方文明与中原文明擦肩而过。

  大流士一世豪迈地咏叹“神创造了我,赐我这英雄骏马的帝国”,中国在春秋战国这最富生机的帝国创业时代,也是以“千乘之国”“万乘之国”来衡量综合国力的。中国的皇帝无不以弓马来君临天下,而西方的王权也是靠骑士制度维护。甚至我们现在谈论的英雄,像拿破仑、朱可夫、华盛顿、伊丽莎白二世、李自成,他们的塑像竟然都是人坐在马背上和英雄骏马的统一造型。

《家园》 杨佳 摄

  马是所有家畜中最后一个进入到人类文明中的。农耕文化选择了驴,游牧文化选择了马。马一旦进入人类社会,人类的迁徙范围就扩大了,游牧文明才能逐水草纵横万里。每当中原文明受到游牧民族入侵,都是一次文化注血,中华民族就在这种野蛮的碰撞中变得强大。

  什么叫华夏?八骏九逸之国,八匹骏马,九方乐土,也就是九州或神州。我们的文化底蕴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同马发生关系的,可以说,鞍马文化是中华三大主体文化的结晶。北京原本就是个马背上的城市,它是在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碰撞下产生出来的城市。满人就是后金,本身是骑射民族,辽金元明清,五代王朝,只有朱家,是打败蒙古骑兵建立的明朝。《史记》里面讲得很清楚,连我们的祖先轩辕氏都是个坐着勒勒车到处云游的人。

  在今天的河南省南阳市,四五千年前,曾是人文之主颛顼帝君临天下的地方,现今发掘了一处有7000多年历史的古墓,展示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平面四方形制和大勺星(北斗七星),喻示:民以食为天。后浙江省的凿岩洞中,进化为不但有四方的形制,在洞顶又纵向地用乌逮和天马与大地交相辉映,以示洞中天地,展示了一种要君临天下的野心,不知哪位先祖干的。

  我们的祖先以这种马的造型显示苍天,又将马的悍威、速力、结构表叙得令人叹为观止,使每个中华人,不论族群、信仰,无不为这精彩而自豪,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壮丽的、以马为代表的苍天之下。

  中华民族中最大的族群汉族,先祖是羌,由西向东发展,今天的新疆仍有“若羌”之类的地名,和田玉横贯华夏就是佐证。《史记•六国表》:“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在西北,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于丰、镐伐殷……”寥寥数语,我们又感受到那车辚辚、马萧萧的西进序曲。当然华夏之族的融合要早于夏、商、周,而中华的先辈轩辕氏黄帝,传说中就曾将马喻为“济世之基、立国之本”。

  正因为有马背上的彻悟积淀,至汉武帝,强大到一个汉兵可对付20个匈奴兵时,匈奴骑兵一经汉骑兵攻击便大喊:“汉子来了,汉子来了。”进而由华夏演变为汉族,我们至今还在不自觉地引用“汉子”来赞誉什么人。当然匈奴也是华夏一族,是夏禹、淳维之后,只是生活方式不一样。

  自公元前5世纪,中原掌握了三元文化(农耕、游牧、舟楫),进入了城邦时代,城里人叫“国人”,城外的人叫“野人”。在邦国的打击下,野人退居降雨等分线以北,成了六戎,由栾提头曼将其一统,将骏马与茶叶结合成大草原文化,与华夏割裂,并正告汉帝,君将“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正式拉开了游牧与农耕在中华大地上连续2000多年的大碰撞,其根源竟是一场兄弟同室操戈的内战,而且在马背上打出一个汉族来。

  在人类历史上,也许只有中国曾为马进行过战争。公元前104年到公元前98年,武帝为了得天马羽化升仙,命李广利——这个号称“贰师将军”的大舅子西征大宛,抢所谓“大宛天马”。武帝歌曰:“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这一仗,14万大军以围城得胜,没什么伤亡。为护大宛马的毛色,李广利逼迫兵士将军帐做成遮阳的走廊,连冻带饿,归朝仅剩一万多人。有一种说法,一位将军感慨道:“武帝要问这是什么马,我就说:这是我大汉士兵的汗血换来的,就叫汗血马!”

  谁失去马背,谁就失去江山。

  站在历史的天平看,上帝是公平的,在马的问题上给了东方、西方同样的机会,东、西方都同时抓住了它。东方的诸子百家、古希腊的哲学、希伯来的宗教、古罗马的法制纷沓而来,人类的文明在马背上快乐地发育着。

  自打1966年15岁从军于部队农场骑马当牛倌,与马为伍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至今已近50年。“近马就有一分险,上马就有三分险”,在体育运动中有三分之一的截瘫者是马术运动员。我太太当年在内蒙古牧区插队,他们队的一个马倌就是在婚礼前遛马时堕马身亡的。

  对初与马接触的人,我的第一句忠告就是:不要从马屁股绕行。马后蹄子可踢出按1500公斤计的力度,且应力集中。其实,马的迷人之处正在于这个龙种刚柔相济的内涵和外延。从体貌上看,马的前半部是男的,雄姿勃勃,后半部是女的,阴柔妖媚。上帝把它嫁接得如此流畅,阴阳合璧,真堪称天作之合。

  马的性格矛盾却非常突出:胆小而疯狂,神经系统非常发达,使其敏感异常,且爆发力惊人,瞬间可产生巨大的爆发力。可别忽视了这没长胆的大力士, 它的胆小和力量,可成为你膝下的坐骑。但它在非常状态下 极度的敏感和力量又使其勇猛异常。在马科动物里,只有马会把被动的防守变为进攻,它会倒退着追踪踢尥,反守为攻,而且马的极度愤怒会使其不顾死活地前冲、前刨、前突。马的S型生理行为和运动方式,更使其可四面出击、八方招架。我们中华的先人、先哲们说“是马就有三分龙性” ,就是群狼面对一匹健康马也无可奈何,绝不夸张。

  有位18世纪的法国博物学家布封,写过一篇有关马的论文《马的素描》,文章第一句话就是:“人类迄今为止所能从事的最高贵的征服,就是征服了这豪迈而剽悍的骏马。”文采飞扬叫人荡气回肠。我们的祖先对马也有着同样中肯、精彩的定义:“马者,贵兽也。”……“夫毛兽之类众矣,能引重致远,堪托生死者,独马可当。”什么意思呢?就是和人在一起长毛的动物是很多的,但是能够和人一起去浪迹天涯、风雨同舟、以性命相托的动物,只有马了。

  马最初吸引很多人的,一定是它们身上自由的天性。诸子百家时代, 这种叛逆精神在我们祖先身上显露无疑,可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大一统的文化和精神地位得以确立,这是统治之道,不是人生之道,人是崇尚自由的。当你骑着骏马,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奔腾的时候,天地如此辽阔,你一定是向往着自由,一定是向着太阳,寻找着温暖的生活。好多蒙古歌词写得很美,经常流露出人们崇尚自由的精神。

  宋朝时有两个将军从北方的辽邦夺得一匹名叫“骅骝”的千里马,不管他们怎么善待,这匹宝马都终日面向它的故土北方嘶鸣不止,拒绝饮食。这匹马用自己的行动表现了对故土的热爱、不为富贵所动的品德,不为敌人所用的原则,死后,留下了“骅骝向北”的成语,成为中华精神的楷模。

  但马教给我们的还远不止这些。

鄂伦春马

  大兴安岭的山林中有一种原生马——鄂伦春马,它是蒙古马的一个亚种,家族中的公马有很强的护群能力。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有几个马专家去实地考察,春天是母马繁殖季节,小马纷纷诞生,这时老虎就趁火打劫。一匹公马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与虎搏斗。它们在森林的一块平地上像两个角斗士, 白天战斗,晚上分手,一连两个星期,最后由于冰雪消融,老虎把公马骗到一片湿地,使马陷进泥潭被老虎咬死,但小马已能奔跑自顾, 母马已能战斗,老虎对马群不再构成威胁。为有牺牲多壮志,这匹公马牺牲自己换得了族群的安宁。这就是马教给我们的团队精神。

  1966年“文革”初,家里嫌我不安分,送我参军,第一站就是东北嫩江空军农场六分场,被分到车马班放牧。我的第一匹坐骑恰好是匹老白马,1942年出生,辽沈战役中因把一位负伤的师长驮回来,立过二等功;后来,在驭手牺牲的情况下,它把弹药送到火线,使阵地固若金汤;退役后它每月享受26元被服加伙食的士兵待遇。这才是真正的战友啊,马对人够意思,人对马也够意思。这种人马情结,我终生留恋。

作者在部队(图自我和我的骏马)

  其实,马跟人的区别就在于它们适情任性,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掺假,比人真诚。有句老话叫“望山跑死马”,马为了体现忠勇,是会跑死的动物。马生来就具有一种品质,它为了领会人的指令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国人投放欧洲的100万战马重返故里的只有八万匹。澳洲人征战耶路撒冷,这些威尔士战马驮着战士们穿越巴勒斯坦沙漠的无人区,有如神兵天降,击败敌军。战后,澳洲当时的“防疫法”使这些马全部客死他乡。人们只能在悉尼立块碑,上面刻着这些马的功绩,人们亲切地称它们“威勒”。其实,每一种马都有着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士兵们向一战中死亡的马属动物致敬

  我们几乎是利用了马的一切优秀的天性,它的忠诚、它的坦率、它的不辞辛劳,将马的社会性植于我们的社会。比如,我们在语言的字里行间总是在讲与马有关的东西,可能你自己都不自觉,但是你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了,比如我们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总而言之,大部分词句都带着“正能量”,都是能给我们带来激情的豪迈的说法。而知人善任、“伯乐识马”这个典喻对现代文明更是有着不可或缺的精神意义。所以说,鞍马文化在人文学科中渗透了非常积极的成分。

  人类是万物之灵,在什么地方体现?在马背上最容易体现。骑马可以调节你的内在,使你有一个好的外延,又结实,又雄心勃勃。骑马和驾车感觉完全不一样,汽车是死的,马是活的;开车你会迷路,但只要你纵缰,马一定会把你带回家。你也会爱你的汽车,但爱法不一样。马是你的哥们儿,有时候还跟你闹脾气呢。

  什么叫骑马?19世纪法国一位叫凡高的大师说,一个字:轻。具体说就是不要强制马服从你,要赢得马的配合,就要做到“和”——人马亲和,人马调和。要我说“你会骑马”,不如说成:“你会交朋友吗?”或者:“你有真朋友吗?”

  记得在国外一所马术大学进修时,教练问我:“当马和人同时遇到问题,你先顾谁?”我说:“人。”他说:“No!”细想一下,明白了,马术运动源于人类往日的生活。古往今来,在战场上,在草原上,你的坐骑不存在了,你的作用甚至你的生命也就消失了。冷兵器时代,骑兵是强兵之甲,下马成了步兵,就任凭敌方的骑兵射杀或割“稻草”吧;牧民在旷野中,马没了,等待他的只有迷路、饿死、冻死、被狼吃掉。从这个意义认识,马是人存在的依据,当然顾马为先。

  马是人类第一骑乘动物,因此才与人结成了生死与共的关系。在古时的战场上,马是政治家们争夺疆土、利益的血腥工具,但在奥运会赛场上,马术却是一场没有敌意的骑兵战,一场轮流发言的外交谈判。自从有了体育,马就如无言战友,以伙伴的身份参与进来,并以其独有的智慧和胆量帮助人类实现追求自身品质日臻完美的愿望。

  马是人的伙伴,是无言的战友,要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马,这是一个原则。骑马必须爱马,像养护孩子一样养护它,在这基础上才能谈骑它,这样,你的爱心、责任心,不都表现出来了吗?这样人不就完美起来了吗?要说什么是对“马的残忍”,就是不负责任,更不要说虐待了。所以骑马的人有很多的调侃,如“马上是爷爷,马下是孙子”,“一个好骑手一定是个好马夫,一个好马夫未必是个好骑手”。在现代文明生活中,我们不应该将骑马作为一个很另类、很张扬的事儿,要学会人、马、自然的和谐之道。自古以来我们的祖先都很爱护马,南宋的兵制上都写着,蒙古人每人有三到七匹马,但用马之道,“缓急相济,以定其气,虽危急中必循此法”。

  作为运动,马是以伙伴身份出现的,与骑手相互配合,才能取得成功。骑马必须控制马,首先要能自我控制。要时时想到别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强制性地形成团队精神,这叫学会做人。骑马是非常理智的行为,一个胆小的人通过骑马可以坚强起来,一个冲动浮躁的人通过骑马可以抑制他的狂躁性格。是马就有野性,也就是它的自然性。骑马时,你如果狂躁,你一定受惩罚;你如果儒弱,你也一定受惩罚。在马背上,不允许野蛮统治文明。

  我常说,马是我的精神教父。与马为伍几十年,我从坏人到想当好人,并努力当好人。马不但对我,对每一个爱马人都有着特殊的君子风范。“没本事就别骑我,懂我,我为你死”的舍生取义是马的天性。而养马的人,从对马的态度就能看出人的本性,懂马才能驾驭它,不懂或者不愿懂的人,永远也不能得到马的信任和依赖。

  由于马的社会性,它潜在着一种勇敢和进攻性。在无法逃避时,马的退踢就成为进攻的有力武器。掌握心理控制就是现代管理学的基础。在引起马的误解时,马的一切正面效应都可能是负面的,所以说,一个反复无常的人是无法与马为友的。常言说,“马伴君子不伴小人”,“是马就有三分龙性”。一个不重视个人修养、格调低下的人,玩马充其量也就是个“马腻子”。

  “马上看壮士,月下瞧佳人”,“烈马不死壮士心”,除了征战在硝烟弥漫的战场,马背上还可以打造一个民族的精神。比如强悍的盛唐,就不忘在马背上打造精英的风采。自盛唐中国就废除了贵族制,开科举治天下。盛唐总有振聋发聩之举,每当进士及第,武则天照例要到长安月光阁聚会,这是个“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所在,让进士们打马球。这就是大唐的文韬武略的展示。

  我发现,中国古代的文化人,像唐宋八大家的韩愈、苏轼……“诗仙”李白、“诗圣”杜甫、李贺等,都是一水儿的“马专家”,非常懂马、懂自然。要说“诗赋欲丽,文,以气为主”,与“马上看壮士……烈马不死壮士心”,交相辉映,而又呈现了“马有灵性,人是万物之灵”相通的精灵格调。如果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是他的本性当属,那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则是李白诠释了那没用的必须换酒喝的五花马的本质。这位出身于西域楚河之畔的“诗仙”,在《将进酒》中的不羁放浪,却隐发着对世俗和假爷们儿的嘲弄,被后世的苏东坡在《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中点透:“山西战马饥无肉,夜嚼长稭如嚼竹。蹄间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岂如厩马好头赤,立仗归来卧斜日。莫教优孟卜葬地,厚衣薪槱入铜历。”杜甫的《房兵曹胡马诗》不但是写马第一诗,他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韬略也是诗一般的表达。那不尽风流的“琉璃盅,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的李贺竟也是相马高手:“此马非凡马,房星是本星,上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韩愈的人论,通过(说马)厘清了“客观存在都不以主观认识为转移”的观点,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远看近却无”的简言,把个天地人纵向意境、远近铺陈的横深,弄的真如诗如画了。似乎那不羁的建安风骨,荡气回肠的唐诗、宋词,竟也臆发于马背。

马球图

  今不如昔!记得张贤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书中一匹老青马嘲笑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我是被你们人类强行骟了,但你却把自己骟了!”

  常年骑马的人,大都身形挺拔、谈吐豁达、器宇轩昂。比如说像我们常年跟马打交道的人就比一般人耐冻、耐热、耐饥渴。马可以改变一个人,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给一个文弱的人带来豪气。

  有人说,有了马就有战争。不错,鞍马文化播种的是野蛮的种子,收获的却是文明的硕果,其实人类就是在文明和野蛮相互碰撞中发展起来的。

  马进入人类社会有5000多年了,但正是这5000年,人类有了最辉煌、最磅礴、最伟大的发展。马背甚至成为当今社会体制中政教合一和三权分立的分水岭。

赛马与马术

  作为当时必要的交通工具和作战手段,马确实在中世纪冷兵器时代有过非同凡响的辉煌。到了今天,有人说马的历史使命结束了,但是马却有一种很有穿透性的生命力,今天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人类的生活中。到19世纪末火炮、蒸汽机出现,马作为社会主要角色的时代结束的同时,开始转战另一个战场——体育产业。

  1780年,德比十二世把贵族间“一对一比赛”变成了一群马在跑,一堆平民在投注,这就是“博彩”,今天的体育博彩就是从赛马开始的。其实在中国2500年前就有了“田忌赛马”的故事,只不过后来没有下文罢了。没有马就没有今天的很多体育概念,比如说我们赛前药检就是从赛马开始的。检验马是否服用了兴奋剂,因为这关系到赌博,关系到巨大的税收,后来才有了对人是否服用兴奋剂的检验。很多体育竞赛规则也是缘于赛马,像著名的F1大赛就是把马变成了车。直到今天,人与动物相结合的运动只有马术是体育,在体育诸项目中只有马术是男女同场竞技,名副其实一个大写的“人”的运动。

  香港地区赛马的税收占了总税收的25%以上,马会是香港真正的慈善总会。港人可凭处方去英皇御准的马会药房免费取药,港人的电话费便宜是马会在支持,香港科技大学和海洋公园是马会送给港人的。

  美国政府税收的近10%源于赛马,日本政府440亿美元的税收源于赛马,甚至以发展马业、教育国民心态,达到全盘西化的目的,日本是东方唯一有马事公苑(马公园)的国家。

  法国财政部主管赛马的PMU公司一位发言人介绍,他的工作就是要将法国牧羊人口袋里多余的法郎全部纳入金融流通的主渠道。

  从马房、马馆、马场设计,到牧场管理、兽医、医疗专用设备、装蹄、鞍具制作……,一个巨大的行业在为就业服务。实惠的西方资本已将“马”纳入社会保障系统,成为基础工程的首选。

  西方的赛马工业到底是什么?是体育,是艺术,是税收,是金融投机的手段;是政府,是社团,是有效的社会机制;是以小搏大,是慈善机构,是社会公益机构,更是一个全方位、多层次、综合性效应的典范。马会更是“圆桌骑士制度”的改头换面,所不同的是,养马比君子,它要求人们把高尚的情操融入现代的契约精神,搞得好坏是一个社会文明的尺度,这需要政府有足够的公信力。

  我曾问一个英国朋友,你们的法律不允许赌博,为什么可以赌马?他平淡地讲,我们不是赌马,那是我们的国家精神。我苦思良久,中华民族过去的故事太多了,但答案空泛。中华民族可以把与马有关的一切竞技统称“赛马”,以“龙马精神”作为民族的第一精神而游离于人神之间,但我们缺失一个中世纪与工业社会转型的磨合期。英国赛马业维系了整个贵族的体系。当新中国成立后,曾把唯一可称为赛马工业的上海跑马厅改为人民广场,马厩改为人民医院,铲除了帝国主义的遗迹。1959年,马术从国家体委的竞项中被彻底删除。

  有人说,骑马是对马的残忍。有些是无知,有些是貌似仁慈。其实,恰恰是骑马的人,上至英国王室下至我这等马的发烧友,都是动物和环境保护的倡导者、支持者。那种“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的意境,使你在马背上的视角对破坏环境、残害生灵的憎恶是最真切的。我们说马术是所有体育运动中最干净的运动,它不但代表中世纪的一种对于今天文明的渗透,更重要的是给我们带来了激情和豪迈,还有永远不会停息的一种努力。

  拿钱生砸,挽救不了人和马之间的关系。萨特王储、科威特的王储、苏丹哈里发的后代,无不用高价买马,用高价请教练,雇最贵的驯马师驯马,然后去参赛奥运会。他们以为拿钱能堆出金字塔的尖儿,但很可惜,总是名落孙山。你真的喜欢马、懂马吗?你有多少时间跟马在一起?英国皇家贵族都是六岁进马格子,马房是一个他们的成长环境。

  鞍马文化是人们对于马的一种认知。它不是一个暴发户运动,不是“土豪金”运动,它是一个文化积淀的产业。现在的马术运动有一个非常现实的意义,就是人们对于都市生活的厌倦,对于大自然的向往。

  每年6月7日是英国赛马运动的“女士日”。这一天,上至女王、贵妇,下至贫民女性,无不盛装观摩。美国,这个号称“第一”的超级大国,马匹存栏是世界第一;荷兰连高速公路边上都有二英尺宽的马道;德国在20世纪70年代初,马群总数已到快要灭绝的程度。进入70年代,无论是德国北部的高原,还是在莱茵河畔,总会看到成群的年轻人骑马代步。可见现今的发达国家,越发达越和马有缘分。

  进入后工业时代,人们崇尚绿色运动、富氧运动,倡导环境意识,这已成为文明意识。电脑可以改变我们的工作性质,但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那就是人类对于大自然的眷恋。人对往日田园牧歌生活的寻梦,使骑马成为永远的时尚。

  潮起潮落,马在人类社会中,一种作用消失了,另一种作用又在萌发,就像物理学的能量转换,这种萌发对人类社会的作用,只会更强大、更深远。

  当普罗米修斯把圣火送给人间,人类才得以在脱离蒙昧中苦苦探索百万年。5000年前,当文明的地平线上舞动着骏马的身影,人类的文明才如石破惊天、大气磅礴地迅猛发展。今天我们强国梦醒时,又一次在天边憧憬着骏马的引领,有如蒙古民歌中唱的:“马背上又升起了金色阳光。”

  作者:王冀豫

  中国马业协会常务理事

  北京乡村稻香湖马场总经理

  长期致力于鞍马文化的传播,被称为“马界名嘴”

(国马传媒)

 

马文化文明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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