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上午，国家体育总局游泳运动管理中心、中国国家游泳队在总局召开内部会议，宣布了对孙杨[微博]的处罚决定：停止一切比赛、停止国家队集训、不代表国家队参加一切社会商业活动。对于这看似严厉的处罚是否会对孙杨起到警示促使其成长的作用，公众意见不一。有许多人相信，孙杨能否“回归”国家队，关键不在于他是否真的悔悟了自己的行为，而在于他之后在各大赛事是否仍具有冲击金牌的实力。之所以公众认为“回归”前提是金牌而不是自身道德的重塑，是因为已有众多例子证明，被惯坏的体育明星只要还能继续依靠运动成绩，那么在主管部门那里就可以领取“免死金牌”，即使多次犯错遭受更严厉的处罚，关键时候依然会站在比赛场上。但这种“回归”真的是公众期待看到的吗？

　　孙杨的“回归”也许并不遥远

　　孙杨因无证驾驶汽车，日前已被杭州市公安交警部门罚款，并处行政拘留7天。之后，国家游泳中心也决定对其采取“三停”的处罚。对此，游泳中心副主任、党委书记尚修堂对媒体表示，处罚不是目的，至于何时孙杨可以重回国家队，他没有给出确切答案。

　　无证驾驶是触犯法律的行为，然而围绕着孙杨的“无证”两个字却并不好写，事实上，如果不是这起交通意外，在无证驾驶与出入都有豪车相伴的奥运冠军孙杨之间，人们实在难以产生联想。此前，孙杨的粉丝，媒体记者，孙杨的领导，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张亚东，甚至连事发当天处理事故的交警都以为孙杨是有驾驶执照的。张亚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就表示：“我以为孙杨有驾照，此前也多次看到他亲自驾车，所以忽略了这个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孙杨此前在参加某品牌汽车代言会时就说过：“我会开车但还没本(驾驶执照)。”在今年8月的巴塞罗那世锦赛期间，有记者在与孙杨闲聊时谈到了驾照的话题，孙杨开始声称自己已经拿到“车本”了。9月的全运会结束后，孙杨出席了恩师朱志根儿子的婚礼，宴席结束后他还亲自驾车搭载了一位熟识的记者，据悉，当时这位记者问他：“你有驾照吗？”孙杨的回答是“有”。近半年来，孙杨被不少媒体拍到单独驾车出入的照片，他开过的车有奥迪、路虎以及遭遇事故的保时捷卡宴，但谁也没想到孙杨居然一直在无证驾驶。在此次无证驾驶事发后，有媒体披露，孙杨此前曾花费2.5万元，委托朋友帮其办理驾驶证。事后，这位朋友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孙杨证件已经办好。看来这位朋友的谎话显然骗住了孙杨，因为在这次交通事故发生后，孙杨还对交警说自己的驾照在家里，只是忘记带了。

　　孙杨在11月4日凌晨的微博中道歉说：“此事发生后，对社会和公众造成很大的影响，我作为一名运动员和公众人物，应该起到积极的带头作用，但我却没有做好本职工作。为此，我深深地表示歉意及深刻的反省。由于平时忙于训练比赛，对法律知识的淡薄，导致今天的错误。我已进行深刻的认识和反思。”

　　没有驾驶证不能开车上路，这是最基本的法律常识，而试图通过交易买卖的途径获得驾驶证更是错上加错。“由于平时忙于训练比赛”的说辞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从几大门户网站针对此事进行的公众调查来看，孙杨的道歉也并未受到公众认可。在某门户网的调查当中，有80%的网友认为应当依法对孙杨进行处罚，希望孙杨能够认真反省，仅有6.5%的网友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故，不必大惊小怪。

　　被“开除国家队”的结果，没有让因孙杨“无证驾驶”事件引发的轩然大波平息，而是继续发酵。对于这个结果，很多人并不以为然。其实想想看，2013年的世界游泳锦标赛和全运会已经都结束，在明年的赛程里，仅泛太平洋游泳锦标赛和短池游泳锦标赛算得上有点份量，但都在下半年举行。在如此漫长的无赛事期间，给孙杨开出“开除国家队”的罚单，其实并没有太大“疼点”。更关键的是，“回归”也并非遥遥无期。如2011年被“开除国家队”的王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2011年夏天，历史上多次夺金的中国短道速滑队成为新闻焦点。当年7月，由于饮酒晚归，包括王濛在内的6名队员与领队王春露发生激烈冲突，并且上升到挥拳相向的地步。冲突发生后，王濛在醉酒状态下又乱砸公寓内的各项设施。

　　面对接踵而至的种种丑闻，国家体育总局冬季运动管理中心随后做出反应，宣布撤销王濛这位两届冬奥会冠军得主的国家队队长职务和国家队队员资格，并且取消王濛参加国际、国内比赛资格。而在处罚面前，王濛则表现出强烈的不满，甚至召开个人发布会，以曝光短道速滑队内部黑幕相威胁。然而，这种看似鱼死网破的敌对情绪，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2012年9月，在禁赛决定生效的一年多之后，王濛被允许复出参加全国短道速滑联赛哈尔滨站。在那之后，随着王濛在各项赛事中接连收获的一系列金牌，她很快又重新成为管理部门眼中的宠儿，昔日的种种劣迹似乎已经被忽略不计。

　　谁让“孙杨们”有恃无恐

　　在中国体育圈内，永远都不缺少犯下各种错误的运动员。然而同样是犯错，不同选手最终所领受到的罚单却可能大相径庭。至于决定处罚力度的关键，往往取决于选手在竞技领域内具有的实力。说白了，那些在赛场上有能力不断捞取金牌的选手，在领导们和主管部门那里也总能获得“免死金牌”。

　　如果说王濛的例子仍不够典型，那么一向作为中国体坛正面代表的中国乒乓球[微博]队在这方面也足以称得上是代表。2004年，针对队内多名选手谈恋爱的现象，蔡振华所领导的乒乓球队开出了一系列罚单，将白杨、侯英超[微博]、李楠、范瑛[微博]等4名选手开除出国家队，退回各自有关省队反省。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同样是存在谈恋爱行为，与范瑛谈恋爱的王皓以及与白杨谈恋爱的马琳[微博]却没有受罚。道理很简单，与其他几名在球队内部可有可无的选手相比，王皓和马琳都被视为男队的支柱人物，也是教练们特别器重的对象。于是为了避免影响到球队的夺金前景，他们两人就遇上了特别赦免。

　　即使如此，某些人还可能辩驳说这属于乒乓球队内部的管理尺度问题，但2008年奥运冠军王皓酒后打保安事件则真正把“免死金牌”的分量显示出来了。2008年10月，刚在北京奥运会上收获乒乓球男团金牌的王皓，陷进一场“打人风波”之中。根据当时的媒体报道，王皓在醉酒状态下随意小便，遭到了附近大厦保安的阻止，随后在双方之间产生了肢体冲突。据说满嘴酒气的王皓曾高声宣扬自己的身份，并且多次脚踢保安。警方在接到报警之后来到现场，将王皓带离进行调查。第二天上午，警方表示王皓已经向保安道歉。对于此类运动员违例醉酒的事件，乒乓球队内部原本就有现成的判罚案例。比如在2003年，当时邱贻可[微博]被发现外出饮酒之后，在球队内部受到了罚款1万元、停赛半年、留队察看一年的处罚。之后在2006年，当邱贻可再次被发现凌晨溜出驻地喝酒之后，处罚升级为一年内禁止参加包括国际比赛和乒超联赛在内的所有国内外赛事，同时被降入国家二队。如果参照当初对于邱贻可的处罚力度，那么在醉酒状态下涉嫌参与打架斗殴的王皓，也完全应该在球队内部受到处罚。然而与队内地位并不高的邱贻可相比，王皓毕竟是刚刚收获奥运金牌的顶梁柱，从教练那里获得的器重程度当然大不相同。于是乒乓球队接下来非但没有作出处罚决定，更是反而将事态导入到出乎预料的方向。比如身为男队主教练的刘国梁，就表示绝对不会因此开除王皓，同时一再呼吁外界应当对王皓加以宽容。至于乒乓球队领队黄飚，则认为当时在双方之间发生的冲突只是小事，表示球队不必对此出台处罚的措施。在获得领导们的声援之后，王皓本人的态度也随之发生改变，原本已经进行道歉的他，之后却认为事件只是遭到了媒体的夸大，拒绝承认自己存在打人的行为。

　　毋庸置疑，这起事件足以反映出管理部门的处事准则——在对待那些有可能带来金牌和政绩的选手时，总是更容易表现出网开一面的态度。放在“无证驾驶”的孙杨身上，这种网开一面同样明显。进入2013年以来，孙杨的名字就高频率地出现在媒体上，他一会儿是为国争光的天使、全民体育偶像，一会儿又化身成问题青年。但有关部门考虑到“全盘”的战略问题，屡出负面新闻的孙杨还是被允许参加了巴塞罗那世锦赛，他也用3金1铜的优异成绩挽回了先前的恶劣影响。接下来的全国运动会，浙江体育局同样是出于金牌战略的原因，对孙杨给予了厚望。自身强劲的实力再加上共同利益的因素，孙杨又是大胜而归。一俊遮百丑，孙杨的问题被一次次掩盖。

　　我们可以换位思考，如果把你放在孙杨自身角度来看，会不会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在大赛中夺得金牌，平日就可以放纵一点，乃至用一次次的犯错去挑战管理权威，反正地方队、国家队都会仰仗自己。而从管理者角度来看，更是一目了然：金牌带来的效益可以压倒一切，只好一次次容忍这个这个年轻人的毛病。

　　“无证驾驶”事件后，浙江体院对外通告宣称，孙杨全运会后的“假期”有点长了，但如果不是“无照驾驶”事件，诸如孙杨长时间不参加集训、不请假，不打报告擅自出国旅行的诸多“事迹”会被浙江体院公之于众吗？答案不问自明。

　　可以说，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还没有一位运动员能够在挑战教练、挑战管理、挑战队规这方面达到孙杨的“高度”。尽管主管部门在孙杨被拘留之后相继做出了停赛、停训乃至“开除国家队”等一系列处罚，但在公众眼中，却更像是一种基于外界压力的表态和撇清责任的权宜之计。因为只要孙杨仍然具有不断赢得金牌的实力，那么各种处罚终究会变成过去时。

　　金牌主义需要反省

　　“我知道很多人想看我笑话，但只要拿到金牌，就是回击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的最痛的耳光。”一个多月前，孙杨在接受央视采访时的心声最直接体现了他那金牌护身符的逻辑。以至于在无证驾驶后的道歉信中把违法归结于“平时忙于训练比赛”，在有意无意间传递出奥运冠军有别普通人的意味。或许，现在的孙杨依旧简单地认为，这次的风波只是意外，只要一枚金牌就可以让所有人宽容自己的错误行为。

　　七天的拘留生活相对孙杨未来的人生之路并不漫长，对于这个年轻人而言，他有着众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无论是法律意识还是为人处世，奥运金牌并不等同于其他方面的成功。过去的运动生涯中，正是扭曲的运动价值观扭曲了孙杨对于自身和社会价值的判断，也正是一次次金牌到手既往不咎的历史让他沉沦于“一俊遮百丑”的自我放纵中。

　　但反省和自审的仅仅只应有孙杨吗？有太多人需要为孙杨成为中国首位被拘的奥运冠军负连带责任。孙杨的性格蜕变始自2011年世锦赛。当时，他打破了尘封多年的男子1500米自由泳世界纪录并夺冠，伦敦奥运会上，为中国男子游泳摘金仅是时间问题。从那之后，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个人形象却日渐滑落。

　　我们可以简单将矛头指向几个方面。首先，奥运冠军光环以及随之而来的巨额奖金和代言费，让孙杨迷失了自我。奥运冠军不仅成了光环，一度演变成保护伞，让他有了特权阶层的意识，忘乎所以。

　　他的家教也受到了指责。当然，全天下没有盼儿子不学好的父母，但当孙杨年少成名时，他的父母在家教方面是缺位的。

　　作为管理者，浙体院也没有完全尽到管理约束职责。年初，他们就曾对孙杨课以重罚，但在世锦赛、全运会重任面前，高高举起的杀威棒落下来时成了绕指柔。短短一个月后，罚单便化为乌有，间接助长了孙杨有恃无恐的气焰。

　　不可否认，这些都是孙杨特殊人物意识急剧膨胀的添加剂，但他的堕落却不仅限于此。唯成绩论才是他真正的“护身符”。他的成绩关乎浙体院以及游泳中心领导的乌纱帽。他们对于孙杨同样怒其不争，但后者泳池里的成绩又让他们爱不释手。

　　面对舆论“管理缺位”的指责，浙江体院副院长张亚东宁愿承认主管部门能力差点，在管理孙杨方面做得不好，也不愿意戴上“金牌主义”的帽子。正如有评论所言，孙杨攥住了一些人的“七寸”。只要他还是泳池里的王者，他就可以无限放大自己的欲望，总有人会为他打圆场、擦屁股。

　　国际排联终身名誉主席魏纪中说道：“我们只看到看得见的成绩，忽略了看不透的成绩者的心田；心田像庭园，园丁不勤耕，杂草必丛生。”在如今体育领域也开启改革步伐时，传统的培养体系和圈养式的管理模式也必须深刻检讨。对于金牌、对于全运会的过度投入，一切唯金牌论的简单粗暴正是在孙杨成长的道路上一点一滴地植入了他的思维——金牌是房子、钞票、名誉、奖章、代言，以及很多难以想象的特权。这也不难想象，为何他可以不顾队规，藐视教练团队甚至漠视法律。

　　“如果他在这方面，控制不了自己，不能约束自己的话，那会成为中国体育的罪人，我们希望他永远是功臣。”张亚东不希望孙杨继续犯错成为中国体育的罪人，但事实上那些继续异化体育价值观，把金牌视作一切的逻辑和价值观才是中国体育发展的桎梏。

　　对于孙杨的未来前景，公众当然希望他能够在如今跌倒的地方重新爬起来，继续代表中国体育在男子游泳项目上实现突破。但这必须建立在个人充分认识错误并且真心悔改的基础上。

　　●结语

　　如今，从行政处罚到舆论的哗然，让孙杨跌到了冰点。对于这时的孙杨而言，如果这个任性的大男孩能就此认清虚幻的外界滋扰，抛开杂念做回自己，也未尝不是一场善意的磨砺，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

　　《法制文萃报》观察员：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