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之皓这半年是怎么过的

　　文/特约记者 周到  

　　11月16日下午，广州体育馆，摄影记者们一大早就分光了黄背心和小凳子，长枪短炮地围在了赛场旁边。文字记者看台，也前所未有地爆满，赛场里弥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中国女队如果再输了，我就辞职。”主教练施之皓的确是这么想的。而前一天，新加坡女队主教练周树森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中国队多强大啊，我们本来就打不过……”周树森的“太极推手”让我们似曾相识。

　　把时光快速倒转到半年前，莫斯科的那个不眠之夜，“友谊”中餐馆里来了一群穿着运动服的客人。窄小的包间里摆了三张桌子，一张坐着中国乒乓球男队，一张坐着中国乒乓球女队，另一张坐着两位主教练、以及李宁、蔡局(蔡振华)等。乒羽中心的刘凤岩主任和姑娘们坐在一起，劝说着一个个不停抹眼泪的女孩子。而旁边桌的主教练施之皓则忙于应付各种过来安慰的人，看的出来，他在强撑着自己的精神。这个骄傲的上海男人，此时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安慰话语。“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越是这种时候，我越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自己静一下。我心里很清楚，强大的中国乒乓球女队，有荣誉的时候我是主教练；有问题了，也必须我自己来扛。”

　　在这张饭桌上，男队主教练刘国梁和施之皓之间有些简单的交流。2004年雅典男单失利，刘国梁把这个痛苦一直扛到整整四年后的北京奥运会，在男单决赛马琳、王皓成功会师之后，刘国梁痛哭失声的场面，施之皓不是没见过。男人们说话点到为止，施之皓清楚刘国梁的意思。“别人都希望替我分担一些，但这是作为主教练应该承担的责任，不可能分担的了。输球之后的24小时里，我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好像一直还在比赛里边走不出来。第二个24小时开始反思。从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一直到莫斯科为止，反思在哪些环节上、或者我的思维方法上、带队的方式上出现了问题。”

　　施之皓的种种情绪，蔡振华一直看在眼里。输了球谁都难过，他明白施之皓更需要的是空间和时间。“莫斯科输完回来以后，我们总结了很多东西。其中老蔡也给我们讲了，怎么用好怎么培养我们的年轻运动员。在这个比赛里我们吸取了很多教训。现在回过头来看，刘诗雯也好、丁宁也好，她们具备了很高的技战术水平，也具备了打败世界上所有对手的能力，但是有一个前提，也是最重要的前提，压力不能太大。她们目前的能力足够，但是积累得太少、沉淀的东西也太少，所以一旦遇到困难、遇到重压的时候，跟她们想象的乒乓球不是那么容易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在这之前丁宁、刘诗雯觉得乒乓球很容易，没怎么打就世界排名第一了。而实际上呢？她们的心理在遇到压力的情况下，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没有人能够真正知道，施之皓的这半年是怎么过的；也没有人可以真正体会到，他所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大。中国乒乓球女队在人们心里从来都是永远不败的神话，居然会兵败莫斯科？于是，所有的舆论开始全部倾倒在施之皓身上，质疑、谩骂之声不绝于耳。这半年，施之皓过得相当隐忍，他明白，说得再多，也抵不过在赛场上重新用胜利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团队。世界杯团体赛、亚运会团体赛，这是两个他必须拿到的冠军。“我跟黄飚说，北京奥运会我都没感觉到这么紧、压力这么大。因为北京奥运会，我们把一切的困难都估计到最大化，那个时候张怡宁、王楠都还在，我们确实也什么都做到了。北京奥运会到莫斯科团体赛这段时间，虽然老队员不在队里了，但是我们依然一直赢，年轻运动员的自信心也都很强。从莫斯科回来之后，她们突然感觉乒乓球难了，对手要比过去强了。”

　　在这半年里，施之皓同时在反思年轻运动员的使用问题。作为主教练，从梯队培养来说，当然应该给刘诗雯、丁宁这样的年轻运动员更多的机会，但是如果时机给得不恰当，或者火候掌握得不好，反而造成欲速则不达。“兵败莫斯科，作为主教练绝对应该反思，当时是教训，现在是经验。刘诗雯当时势头非常好，包括丁宁，如果说我们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平时工作做得更细一点，用的时候再恰当一点，可能就很快成才；现在受到阻力之后，她的成才之路可能会慢一些，这不光是整个队的一种损失，对她们个人也是。”说到这一点，施之皓从没想过要推卸责任，“我们首先对队伍负责，其次对运动员也得负责，本身就是教球育人这个关键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不光是女队男队也是一样，老蔡也一直提这个问题，就是用人一定要脚踏实地，最具体的体现就是对每个运动员负责。”

　　来广州之前，几乎全体女队员都去剪了一个新发型，并且染上了红颜色。女孩子们希望这样的颜色可以为自己增添一些杀气，从而点亮这片赛场。外表平静、内心依然骄傲的施之皓尽最大努力放低自己的姿态，不时地跟队员们开着玩笑，同时有距离地与媒体保持着友好。尽管由于年龄的差距，施之皓与这几个80后、90后球员有着一定代沟，但有时他也会加入到球员们的休闲活动中来。担任陪练任务的曹臻说：“队里每个人不是有ipad就是有touch，大家都喜欢玩切西瓜的游戏，施导也玩，不过他的水平不是最高的。”

　　施之皓很清楚，只有走近这帮孩子，融入她们的生活才能真正了解她们，才能帮助她们重拾自信，“比赛的期间跟队员们开玩笑就会更多，因为队员很清楚我承担多大压力，丁宁、刘诗雯、郭跃、李晓霞都清楚，尤其是郭焱更清楚。我不想让队员们像我一样紧张，但她们已经感觉到了，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郭跃，从世界杯团体赛开始就非常紧张。我跟她们说，没压力、不紧张当然不可能，但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必须得上场，必须要去扛。唯一的一点，是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教练组。莫斯科的失利，是因为我们准备太不充分，现在我们准备了半年，要相信我们的能力。”

　　信任，是施之皓和队员们达成的最基本的默契，也是对她们最根本的承诺。广州亚运会团体赛女队如愿在决赛对阵新加坡，这场比赛，无论对于施之皓，还是他的队员，都有些‘复仇’的意味。“比赛之前根本不会去想顺利不顺利，或者比分是什么样。所有的精力都在准备应该怎么打，针对对手、针对自己要注意些什么。当教练的，在任何赛前都不会去设想会打成什么样，但是会去预计困难。这场决赛我们准备得非常充分。这半年里，我们对新加坡队的心理、个性，一直到技战术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所有到过莫斯科现场的记者，这次在广州体育馆，从比赛开始前就紧张，每一板球、每一个分数，都会引发对那场比赛刻骨铭心的记忆。记者尚且如此，更何况队员？当大家看到李晓霞、郭焱、郭跃三个女孩子像扛着小钢炮一样上场，在赛场上淋漓尽致地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胜利之后，赛场里的每个人终于踏踏实实地把心放在了该放的位置。中央电视台的乒乓球转播团队准确地捕捉到了场上队员以及场下施之皓的每一个表情，当队员们每拿下一分，施之皓都要跳起来挥舞重拳，同时用凌厉的眼神扫过旁边的队伍。一时间，记者们在微博上齐声感慨：“施导太狠了！”三记重拳挥舞，中国队全取三分获胜。“我们的运动员在场上非常紧张，她们也特别渴望这场胜利，在压力这么大的前提下，我们的发挥还能很正常，这个是最成功的地方，也是中国女队目前最需要的东西。”施之皓如是说。

　　记者手记

　　莫斯科世乒赛失利的那天晚上，那家中餐馆，中央电视台世乒赛报道组恰巧在旁边的包间。我和李武军过去和两位主教练打招呼。因为了解，所以能够体会施之皓受的伤有多深。“施导，我能拥抱一下你吗？”“不用，我还扛得住。”当时的这句话，更加重了我对这位主教练状态的担心。

　　半年之后的广州亚运会女团决赛后，混合采访区，中央电视台占据了第一采访位置，当施之皓走过来接受采访，电视里还在直播赛场上的颁奖仪式。这天做直播的是我的同事李武军，而我，站在三四台其他媒体的摄影机之后。等候采访的施之皓看到我，这个在过去的半年里几乎没怎么和我说过话的男人，静静地走过来，准备击掌相庆。“拥抱一下吧？”我说。于是，在混合采访区，我拥抱了刚刚获得亚运会女团金牌的主教练。那一刻，我感知到的施之皓，不再骄傲，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