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把以前的全部推翻,针对冰上需要的肌肉在陆地上训练。我们全练拧了。作运动员时,经过一夏天的身体素质训练,练得非常好,可一上冰,滑两圈下来腿软、气喘。刚作教练时在哈尔滨师大体育系读夜大,学体育理论,每周去三次,有些东西直接就用上了。哲学、力学又学了很多。自学英语时我翻译过加拿大一个关于跳跃的理论教材,对我启发很大。最后总结出一套,核心就是终端技术,什么离专项最近就主要练什么。过去练耐力是长跑,爆发力就跳,灵敏是打球,力量是举杠铃,柔韧就是芭蕾,分了很多类别,几乎什么都练。我是以专项技术为主,陆地主要是模仿,托举、抛跳、捻转、螺旋线。。。然后分成组合练,既练了专项,又解决了体能。不用的肌肉根本不用练,比如胸大肌。以前一周芭蕾课很多,现在是和节目结合起来上课。
问:刘翔的师父孙海平曾去美国学习了一段时间,出国比赛带着摄像机拍外国选手的训练,借鉴了一些东西。您这里好像又不同了,完全是made in China?
答:至今我手上也没有任何成形的外国双人滑教学版本,只能在比赛时看到他们的训练。中间曾经去俄罗斯一个小地方队呆过半年,一个城市交流项目。在那里就是上午练一套短节目,下午一套自由滑。俄罗斯教练还用我编的音乐,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收获。你看我这个一年的训练计划,运动量负荷、阶段要求、内容,三对组合每对一道线代表。96年就拿画画纸开始画,队员没有因为训练周期安排不好而感到疲劳。还有一个方法是倒计时,从比赛往前推。96年老大亚运会就拿了第一,从两周到三周跳,他们练了5次就成功了。
问:不过,花滑终归是“西方制造”。中国人在技术上提高了,艺术表现力方面始终还是有所制约吧?
答:关于技术和艺术的问题争论了很多年。我说肯定以技术为先,这是红花和绿叶的关系。这盆花添几个绿叶更完整,但把花拿掉,就是草了。两周跳和三周跳怎么能比呢?同等的难度,才可以去想艺术表现力。外国人练武术,怎么练也不像;中国人跳天鹅湖,再跳也不对味,贴上个鼻子也不对。这是天然形成的东西。当然,现在的孩子不同了,性格外露的,喜欢表演的,以前没有这样的孩子。我也带着队员看演出,戏剧、芭蕾,请专门的表演老师。不过这东西和年龄、阅历有关系,老大这次回来我就感觉又有提高,老二也在北美表演团滑了三年了,进步很快。张丹他们太年轻,这方面还是欠缺。
问:有人说,都灵奥运会前,半年没见您笑过。
答:能笑的出来吗?那次是奔金牌去的,结果赵宏博跟腱断了,一切成为泡影。很多领导劝我放弃老大,我说死马也要当活马打,一是感情上讲我必须带着他们,另一方面三打一总比二打一队更有机会吧。现在回忆那一年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赵宏博能把人折磨死,一秒钟就有一个变化,心焦得像几岁小孩一样。我跟那些专家说,给我10天时间,他能跳,我就能让他比赛。最后是赛前11天开始跳的。正常的是半年后开始康复性训练,他是半年后开始比赛。再晚断一点,根本没戏。这就是命中注定啊。小雪那时候老逼他,我们不能逼啊,他是她男朋友,我们逼了再断怎么办。给他搞特殊设计的冰鞋,全国的医生都来,香港的康复师都请来了。
问:站在都灵的冰场边,会不会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张丹那一摔,您当时什么反应?
答:所有问题事先都想过,出现任何情况我都不会惊慌失措,因为最悲惨的已经发生了。我只是问她能否坚持,让她自己决定。其实张丹不摔,也是拿银牌。短节目他们是第二,那年总决赛也是第二。自由滑还是最后一个出场,难度最高,如果非常漂亮,很可能是金牌。
问:2008年8月18日,刘翔退赛,孙海平在新闻发布会上失声痛哭。后来我给他电话,他也是无奈叹息。
答:他压力太大了。有人说刘翔没上场,不是成功的奥运会。还不知道领导怎么说他呢。也有人说他作秀。不过我理解他,那一刻甜酸苦辣一股脑全上来了。就像07年世锦赛,老大第二个抛跳做完,冠军肯定到手,我说什么就憋不住了,眼泪哗哗的。当时我脑子里想,最后一个金牌,圆满结束。我带他们15年,一幕幕都在眼前。
问:据说您成名后也有外国俱乐部请您去执教,薪水很高。
答:早有人请我去国外俱乐部,塔玛拉、双人滑的鼻祖,他在美国一直作教练。让我去那,一个小时100美元,没有政治,也没有领导管。我还真是爱国的,爱我这些孩子,他们是国家的财产,也是我的作品。看他们齐刷刷在冰上训练,心里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这就是我的作品呀,心里踏实、沾沾自喜,特有成就感。
问:07年是欣慰的眼泪,有伤心的泪水吗?
答:94年老大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第21名,赢了7对,我很高兴。以前的历史都是打狼(最后一名)。回国后有个国内冠军赛,几对都有失误,那时候公认他们是最好的,而且比赛里失误最少,结果只拿了第二。我心情很不好,好多人都是朋友啊,看见他们在看台上、裁判席上来回走动,喜气洋洋的感觉,明摆着是去做了工作。之后有一个酒局上我说了句话——这是鸿门宴啊,第一次痛哭流涕。现在想想有点不理智,我夫人那时就说我,啥事啊还至于掉眼泪,可我就是觉得委屈。
问:这么多比赛,奖牌、冠军,哪次让您觉得最舒心?
答:第一次世界冠军?其实老大他们早就该得了,是迟到的冠军,所以没那么兴奋。第一次NHK大奖赛拿金牌,第一次国际上获奖?好像都不是。应该是96年。95年老大全运会拿第二,护照都拿到手了,马上要参加伯明翰世锦赛,没去成,我也没争。96年听说世锦赛给我们刷下来了,我第一次求爷爷告奶奶,把我夫人、岳母都动员起来帮我找人,到处去游说——给我们创造点条件,我们不要国家一分钱,那时他们每人有出场费3000美元。大年二十八,我还在北京,挨个找领导谈。又找到外事办请人签证,人家说来不及了。最后好歹全办完了,回家过春节。那次心情特别舒畅,感觉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当时还有人说我为了争出国,我出国根本不上街,就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项目。
问:一般的教练都是一段时间只带一个徒弟,您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培养三对。
答:有领导曾经说过,全国13亿人骑车没骑出一个世界冠军,姚滨带了三对都是世界前六。世界上有花滑教练教过两对的,确实没人像我这样。这就是我的脑力。独生子难养,三对一起练相互之间有比较,跟外国人竞争我们也更有把握。如果只是一对,我的事业没有延续性,这样的教练是要丢饭碗的。
问:您如何评价这三个孩子,难免有时偏心眼吧?
答:老大是交响曲,雄浑壮丽;老二是室内乐,细腻温婉;老三是现代乐,80后嘛。每对有每对的问题,分阶段,谁的问题多我就多投入精力。我的工作作风是不直接批评,但从我这得到夸奖的时候很少。如果我夸小雪,赵宏博就明白我也在批评他。有时一堂课我都不说一句话。训练就是积累,时间长了就有飞跃。我还有个规矩,只要失误一个动作,我就不拥抱。这次总决赛,我跟庞清拥抱了,跟佟健握握手;跟小雪拥抱了,跟宏博握手。我说还要罚你款,因为失误了。除非是perfect,我就每对都拥抱一下。有一对失败了,我心情就不好。
问:去年有记者说您当了6年总教练,双人滑进入瓶颈,单人滑最近几年也没什么提高。
答:你要看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起步,而且在这个大浪淘沙的世界格局下一直能保持世界前6名。不要老说非要拿第一。何况现在人才还是太少,滑冰的人原本就少,天才运动员更少,滑单人滑的也不一定能滑双人。理想的状态是男女队员身高差距40公分,体重相差40斤。其实这三对都不符合这个条件。
问:老大回归让您觉得温哥华的金牌更有把握了?
答:我一直就没说他俩离队,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想赚钱就先去赚钱。我们双方早就有这个意思,我这里门是开着的,最重要的取决于他们俩是否有这个决心。我没想到他们能在总决赛里拿这么高的分。德国那对选手从没赢过老大,只能说这次离金牌更近了,应该是最近的一次了。我们全力以赴做好,能不能拿金牌就看老天爷如何安排了。我还听说俄罗斯人每年在大赛时都找巫师诅咒中国人呢,呵呵。
问:温哥华冬奥会之后您最想做什么?
答:休息吧,进“修理厂”,然后重新启动,还要锻炼身体。每天感觉下肢一点劲都没有,肌肉也在萎缩。腰椎间盘的手术以前只做了一截,做完觉得一身轻松,但现在其他两截更严重了。
问:您会做到什么时候?很多人说,您退下来花样滑冰就完了。
答:这要国家说了算,身体实在不行就退呗,但退了谁能来顶替我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一直认为,地球离了谁都转,只是转的快慢的问题。也许过两年,又有好教练出来。当然我也担心,很多人脑子太空,做教练绝不是教练怎么教你你就怎么教别人。
问:许多教练退下来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孙海平说以后先和朋友旅游然后进养老院,马俊仁养藏獒,徐根宝开足球学校,当然还有像袁伟民作了官员,您会像他们哪位呢?
答:当官我不是那块料。我有时候开玩笑,说以后弄个小酒吧,天天坐那弹琴,来个朋友接待一下。要不就上郊区,跟大自然亲近,养几条狗。不过估计这辈子也不能养狗了,我爱人属狗,她不喜欢狗。
问:您被称为“花滑之父”,喜欢这个称呼吗?
答:不喜欢,还有人说我是航空母舰舰长,教父。我说我只是起动机,发动机都称不上。就是把他们年轻人启动起来,让他们发挥自己的能量。并不是什么事我都管,我要挖掘出他们的潜力,技术上把关。对名利我看得很淡。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国际知名教练,买车买房。以前还过问一下奖金工资,现在连卡都不看。我也从不在小事上计较,比如房子、职称。领导找我谈,让我让给那些老教练我就同意。后来我们家人不干了,让到哪年是个头。那时在地方我走一个特批,才得到副高职。
问:如果8岁那年您没去滑冰,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您会做什么?
答:我想当钢琴家。小时候家里没条件,14岁在队里开始摸琴。学钢琴是跳跃式的,就像是学小学几篇文章,然后是中学、大学,有人学很久也到不了我这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当队员时练琴也是发泄情绪,队友都出去玩了,我就在屋子里先练基本功,然后想怎么弹就怎么弹。我挺有音乐天赋的,父母都不是搞音乐的,父亲顶多吹个笛子、唢呐的,他是文艺骨干。口琴没人教,我吹几下就会了。手风琴和二胡也是自己鼓捣会的。很多队员比赛的配乐也是我自己编曲,虽然名义上请的外国人。我特别喜欢郎朗,他的演奏超越了音乐本身。不用看键盘,表情已经出来了。就像花样滑冰,以往没人看表情,现在的裁判连眼神都注意。
问:很多人用多才多艺形容您,也有人评价:除了生孩子,没有姚滨不会的。
答:我最烦的就是多才多艺,太表面了,哦,就那点才,就那点艺。做人要有深度,我佩服的人比如毛泽东,一个农民最后统治一个国家,在文学、军事上都很有造诣。我就是干什么像什么,组织出去学工学农,在地里像个农民,在工厂做钳工活,人家还问你以前干过吧。队员的服装,我一礼拜能做10套。手提电脑买来琢磨没多久,训练计划、服装设计、编曲全在那上面自己完成。我出去队员都高兴,做饭香啊。我还有个更厉害的绝活——装修。瓦工我都干过,把我们家卫生间推了,自己砌墙,贴壁纸,用废料打沙发,图纸让光明家具要去了。铺地板都不打线,自己做吊棚。我家有个老式收音机,我出国买了个电唱机,用这两个做了个台式音响组合,朋友都不相信是我自己做的。
问:看来最恰当的词应该是“天才”,除了这个,您还会选择什么样的形容词?
答:说天才有点吹牛了,还是“聪明”吧。我特别善良,四川地震时天天看着电视哭。想领养孩子,被民政局打回来,不符合条件,因为两地分居。还有人说我固执,或者说我傲。很多年前我跟人说老大能出成绩,他们都说我太能吹。我分析过国际上的运动员,我判断老大肯定能进前6名。那时如果要说能拿冠军,他们会认为我是疯子。我的洞察力很强,我一下子能抓住事物最重要的部分,看清一个人的优缺点。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