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张涵发自天津

　　天津市东南方向有一个名叫小海地的大型社区，老式的居民楼周边正在修路，推土机响个不停。尘土飞扬中，路边一个黝黑健壮的小伙子朝着本报记者招手，一脸爽朗笑容的 视频-全运会天津三度染红落败 赛后狂奔追打裁判 媒体来源：BTV体育 他，根本无法和一年前冲出警察重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将裁判何志彪推倒在地的电影场面联系在一起，他就是中国足球史上最重罚单的受罚者赵世桐。

　　犹豫再三，小伙子还是否决了在家里接受采访的可能，“家里条件不好，就在车里吧，或者换个地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充满真挚歉意，似乎让人忘记了他就是一年前那场风波的主角。

　　象牙塔关门，售楼先生哀叹“走投无路”

　　如果不是那场全运会比赛，赵世桐现在或许会是一名大学生，享受着悠闲的暑假。天津市一所高校早就许诺，将接纳全运队的部分学生入校深造。但那次追打引发的超级罚单，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在足球领域被判“死刑”之后，象牙塔也无情地关上了门，该高校领导的话让赵世桐哑口无言，“你现在的情况，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以特长生的标准来录取你。”

　　“很多俱乐部招生的时候宣称，踢球不会影响到学习，你说怎么可能不影响呢？”赵世桐一脸苦笑地坐在汽车后座上，“我现在足球这条路算是堵死了，学业也荒废了，真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处罚过后，赵世桐接到过一些经纪人的电话，表示可以运作他到国外踢球，但前提是要缴纳一笔费用。对于这些事情，赵世桐根本没有和家人提及，原因很简单，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一家三口仅靠着父亲在外打工维持生活。“我不想再增加家庭负担了，学足球10年，家里几乎投入了全部的财力物力，我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没挣到钱。”

　　全运会后很长一段时间，赵世桐一直宅在家里，父母也劝他安心休整。但时间长了，他明白，自己终究要走向社会。过去的这一年，他干过好几份工作，在商场里卖过东西，甚至当过二手房售楼先生。这个之前每天的生活就是拎着球鞋去球场的小伙，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面对社会，我几乎一片空白，只能找不要求学历的工作。”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收起笑容，“现在任何工作都要求经验和学历，我连敲门的机会都没有。”

　　赵世桐一直尽量保持轻松的口气，但内心痛苦的挣扎还是不时涌现。“任何人到了我这个境地，都会很失望。足球带给我的只有痛苦，我已经走入绝境，前面是悬崖，身后却没有退路。”9岁就开始学习踢球的他，一度认为足球将是自己前半生的唯一职业，但命运在20岁时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被足协处罚之后，赵世桐和父母一直瞒着年迈的外婆，但一次偶然的机会，老人还是知晓了原委。得知孙儿被终身禁赛，老人嚎啕大哭：“他们是不是想把孩子弄死才甘心啊。”回忆当时的情景，赵世桐的眼神飘到了窗外，“现在我才知道最对不起的其实是家人，他们内心的痛楚远比我强烈。”

　　踢野球被拒，“看世界杯也不行吗？”

　　去年被罚的那批球员中，除了范志强目前还跟随预备队之外，其他人几乎都和足球绝缘。“别说终身禁赛，只要3个月不保持运动，基本上就告别职业生涯了。”已经告别足球的赵世桐们很痛苦，但能侥幸留下的范志强也不轻松。每次预备队奔赴外地去打比赛，范志强只能留守在家中等待球队归来，但赵世桐还是很羡慕：“人家好歹还有盼头，我有什么？”

　　私下里，这些昔日队友还会聚在一起聊天，但“我们从来不提全 运会。”事实上，从那以后，他已经很少关注中国足球，“有时候看看世界杯和欧冠，中国足球就不怎么关注了。”此前，有朋友邀他一起去泰达体育场看中超，被他拒绝，“既然远离了，那就彻底离开吧，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了。”

　　离开足球，他的身材依然健壮，“平时如果想运动了，就跑到十三中去活动一下，要知道那可是我的母校，而且离家也不远。”汽车驶过学校门前的街道，赵世桐还特意指出了学校的方向，眼神里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我从小学习就不错，升初中的时候，距离市重点分数线很近，只要掏几千块钱就可以入学。但为了足球，最终还是来到了十三中，没想到现在……”话没有说完，他倚在座椅上沉默许久。

　　足协开出处罚令的时候，赵世桐和队友们还对减刑抱有很大希望，他们还特意跑到泰达俱乐部，请求帮忙申诉。但时间长了，足协没有任何“改判”的动静，大家也就逐渐死了心。“说实话我根本没有想到会犯这种错误，我平时也不是个冲动的人。当然我已经成年了，必须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但一棒子就把我打死，未免也太不公平。”

　　足协给赵世桐开出的罚单是终身不得从事任何与足球有关的活动，职业比赛不能参加了，业余比赛也要禁止吗？偏偏赵世桐遇到了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此前他应朋友之邀去参加一场企业之间的比赛，还没等他走进草皮，就被“火眼金睛”的裁判拦住了，“你不能参加，因为你被足协终身禁赛了。”这句话让赵世桐五雷轰顶，百思不得其解，“这毕竟只是一场业余比赛，难道我只要踢球就不允许？”赵世桐带着苦笑自嘲，“难道我看世界杯的电视转播，也要被限制？这也属于和足球有关的活动啊。”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即便现在他的身体状态已经“自动”和职业足球说再见了，但赵世桐还是期盼足协能做出一些改变，“如果把终身禁赛去掉了，我觉得还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减轻了我的心理负担，否则总要担心被外人指指点点，精神压力实在太大了。”当记者请他评价过去一年感受的时候，赵世桐表示：“糊里糊涂就过来了，一年时间实在太快了。”稍有停顿后，他连忙改口：“过去这一年的每一天，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种折磨。”

　　忘记何志彪，“我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如果不是近期的“一周三踹”事件，赵世桐几乎忘记了一年前他的经历。“同样是追打裁判，一个判无期，一个判一年，这实在差得太离谱了。”赵世桐表示：“最可笑的是，处罚令说得头头是道，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为什么就不能从轻处罚，我找谁说理去？”他说他并不认为足协处罚周寒太轻，“同样是球员，说实话我为周寒感到高兴，但处罚规章制度公平吗？”

　　当然，何志彪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注定挥之不去，前者还在执法8月1日连陕战中引发争议。在赵世桐看来，何志彪屡次“出事”并不奇怪，“有时候并不是能力问题，中国足球的环境并不是很好。”本赛季，何志彪曾经两次来泰达体育场执法中超，赵世桐淡然表示：“我知道他来天津执法比赛了，但和我已经无关了。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在路上遇上的话，我也已经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事实上早就忘记了。”

　　赵世桐刻意在脑海中抹去何志彪的影子，但他却无法躲开这个阴影，他随后主动提到了那场全运会的比赛。“当时那么多警察包围他，他为什么要跑呢？如果他执法没有问题的话，他那么狼狈的跑开又是为什么？”赵世桐甚至不容记者插话，“外人都认定了我推倒了何志彪，但他那次摔倒绝对是假摔，谁见过被外力推倒后还能迅速爬起来离开，就连我们运动员恐怕都不能做到。”记忆的闸门打开，赵世桐思绪万千，“我只能说自己傻，被人家当做替罪羊了。别人设了一个套，我自己往里钻。”

　　足球让赵世桐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当初父亲本来希望儿子能走求学之路，但是却没有拗过足球教练的执着，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采访最后，记者询问他是否会让未来的孩子选择足球运动，赵世桐严肃地表示：“你开玩笑吧？我觉得一点机会都不可能。我很多朋友都已经有了小孩，他们询问我对孩子学习踢球的建议，我只能告诉人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我就是你们最好的前车之鉴。”

　　后记：肖申克没有救赎

　　看过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影迷都知道，摩根·弗里曼饰演的艾瑞在假释听证会上忏悔一番后，终于走出了囚禁40年的监狱。这次采访中，赵世桐也说出了同样感人至深的一番话，“如果能够预知结果，所有人都会后悔，但谁会卖后悔药给你？如果你问我后不后悔，我老实回答，我后悔，但这改变不了什么。终身禁赛对于改变了我的人生，而这就是现实。”艾瑞可以用忏悔改变无期徒刑命运，赵世桐却只能继续被围困在内心的高墙之内。

　　如果没有摄影记者记录周寒袭裁的那一幕，中国足协恐怕很难痛下决心对他禁赛一年，因为这毕竟只是中甲而已，无论关注度还是重要性都可以被忽略。但赵世桐出事的比赛不同，全运会的意义对于中国足协和中国足球界而言，甚至比世界杯更重要。

　　即使赵世桐今后无法晋升一队，但依然可以用足球技能在大学校园为后半生谋得不错的保障，一纸处罚令惩罚的并不是仅仅是赵世桐的未来，而是对他选择足球之路的一种颠覆。

　　身为职业球员，赵世桐在场上追打裁判的确犯下大错，按照他自己的话说，被惩罚可以理解。但用球员的一生来还债，制定处罚令的官员们是否想到了，这么做就是在毁掉一个人的生命。赵世桐告诉记者，他知道前不久智利球员勒脖袭击主裁，最终的罚单仅仅是停赛27场而已。如今凡事总讲究以人为本，足协在处罚周寒的问题上能“治病救人”，但为什么就不能将赵世桐他们的刑期减低，难道仅仅因为发生在上级关注的全运会比赛吗？

　　赵世桐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这场比赛何志彪的判罚尺度，例如某些内定的传言等等，但没人给他一个答案。于是何志彪们继续在执法，继续让个别场次出现异常。“裁判犯错了，仅仅被禁赛几场而已，但错判几乎让我们这一批人的努力都白费了，这笔账又该如何算？”赵世桐们的反问恐怕没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