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世芳：孤独的行者 围棋世界的残酷

　　文/楼世芳

　　围棋世界是残酷的。

　　苏东坡曾经说，“胜固可喜，败亦欣然。”那是因为他的人生就如一盘不在意胜负的棋；他的生命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却又如此洒脱。所以，围棋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过程就是一切，胜败是无所谓的。

　　但是，当代棋手却没有这么幸运。自从他们成为职业棋手的那天起，他们的日子就被胜负世界搅得昏天黑地。

　　我第一次到现场看常昊下棋，是在1997年7月中旬的第一届中韩天元围棋对抗赛。那也是当年国内等级分排名第一的常昊和当时的世界围棋第一人李昌镐的首次对决。棋枰之上，两人杀得难解难分；紋枰之外，两位棋坛少侠把盏盟约，不负平生。少年英姿，肝胆相照，一时传为佳话。

　　转眼十年过去，昔日少年不意间双双迈过而立之年。然而，十年以来，常昊与李昌镐的交手记录是6胜21负1和，七次番棋较量仅胜一场，世界大赛决赛三次相遇全部失利。今天，常昊终于以2比0零封李昌镐，问鼎三星杯，也是他夺得的第二个世界冠军。与上一次应氏杯夺冠相比，虽然有所不同 ，但是，对手就是一个，他们都是韩国优秀的顶尖棋手。应氏杯常昊战胜了“毒蛇”崔哲翰，这次三星杯又扳倒了“石佛”李昌镐。先后在番棋中战胜这两个棋风迥然不同的棋手，标志着常昊在挫折中崛起。

　　这两天，在中方研究室里，我两次见到了钱宇平。回想起来，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到他了。我承认，如果不是坐在对面的王汝南惊呼“‘钱大’来了”(他小时候头大，因而被唤作“钱大”)，我真不敢相信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是当年棋坛才俊钱宇平。他坐下以后，不停地在棋盘上摆出各种变化，并随意地询问身边的业余爱好者，这样走怎么样？那样走又怎么样？

　　今天下午，钱宇平来得很晚。对于常昊午后第69手的打吃，中方研究室里笼罩着些许悲观的气氛。然而钱大坐下后稍作判断，便断言常昊领先。这一判断与韩国观战室里高手的判断完全一致。“如果钱宇平还在，以李昌镐为首的一批韩国棋手就不会如此猖狂了……”这是多年来，处在低潮时期中国围棋界一直感慨不已的话题。这让人们想起“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诗句。

　　钱宇平高峰期的代表作是1991年7月的第四届富士通杯半决赛完胜小林光一，但却放弃了一个月后和赵治勋的决赛，1991年8月2日，媒体报道了钱宇平因病弃权富士通杯决赛这一消息。半年后，李昌镐在第三届东洋

证券杯上3比2力克“二枚腰”林海峰九段，李昌镐此时还未满17岁。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也为日后李昌镐称霸江湖十余年埋下了伏笔。

　　可惜的是，当李昌镐开始在世界棋坛崭露头角时，正处于棋艺巅峰期的钱宇平却突然发病，两大钝刀钱宇平和李昌镐自此缘悭一面，这也是围棋界的一大憾事。在1990年代初的三大棋风相近的顶尖高手中，钱宇平的水平绝不低于小林光一、也不低于李昌镐，甚至，如果仅从战绩的类比来看(钱宇平胜小林光一，小林光一胜李昌镐)，钱宇平好像还是老大，虽然这仅仅是昙花一现。

　　常昊比钱宇平整整小了十岁。像钱宇平一样，他也经历过失利的痛苦和孤独的煎熬。一个失利的棋手，在心中承受的是双重的痛苦，不仅是对自己在比赛中失误的深深的遗憾，还在于一个机会的消失，是很难加以弥补的。棋手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棋局，面对自己当时的技术和心理进行反省。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的自我解剖。他必须自己为自己包扎伤口，批评自己，为自己鼓起勇气来。这样的孤独是残酷的。

　　常昊的妈妈周樾园，作为常昊的最好的“朋友”，经常将常昊从孤独中拉出来。这位母亲很注意常昊的情绪，常昊当然有创造的时候，妈妈是了解并能够支持他的，但是，常昊的生活是十分丰富的，他的妈妈在培养常昊的性格方面所作的努力，不会比教练在常昊的棋艺成熟上所化的功夫要少。后来，扮演这个角色的还有他的妻子张璇。

　　今天下午，棋局结束以后，研究室里的人们像潮水般涌向对局室，看着两位当今围棋世界的

绝代双骄重新复盘曾经的棋局。只有钱宇平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原地，他的前面依旧摆着那盘棋，目光温和而淡漠，似乎李昌镐就坐在他的对面。如果有来世的话，他想跟李昌镐盟约：不见不散。

　　2007年元月24日 子夜于 一统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