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陆逸伦敦报道 80岁的默多克坐在飞往伦敦的飞机上，沉默不语。在72小时前，他的儿子詹姆斯·默多克宣布本周日之后，《世界消息报》将不复存在。默多克希望能在伦敦陪伴168岁的报纸走过历史长河的最后一程。这个战胜过癌症病魔的媒体巨擘心里感觉无奈和悲凉，在《世界消息报》垮台的背后环绕着巨大的漩涡，能将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传媒集团都吞下去。

　　他的《太阳报》该怎么办？他独揽天空体育股份的霸业还能不能实现？默多克从来没这么缺乏自信过。他和撒切尔夫人打交道，和布莱尔称兄道弟，卡梅隆也让他三分，但在这次席卷全国的丑闻事件中，劳工党领袖米尔班已经宣布准备召开跨党会议，讨论是否在接下去的若干年内禁止默多克购买天空体育剩余61%的股份。在有生之年，默多克做梦都想成为天空体育的唯一股东，近几年随着在英国政府内影响力大增，眼看这笔价值80亿英镑的交易就快到手了，这次《世界消息报》的丑闻可能将剥夺80岁老头的最后希望。这起新闻事件发生的太快，在短短两天事件内就呈垂直降落式急转直下，默多克家族甚至来不及反思究竟是哪个细节扼杀了这家报纸的命运。在漫长的飞机旅途中，默多克追本溯源，画面慢慢转回到9年前那个春寒料峭的下午。

　　13岁“战胜”了168年

　　2002年3月，泰晤士河畔寒气未退。13岁的小姑娘米莉·唐乐(MilyDowler)像往常一样背着包从学校回家，她不知道这一迈出校门，她短暂的人生就将终结。她更没有想到，当米莉·唐乐这个悲剧的名字在多年之后出现在报纸上时，竟然还终结了一个拥有168年历史的报纸生命。

　　普通中学生米莉·唐乐失踪的消息，当晚出现在了当地警察局的新闻通告板上。米莉的手机一直保持关机状态，接通后被直接转到了留言信箱。亲朋好友们不停地留言呼吁米莉若能听到，请尽快跟焦急万分的家人联系。当时她的母亲几次哭倒在警察局，但警方也缺少足够证据，既不知是自己离家出走，还是遭人绑架，案件因此拖延数日。

　　悲痛欲绝的家人在茫然无知的状态中等待消息。同时，在遥远的伦敦南部一间凌乱的房间内，一个名叫格伦·穆尔盖尔(Glenn Mulcaire)的人的便条纸上写上了这个名字：米莉·唐乐。他接到了“上线”的电话，要求追踪此人的手机和家庭电话，搜索一切可能的新闻线索。格伦忙开了，他首先通过合法渠道从政治投票的纪录簿上找到了唐乐家族的三处房产，和一个公开的电话号码。然后他打电话给一起“干活”的朋友，通过英国电信公司内部资料查到了另外两个不出现在电话黄页上的私人号码，这个过程毫无疑问是违法的。

　　格伦是个私家侦探，2006年警方突击他的私人办公室时找到了一份1.1万页的纪录纸，全是他这些年为他的“上线”——《世界消息报》做窃听工作的笔记。里面出现了米莉·唐乐的名字：“家人A留言，米莉我们爱你，如果你能听到这个，请马上和家里人联系”……同学的、家人的留言出现在前几页。随后格伦有点发愁了：留言太多，米莉的留言信箱满了。

　　在和《世界消息报》的记者沟通之后，格伦决定将得原有的一些留言删除，以此腾出信箱空间方便窃听。他没想到简单的“删除”按钮给当地警方带来了巨大的困扰。最初，警方怀疑绑架；但久久没有绑匪赎金要求的电话，因此又怀疑米莉·唐乐已遭不幸；就在这时警察通过手机运营商了解到米莉的语音信箱一直在使用状态——这是不是表示13岁的小姑娘还活着？

　　在最初的一个月，整个案件停滞不前。格伦的窃听工作严重误导了警方，导致这起案件最初没有往谋杀案的方向引导。就在伦敦南部的这家逼仄的工作室里，格伦在做着他认为“没有道德底限”的龌龊事情，同时，米莉·唐乐已被杀害。

　　被窃听名单多达6000人

　　米莉·唐乐事件将《世界消息报》“窃听门”带到了完全不同的维度——受害者不仅是达官贵人，还有整日为生活汲汲营营的普通百姓。更多名字随后出现：霍莉·威尔斯、杰西卡·查普曼，两个女孩2002年被谋杀，家人电话随后遭窃听；2005年7月7日伦敦公车爆炸案受害者家人电话被窃听；在伊拉克战争中牺牲的英国战士家人接到了苏格兰场电话：我们抱歉地通知您，过去几年您的手机、座机电话语音信箱可能被窃听……

　　这下事情闹大了。当丑闻焦点集中在社会名流时，大多数公众的意见总体倒向媒体——吉格斯、鲁尼、特里甚至小贝的性丑闻被曝光时，很多人都佩服《世界消息报》搜集新闻的能力，和不怕被法律诉讼的果敢。但一旦矛头转向那些为生存挣扎的底层百姓，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民众愤怒了，诸多广告商急急宣布立刻终止在《世界消息报》投放广告，态度稍一犹豫就有可能被口水淹没，比如在事件中没有及时表态的连锁超市乐购。

　　舆论谴责让那位已经服刑6个月的私人侦探格伦·穆尔盖尔惊慌失措，他在米莉·唐乐案件曝光后首次发表公开道歉，“我为那些被我所作所为伤害的人道歉，我已经上过法庭，认过罪，并且被投入监狱接受过法律惩戒。现在，我还可能面临更多的刑事诉讼。为《世界消息报》工作并不轻松，有永无止尽的压力。在那里，永远都要求有‘结果’。为此我不得不降低道德底限，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已经触犯了法律。”

　　格伦不明白的并不是“窃听私人电话可能触犯法律”，而是有些人的隐私触犯不得。《世界消息报》真正开始倾覆，其实始于6年前秋天两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像泰坦尼克号沉没，根本上是一些内部设计的不合理开始触发。2006年11月，《世界消息报》皇家新闻版出现了一则新闻：威廉王子膝盖有恙约见医生。一周之后，威廉王子意外得知自己向独立电视台记者布拉德比借转播车的消息被公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件小事都是威廉王子极为隐私的事情，只有当事人知道。那么《世界消息报》是通过什么方式得知的？从这时起，苏格兰场介入调查，并开始怀疑《世界消息报》记者有“窃听电话语音信箱”的嫌疑。这次调查，将格伦·穆尔盖尔揪了出来，随后突击找到了上文提到的1.1万页笔记纸。多达6000人的被窃听者名单公之于众，《世界消息报》终于招架不住了。

　　一次毁誉参半的倒闭

　　《世界消息报》和《太阳报》这对姐妹报过去几十年焦不离孟，但最耸人听闻的爆炸性丑闻往往都是通过《太阳报》造势，在周日出版的《世界消息报》上正式投放。这是经久不衰的策略，为两份报纸都赢得了巨大的销量。目前《世界消息报》稳定的发行量是300万份/期，远远超过像《卫报》、《每日电讯报》这样的严肃媒体，而它的价格还不便宜：一英镑一份，和平时的《泰晤士报》价格相当。

　　168年前《世界消息报》首次创刊，第一份报纸的头条新闻就充满维多利亚时代的惊悚色彩：女药剂师被强奸并投尸泰晤士河。当时《世界消息报》名声如何？有一位那个时代的严肃媒体人这样评论，“我看了看这份报纸，然后丢在了废纸篓里。然后我又想，如果丢在那里我的厨子说不定会看啊，于是我就烧了它。”

　　《世界消息报》垮台读者反应毁誉参半。社会中上层读者向来不待见这类耸人听闻的小报，一致拍手叫好。但也有些多年的忠实读者扼腕叹息。周日睡个懒觉，在懒洋洋的下午读《世界消息报》，是很多英国居民的习惯。在最后一期《世界消息报》的尾版，只摘录了两句话。

　　一句话来自小说《一九八四》作者乔治·奥威尔，“这是个周日下午，特别是在二战之前。妻子在躺椅上睡着了，孩子们跑出去玩儿了，你把脚翘在沙发上，眼镜架在鼻子上，然后打开《世界消息报》……”这句话是一位伟大作家对该报的最高赞誉，描述的不是一份报纸的新闻质量，而是作为生活常态出现在芸芸众生中的平易近人。另外一句话来自詹尼·霍布森，一位资深读者的来信，“我自从识字以来一直看这份报纸，我现在68岁了，无法想象没有你(《世界消息报》)的周日。我会一直记得《世界消息报》带来的欢乐，现在，我必须向我周日的最爱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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