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7日,沈阳五里河体育场,中国队1比0战胜了阿曼队,提前获得了2002年韩日世界杯的参赛资格。这场比赛一票难求,当时还在做足球记者的方肇来到看台媒体区,偶然间碰到了他任教辽化职高期间的前同事,对方竟然说是“问南勇要的票”,这让方肇很惊讶。
原来,南勇在毕业前,曾在辽化三中实习了半年,与学校体育组的老师关系很好,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即将步入工作岗位的小伙子。“没想到,南勇还记得这些从三中出去的老朋友,对方一个电话,就把票送来了。”
媒体报道,2007年6月,国足在香港备战亚洲杯。一次训练中突然下起大雨。大部分随队记者都只能往大球场的通道跑,但安保人员却无端拦住国足跟队记者。此时,原本已经进入通道的南勇折返回来,对安保人员说:“这是我们的跟队记者,他们要和我们在一起,请马上让他们进来。”最终,记者们被允许进入通道,从而避免成为落汤鸡。
2008年,商瑞华再次执掌女足教鞭后的香河首训吸引了大批记者前往。采访结束后,某电视台记者驾驶的汽车刚刚开出基地不远,便在一次掉头时与迎面而来的卡车相撞。由于车体严重变形,该记者已被卡在驾驶座内,并一度失去意识。10分钟后,得知此事的南勇抛下正准备开会的队伍,和领队朱和元、新闻官董华来到事发现场,亲自护送出事记者前往香河医院,并垫付了2000元的医疗费用。临行时,南勇还嘱咐董华将受困香河的记者送回北京。
同样是2008年初,足协在香河召开中超会议,由于会议从上午9点一直开到下午4点,而大批记者早上7点就赶到香河。休会期间,南勇发现在大堂苦等的记者中午无处吃饭,他立刻吩咐基地给记者们准备午饭。
这些事,给南勇赢得了高分。
足球利益场
在宣布南勇被免职的当天,甚少有媒体注意到,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主持召开了另一场会议,会上,刘鹏言有所指:“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心思,管好自己的行为,管好自己的手。在诱惑面前把握不住自己必然掉进深渊,对不起党和国家多年的培养,对不起大家钟爱的体育事业,也对不起自己一辈子的奋斗。”
“可以说,我们大家都是坐在火山口上,心思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坚决落实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才能坚决落实并提高廉政建设的执行力。”刘鹏说。
与刘的言论遥相呼应,重庆著名民营企业家尹明善见诸报章的话也颇有意味:“这一段时间,我都在关注足球的打黑扫赌,南勇、杨一民出事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太爱钱了,坐在那个位置上迟早是要出事的。”
尹明善没有详细阐述,“太爱钱”有何出处,但在那封匿名信中,重庆力帆和南勇有些许关联:
重庆力帆想留在中超,这对于俱乐部产业、重庆政府、重庆球迷,中超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白川嗅到了这个机会,力帆也探明了白川的背景,这时的足球界都看出来了,一场大戏就要上演了。
当时南勇已稳坐足坛第一把交椅,行为也愈加的铁腕,为了做出暗中支持阿里汉的姿态,在阿里汉登陆重庆时,他特派了一名足协官员前往护送,见此情景力帆人仿佛自己已经保级了,多年未亲近的足协终于向他们敞开了怀抱!
……
尽管最终力帆没能保级,但白川已是有口皆呸的人物了,只要他去哪个俱乐部,哪个俱乐部就能得到中国足协的恩宠,因为这厮朝里有人……
没有人能证明匿名信中的事情,但人们更愿意去猜测和联想,因为,足球的利益关联之大,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足球可能天生是个尤物,它本身有一个气场,会招致所有的人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东西都来。”陆幽说。
李承鹏举了个例子,2001年,沈阳做中国十强赛的主场,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当时沈阳连酒店都没有住的了,全国十几万球迷只能住在洗浴中心里边。因为沈阳的洗浴中心都是统一用同一款的香皂,大家出来都是同一种香皂味。最后出线那天,五里河体育场门口被踩掉的鞋都有5000多只,因为不成双了。”
“当时,很多城市要竞争。有人说,南勇最终选择沈阳,是有原因的。”李承鹏说。
而在中国,足球很多时候还是政治,打造城市名片的政治。徐根宝在他的《风雨六载》中这样记载1998年下半年万达一度宣布退出时自己的状态,当时他已经答应去四川全兴执教:
……薄市长(注:薄熙来时任大连市市长)最后讲话。他一开口就冲着我:“根宝,你刚才忘了做自我批评。”这句话把全场的空气弄得很紧张,我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接着说:“万达5年职业联赛4次夺冠,其中丢的这一冠,就是你带的申花队拿去的。”这话讲完,在场人都笑了。薄市长说:“你来万达队后,的确为这支队注入了激情,今年好几场比赛都是大比分赢,而且踢得相当漂亮,你为大连和中国足球与国际接轨作出了贡献。你的亚洲最佳教练是当之无愧的。”
我非常感谢薄市长对我这么高的评价,但也隐隐感到,薄市长讲这些,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表扬我吧。
……
中午12点,王健林打来电话,他好像很紧张:“根宝,你下午1点到我办公室来。”我问:“什么事?”他说:“你来了再说。你1点来,海东1点30来。”
我不知道王健林叫我去干什么,满腹狐疑。
1点钟准时到王健林办公室。王健林见面就说:“根宝,情况变了。刚才首发式结束后,薄市长马上召开了市政府足球内阁会议,在这会上决定让我继续搞万达队,而且让你继续当教练,也不放海东去英国了。”
在这种以足球成绩作为城市形象、政治资本的环境下,中国足协作为行业协会的力量微乎其微。南勇的几个前任都曾在联赛某场比赛前接到过来自地方的电话,而当南勇终于“媳妇熬成婆”时,他自己也说,“我不是很想干这个足管中心主任,之前我和总局领导提出来过,希望换一个人来干。”
《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
在2009年底的中超颁奖会上,南勇亲手给公安部颁发了年度“特别贡献奖”,对公安部在打假扫赌中的贡献,“致以崇高的敬意”。
在国家体育总局领导的压力下,不得不接受央视采访的南勇,在电视镜头前,对“假球赌球”侃侃而谈:“是严重违背体育精神的行为,也是违法犯罪行为,危害非常大,影响恶劣。”
“是足球比赛当中的‘毒瘤’,这个脓包不挤破,不对这个事情严厉打击,中国足球不可能有一个稳定、健康的发展环境……”
即便是在足协官员范广鸣被“协助调查”后,南勇镇定依然,表示:“有关范广鸣的事现在还没有什么具体结论,一切要等到有了结果之后才能最终确定。所以大家在这个时候也不要乱猜,相信有关部门,也要相信同志。”
李承鹏记得,在2007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南勇就很真诚地对他说过,“这些踢假球的孙子们不得好死,有证据非弄死他们”,而他当时也“很真诚地相信了南勇说的话”。
在足协12年,南勇管过许多业务:国家队、国奥队、女足、青少年足球、中超等等,几乎没有他没干过的部门。可以说,对于足协的体制弊端和中国足球的致命问题,他一清二楚。
扶正伊始,他感叹,“我想为中国足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我也明白在这个位置上工作确实太难了。中国足球的腾飞也不是哪个领导来就能很快实现的,我也不是神仙。”
这是实话实说。
作为一位扶持过王俊生、阎世铎、谢亚龙3任足管中心主任的元老,南勇几乎感同身受般近距离地洞悉这3位的甘苦与酸楚。
2001年掀起的“扫黑打假”风暴,阎世铎先是发出“杀无赦,斩立决”的豪言壮语,接着,却又陷入虎头蛇尾被人指做保护伞的困境。仅有龚建平受审的局面,让阎世铎和中国足协颜面扫地,也背上了沉重的道德包袱。
这位酒量过人的阎主席,只能在酒酣耳热之际发发牢骚:足协的天塌下来,也只能我来顶着。
与此相对应,本刊在2009年采访足协主席袁伟民时,袁一再声称,自己这个足协主席是个虚职,中国足球,“这种事情,我要管,要花很大的代价,而且不是我能管的。”
谢亚龙上任后的难过日子,已经与其平起平坐的南勇更是了如指掌,先是中超“裸奔”,被媒体一次次报道,接着又是“叉腰肌”事件,好不容易签下爱福克斯,不想却又是一个深重的陷阱。
李承鹏说,“中国足球真的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包括南勇。我觉得这(南勇被协助调查)是一个拷问,中国足球不能绕开足协主席,要是动了他,你动的是体制吗?”李坚持认为,南勇的上位,“是足协内部斗争的结果,不当足协副主席可能不会出这事儿。”
“其实南勇和很多有问题的官员类型是一样的。他在没出事之前,你真的不会发现他有什么事。他是很无趣的,铁板一块,非常冷,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不像有的副主席,冷不丁就跟你说一点儿料,南勇说不出来。”
“他这么一个资深的副主席,手握大权,难免和各种利益关系接触,这由不得他。他是搞人事出身的,一定知道怎么运作人际间的关系,树立自己的这种铁腕的形象。”李说。
事实是,这位众人眼中的“好人”和“铁腕”,在一场更大范围的“扫黑反赌风暴”中,黯然落马。而他的妻子,也和记者一样,在四处打听丈夫究竟是为何进去。
“或许他更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王奇惋惜地说。
“我看到很多人说中国足球要推倒重来,我觉得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真的不是伤了筋了。马来西亚打赌了,10年了还没有缓过来。所以我觉得挺无望的。”陆幽说。
(实习记者伏昕对本文有贡献)